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二十)

“龍圖聲名早已聞達於天下。聽到龍圖要親審,一干人等多半就慌了,等到一過堂,哪裡還嘴硬到底的膽子?當年包侍制權知開封,許多時候,他問上一句,被審的全都是老老實實地答話,沒人敢於欺瞞一句。”

李憲拿着包拯來比韓岡,算是一句奉承,但黃裳倒沒覺得不合適。包拯最多也不過一個直學士,韓岡可是正經八百的學士,且在民間的聲望,也不比閻羅包老稍遜。

“不過這個案子如此定案,劉六回去,就不知道能不能養得大。”黃裳嘆道:“就怕有人貪於劉家的產業,鋌而走險。小兒易夭折,一般而言,是沒人會深究的。”

有些富戶晚年得子,成年的兄長爲了不至於減少自己能分到的家產,對於幼弟往往都是殺之而後快,這樣的案子其實並不鮮見。但只要是無人首告,官府根本就不會去追查。尤其是一般人晚年得子,往往都是妾室所生,沒有可以依仗的孃家,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任人擺佈。因爲種痘法已經在河東逐步推廣,居高不下的幼兒死亡率會有一個大的降幅,但要說降得多低,還是不可能的。

但李憲知道,黃裳的鋌而走險,說的不是劉六的兩位兄長,而是其他貪婪的黑手,“萬一劉六夭折,劉家可就不妙了。就是當真是病夭,也會被說成是二兄害死。府中、縣中的豺狼虎豹,不將劉家拆解入腹,恐怕是不會幹休的。”

“正是這個道理。”黃裳點頭,“劉六一旦夭折,到時候,劉王氏肯定是要與劉大和劉四拼命。漁翁得利的不知有多少。”

說了半日,天色已近黃昏,黃裳時不時地偷眼去看韓岡,心浮氣躁起來。

李憲在公廳中坐了半日下來,他帶回了有關陝西的最新軍情,韓岡卻連問都沒有問,一直低頭在審閱着判狀。黃裳雖然在談笑,但他的胃都開始疼了。陪客陪得太久了,難道要等到夜裡不成?但韓岡依然是穩如泰山,將卷宗一份份地查看。而李憲則是並不在意的樣子,與黃裳聊着天。

韓岡寧可晾着李憲,也要先行審查太原各縣呈送上來的判狀,直白明確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不過李憲就坐在公廳中等候韓岡,他的態度也同樣明確。

黃裳再沒有經驗,也能明瞭兩人不合常理的舉動所代表的意義,但他並不是很明白,爲什麼韓岡突然間對西北的戰局冷淡了下來。

最終韓岡還是在暮色降臨前結束了他的工作,放下手中的卷宗和毛筆,親手整理好,將之交給一名小吏,裝訂好,然後送去京城。

“勞都知久候。”韓岡走過來,先向李憲表示歉意。

李憲笑道:“龍圖乃是爲了國事,李憲自當靜候。”

韓岡和李憲終於接上話,黃裳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下來。

李憲帶回來的消息可算是一個噩耗,增援西夏的確定是阻卜人。而這個證明,付出的代價是兩個騎兵指揮受到重創,種樸以下兩百餘名官兵傷亡,夏州通往宥州、鹽州的道路由此中斷。

“種樸是在出巡時被阻卜人突襲的。”李憲向韓岡詳細地述說着他所掌握的情報——河東陝西互不統屬,陝西發生的事,從正規渠道來走,必須要在京城繞一圈。李憲來得雖遲,卻比京城的信報要早,“當時阻卜人的兵力,據說是種樸麾下官軍的三倍,又是風沙阻礙了視線,沒有及早發現,故而受到突襲。”

下面報上來的敵情,尤其是與敗陣消息同時傳來的時候,都是要打個折扣來聽的。由此來推斷,種樸的對手應該與他的麾下人數相當或略多。不過受到這個數目的騎兵突襲,而且還是阻卜人,沒有全軍潰散,也可以算是很了不起了,當是種樸的功勞。

李憲的敘述正好韓岡的想法相一致,“幸好種樸應對有方,讓全軍下馬列陣。”李憲說到這裡,輕聲慨嘆,“官軍終究還是不擅長騎戰,比起換馬衝鋒,倒是更習慣下馬列陣。”

韓岡聽着也搖了搖頭。騎兵竟然下馬作戰,又不是龍騎兵。配了一人雙馬是做什麼的?但話說回來,種樸選擇了下馬並沒有錯。錯的是宋軍騎兵的戰鬥力,依然是個悲劇。

“官軍列陣之後,儘管只有弓箭、腰刀,連神臂弓都沒有,卻依然讓阻卜人吃了不小的苦頭。阻卜人見戰局不利,便立刻撤退了。不過他們離開之前,卻將官軍聚集在後方的戰馬搶了一半去。而種樸就是在這時候,受的重傷。”

阻卜人劫掠成性,卻沒有硬拼的打算,如果發現反抗過於激烈,想要達到目的付出的代價太大,就會直接撤離。這一點,可以在麟州受到攻擊卻沒有被攻破的那個村莊上得到證實。但種樸的重傷,實在是運氣不好,韓岡只希望他不要落下什麼傷殘。

至於戰馬的事,韓岡很通情達理:“被搶了戰馬,那還真是沒辦法。四百多人列陣,要想守住八百匹馬,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被搶了一半去,也算是運氣。”

“但那畢竟是戰馬!”李憲着重強調,大宋可是不缺人,只缺馬,“種樸作戰不力的罪名肯定是逃不掉的。”

韓岡不太喜歡這樣的觀點,人比馬更重要,上過陣的老兵更是如此。種樸麾下能以步弓抵擋騎兵,那都是能派上大用的精銳了。

“另一個指揮呢?”韓岡轉過去問道。

“另一個指揮據聞是正面與敵軍交鋒。總數兩百多的傷亡,有七成是他們的。”

韓岡聞言嘆了口氣,官軍的騎兵還是用來當斥候好了。與黨項的鐵鷂子鬥一鬥還沒問題,遇上真正的強敵,依然差得遠。想破北方的騎兵,從步兵上挖掘潛力吧。

“阻卜出動援助西夏的兵力,應當是在一萬上下。”所謂有識之士,所見略同,李憲的看法與韓岡差不多,“不可能再多了,党項人支撐不起太多的援軍。多了反而會生亂。如果要向朝廷證明遼國對西夏的支持,有一萬阻卜人也已經足夠。而出現的僅僅是阻卜人的話,日後耶律乙辛推個乾乾淨淨,朝廷也沒辦法。”

韓岡搖頭,笑了笑,“耶律乙辛本也沒有打算隱瞞什麼。只要有個藉口,我們這邊的朝堂上,誰也不敢主動撕毀澶淵之盟。”

耶律乙辛的確不簡單,遼人一向善於趁火打劫,而他做得尤爲出色。前些年的代北邊界之爭,已經表現出了他過人的眼力和手段。眼下插手宋夏兩國的國運之爭,在他的眼中,除了脣亡齒寒的原因外,更多的還是想利用壓榨大宋的成果,來鞏固自己在國中的地位。如果當真給他成功了,過一兩年,遼國多半就要換上一名新君——不會是父祖兩代四口,都死在耶律乙辛手中的耶律延禧。

如果西夏兵敗,官軍佔了銀夏,還要防着耶律乙辛直接出兵佔據興靈。若是官軍敗了,多半會被他逼着放棄橫山北側,甚至更多的土地。

這樣的局面,還是天子和宰輔們送給他的。

賭徒賭輸了之後,總會想翻本。他們的想法,韓岡無法理解,但他見得多了。天子既然選擇了繼續他的賭博,那麼壓上去的賭注被對家吃掉,也沒什麼好驚訝。

“龍圖好像是一點也不在意。”

待李憲告辭離開,黃裳便忍不住出言試探韓岡。他覺得韓岡的養氣功夫着實讓人佩服,阻卜人已經斷了鹽州的援兵通道了,怎麼之前的焦急現在卻一點不見了?

韓岡端了杯茶水,不緊不慢地喝着,“事已至此,還有必要心急上火嗎?”

黃裳臉色一白,想不到韓岡已經是認命了。

韓岡慢吞吞地說道:“徐禧守不住鹽州的結果,也不過是契丹人逞威風而已。當年是元昊領軍來攻,連着三次全軍覆沒,也不過給契丹人訛去了二十萬歲幣。如今只是攻夏不克,遠比當年的情況要強上不少,能給契丹佔多少便宜去?”

若是官軍能守住鹽州,那是最好。對韓岡來說,讓呂惠卿、徐禧得意去也無所謂,至少西夏滅亡定了。可若是守不住鹽州,只要能退保銀州、夏州,接下去不過是就是暫時換回守勢而已,對遼國的戰爭訛詐也不用害怕,最多也不過是一些邊境的衝突,整體上依然是屬於外交的範疇。

在韓岡的理解中,所謂的外交,不就是扯皮?雙方就各自的利益討價還價罷了。

“我就不信,耶律乙辛當真敢撕毀澶淵之盟!當年承天太后能打到黃河邊,這一次,我讓他的西京道都丟掉!”

黃裳聽韓岡如此強硬地說着。但在韓岡的臉上,他卻發現了深深的遺憾。

黃裳心中不禁感慨起來,金玉良言被天子置之腦後,如棄土石,而一干禍國殃民的激進之策,卻成了金玉良言,落到如今這樣的結果,難道不該悔恨沒有聽從韓岡、郭逵這樣老於兵事的臣子的建議?

也難怪韓岡會遺憾。黃裳想着,換做自己,早就心灰意冷,請郡去南方佳處休養了。纔不會來河東煩心,爲天子和一干國蠹收拾殘局。

韓岡靜靜地喝着茶,他私心裡的確很是遺憾。

可惜自己是坐在太原府中,無法親眼看見趙頊和呂惠卿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反應,這當真是讓人十萬分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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