狼羣快速而無聲地靠近着,三十步開外,二十步開外,轉眼之間,離他們最近的黑耳朵頭狼和另外三匹大狼已經只有五步之遙了。
小母獒撲揚着地上的積雪,做出俯衝的樣子,朝着狼羣無知無畏地吠鳴了幾聲,轉身就跑,跑了幾步,就把頭伸進高岸下的積雪使勁拱起來,拱着拱着又把整個身子埋了進去,然後就不見了,如同消失了一樣,連翹起的小尾巴也看不到了。
父親朝着高岸挪了挪,用身子擋住了小卓嘎消失的地方,瞪着狼羣死僵僵地立着。
在重重疑慮之中,狼羣猶豫着。父親萬分驚訝地看到,消失了的小母獒卓嘎會突然從掩埋了它的積雪中躥出來,無所畏懼地吠鳴了幾聲後,一口咬住了父親的褲腳,使勁朝後拽着。這是跟它走的意思,父親僵硬地走了幾步,又走了幾步。
黑耳朵頭狼和另外三匹大狼跟了過來,始終保持在一撲就能咬住父親喉嚨的那個距離上。垂涎着一人一獒兩堆活肉的整個狼羣隨之動盪了一下,就像靜止不動的一片黑樹林在大雪的推動下猛可地移動起來。
接着就是靜止。狼羣靜止着,它們盯死的活肉我的父親靜止着,連小母獒卓嘎也啞然靜止了。
靜止的末端是一聲譁變,覆滿高岸的積雪突然崩潰了,嘩啦啦啦。雪崩的同時,出現了一個棕褐色的龐然大物,嗷嗷地吼叫着,又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也是嗷嗷地吼叫着。
上阿媽頭狼看到領地狗羣在一隻金黃色獅頭公獒的帶領下奔撲而來,立刻意識到獒王來了。
岡日森格低下頭顱,蹭着地面猛烈地撞了過去。
上阿媽頭狼噌地跳了起來,兇惡的神情和尖利的牙齒都好像是撲上前去撕咬對方的樣子,柔韌的狼腰卻明智而彈性地彎過去,忽地一下掉轉了身子,等岡日森格的牙刀飛刺而來時,它的喉嚨已經安然無恙地離開了獒王攻擊的鋒芒。這時一匹身材臃腫的尖嘴母狼瘋跑過來擋住了獒王撲跳的線路,上阿媽頭狼蹭着母狼的身子跳起來,一頭扎進了前面密集的狼羣,只讓岡日森格鋒利的牙刀飛在了它的大腿上。
很快就是狼屍遍地了,準備北竄的上阿媽狼羣這個時候不得不在頭狼的帶領下朝南跑去,沒跑多遠就碰到了多獼狼羣的狼陣。多獼狼羣和上阿媽狼羣打起來了。
上阿媽頭狼嗥叫起來,告訴闖入多獼狼陣的部衆趕快出來,上阿媽狼羣的舉動立刻引起了多獼頭狼的注意,它不停息地嗥叫着,指揮自己的狼羣堅守陣地,咬死一切闖入狼陣的野獸。
嘩的一聲響,就像浪潮奔涌,多獼狼羣整齊劃一地丟下了闖入狼陣沒有來得及咬死的上阿媽狼,逃跑了,去和上阿媽狼羣比賽亡命的速度了。瘋狂的逃跑後面,是藏獒以及所有領地狗更加瘋狂的追攆。
獒王岡日森格把追兵分成了三路,一路由大灰獒江秋幫窮率領,追攆上阿媽狼羣,一路由大力王徒欽甲保率領,追攆多獼狼羣,另一路由獒王自己率領,處在兩條平行線的中間,作爲兩路追兵的接應。
領地狗羣的撲咬開始了,大灰獒江秋幫窮一連撲倒了三匹殿後的狼,又大吼一聲,嚇得一匹母狼和一匹幼狼栽倒在地,渾身顫抖着再也站不起來了。
就在部衆紛紛倒下的時候,上阿媽頭狼採取了一個引敵向鄰的辦法,它帶着自己的狼羣迅速向多獼狼羣靠攏,好像這樣就能把追兵全部甩給多獼狼羣。
岡日森格沒費多少工夫就追上了上阿媽頭狼和它身邊的身材臃腫的尖嘴母狼,只差一步就可以咬住頭狼的喉嚨了,上阿媽頭狼斃命的時刻已經來到了。
小母獒卓嘎帶着父親來到了河邊的高岸前,又鑽進一公一母兩隻藏馬熊一起冬眠的洞穴,用吃奶的力氣咬它們的肉,撕它們的皮,看到它們驚醒後怒然而起,便趕緊跑出來,機敏地把父親拽離了洞口。
兩隻藏馬熊一前一後衝出了洞穴,它們氣得呼哧呼哧直喘息,以爲咬醒它們的肯定就是這夥騷動不寧的傢伙,便揚起四肢衝撞而去。黑耳朵頭狼首先後退了,接着所有的狼都四散而去,等它們擺脫兩隻藏馬熊的追攆,重新聚攏到一起,尋找獵逐了大半天的父親和小母獒卓嘎時,發現他們早已離開被狼羣追逐的危險之地,走到碉房山上去了。
西結古寺馬上就要到了。父親發現,狼已經不叫了,狼羣去了哪裡?不會是去了寄宿學校吧?父親這時候還沒有意識到,他所擔憂的,也正是跟蹤圍堵他的狼羣急切想做到的。狼羣迅速回到寄宿學校去了,在吃掉父親的希望破滅之後,它們把更大的希望寄託在了十二個孩子身上。
寄宿學校的帳房裡,躺在氈鋪上的平措赤烈剛喊了一聲“狼”,用一根細硬的狼須觸醒了他的紅額斑公狼就跑出了帳房,斷尾頭狼正要向自己的狼羣發出撲進帳房的信號,對面不遠處,那匹像極了寺院裡泥塑的命主敵鬼的頭狼,沒有任何過渡地一躍而起,直撲帳房,一直環侍在命主敵鬼身後的屬於它的狼羣嘩的一下動盪起來,向着帳房包圍而去。
轉眼之間,兩匹頭狼扭打在一起了,它們身後的兩羣狼也對撞過去。難分難解的打鬥還在繼續,突然從天上傳來一個金屬般堅硬的聲音:出現藏獒了,一隻藏獒朝這裡跑來了。
就在獒王追上上阿媽頭狼,準備立刻咬死的時候,驀然一股黃風吹來,那匹身材臃腫的尖嘴母狼身子一歪,楔進獒王和上阿媽頭狼之間,淒厲地叫了一聲,唰地停下,橫擋在了岡日森格面前。獒王岡日森格一頭撞過去,把母狼撞翻在地上,張口就咬。但是它沒有咬住對方的喉嚨,而是咬在了對方的肩膀上——獒王手下留情了。
獒王岡日森格用兩隻前爪死死地踩住母狼,不讓它跑掉,它覺得母狼的丈夫那匹上阿媽頭狼一定會來救它的妻子,就故意用爪子揉動着母狼的胸脯,讓它發出了陣陣淒厲的叫聲。上阿媽頭狼居然逃跑得更快,任憑救了它的命的妻子如何慘叫,它都沒有絲毫試圖返回來營救妻子的意思,甚至連回頭看一眼的舉動也沒有,只顧自己活命去了。
身材臃腫的尖嘴母狼在獒王岡日森格強勁有力的爪子下面拼命掙扎着,岡日森格張開了嘴,很講究姿勢地擺動着脖子咬了下去,動作不僅一點也不兇猛,反而顯得十分的優雅大方。就是這優雅大方的動作,給了母狼一個被救的機會。一道閃電出現了,一匹大狼出現了,一次營救出現了。那匹大狼肯定是蹭着厚實的積雪悄悄地匍匐而來的,等它出現的時候,機敏如獒王岡日森格者,也大吃一驚:都這樣近了,自己居然沒看見。
岡日森格本能地護住獵物,甩頭就咬,大狼似乎只想營救母狼而沒有考慮自己的安危,並不躲閃,齜出狼牙接住了對方的犬牙,只聽咔吧一聲響,電光石火噴濺,大狼身子一歪倒了下去,這樣的硬拼再健壯的狼都不是藏獒的對手。
獒王張嘴再咬,不禁哎喲一聲,飛出的牙刀倏然收回了。它眨了眨眼睛,瞪着大狼呆愣着,甚至讓跳起來的大狼在它肩膀上咬了一口,它還是呆愣着:前來營救的居然是多獼頭狼。
慘烈的戰伐之中,死亡的血泊之上,震怒的獒王、廝殺成性的岡日森格,厚道地放跑了一匹懷孕的母狼。
母狼跑了。跑離的瞬間,它好像非常留意地看了一眼多獼頭狼,眼裡的充滿了感激。
獒王岡日森格看到了母狼的眼淚,它繞過母狼,在狼羣中殺出一條血路,直奔上阿媽頭狼。緊隨身後的大灰獒江秋幫窮和大力王徒欽甲保以及別的領地狗立刻意識到,獒王是要放過這匹母狼的,也都從母狼身邊紛紛閃過,撲向了另外的目標。
上阿媽頭狼朝着雪崗跑去,獒王追攆着,一前一後,它們跑上了雪崗。這時它聽到了獒王的吼叫,那吼叫滾雷似的運動着,讓奔馳在雪野裡的所有狼、所有領地狗都聽到了。
狼們依然在逃命,領地狗羣卻紛紛停下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大力王徒欽甲保和獒王一樣轟隆隆地叫着,大灰獒江秋幫窮二話不說,朝着雪崗那邊的獒王跑了過去。徒欽甲保猶豫了一下,跳起來跟了過去,領地狗們也都紛紛跟了過去,獒王岡日森格看到自己的部衆一個個跑來,便把吼叫變成了悲鬱哀痛的哭聲。領地狗們一聽也哭起來。蒼茫無際的雪原上,藏獒以及藏狗們的哭聲就像遠處昂拉雪山的造型,綿綿地陡峻着。漫天的雪花紛紛把純潔的問候落向它們:獒王怎麼了?領地狗羣怎麼了?
還是那隻碩大的黑紅色魔怪多吉來吧,一口氣咬死了兩匹老狼、咬傷了一匹老狼,然後就去追攆它的主人我的父親,父親危險了,狼就要把他吃掉了。追着追着它突然又停了下來,穿過蜂擁在寄宿學校四周的狼羣,跑向了學生住宿的帳房。
狼影快速移動着,很快以東南兩個半月狀的隊形,圍住了帳房,東邊是斷尾頭狼的狼羣,南邊是命主敵鬼的狼羣,多吉來吧朝着南邊狼羣的月牙陣廝殺而去,南邊狼羣的頭狼是命主敵鬼,多吉來吧直衝過來,眼睛的寒光刺着它,出鞘的牙刀指着它。命主敵鬼本能地縮了一下身子,想回身躲開,意識到自己已是躲無可躲,便驚叫一聲,趴伏在地,蹭着積雪像一條大蟒一樣溜了過去。
多吉來吧已經凌空而起了,只聽嘎吧一聲響,命主敵鬼的屁股爛了,胯骨裂了,整個身子噗嗒一聲臥在了地上。命主敵鬼頭狼,利用放鬆的縫隙,在屁股流血,胯骨斷裂的時候,竟然還能奔躍而起。就是這玩命的一躍,讓它逃脫了在狼羣看來已經死定了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