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廟堂紛紛策平戎(六)

“徐德佔就是不能忍下的脾氣,若是老實聽話倒也罷了,要是下面的兵將對他的吩咐敢稍有違逆,他肯定會殺雞儆猴。”呂惠卿說着,嘴角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即無重名,又無恩信,更無功績,不靠殺人立威,還能靠什麼?韓琦當年都得靠這一招……現在該多想想韓玉昆那邊,河北軌道之事要暫時放一放,不知他下面怎麼打算。”

“已經確定要停下來了?……從一開始韓岡便在設法拖延出兵,還是在京西的時候就是這麼在說,是不是就是因爲河北軌道之事?”

“嗯。”呂惠卿點頭,“河北軌道緩不濟急,又是大耗錢糧,跟用兵西北相牴觸,眼下肯定要耽擱幾年。韓岡一力反對攻打興靈,當也是有這個原因在。”

“也可能就此擱置。”呂升卿道,“還記得韓岡當年建言的束水攻沙。王介甫在的時候,也只來得及將外堤修起來。等到王介甫去職,結果就擱置下來了。除非等到日後哪天破堤,或是韓岡秉政,否則都可能一直拖下去。”

呂惠卿笑了一笑。束水攻沙的方略,是韓岡首倡、王安石力推的河防方案,但王安石去職之後,哪位宰執會爲韓岡和王安石做嫁衣裳,將他們留下的攤子重新支起來?一番辛苦,最後功勞可是要算到王安石和韓岡頭上。黃河大堤現在穩得很,東府的宰相、參政有志一同地拖一拖,天子都沒辦法。

“但軌道和河堤是兩碼事。”他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方城軌道的人貨運費一月兩萬貫,抵得上京城市易務的營收。只爲了這份收入,河北軌道遲早要建的,何況還有方便調兵的好處在,天子不會讓人拖太久的。”

“那韓岡現在也只能等着了,等到官軍攻下興慶府……反正他又不缺功勞,等年紀到了自是能進兩府,等上一陣也無所謂。”

呂惠卿沒什麼表情地端起茶盞,湊到脣邊啜了一口,卻什麼都沒有喝到。低頭一看,卻發現杯中早就空了。

他放下茶盞,站起來,有點煩躁地推開窗,寒風頓時涌了進來。呂升卿打了個寒戰,呂惠卿則渾然不覺地站在窗邊,望着西側猶在閃爍的燈火,問道:“正道還在西院?”

正道就是呂惠卿女婿餘中的表字。呂升卿聞言點頭:“大哥回來前,正道說今天晚上要跟十一他們好好說一說今科考試的要點,多半還在用功……正道是國子監直講,又是狀元,十一他們三兄弟有他指點,一榜進士更有把握了。就算落了榜,去國子監讀三年出來也不錯。”

呂惠卿神色一緩。

呂氏雖說乃是福建望族,進士多得跟石頭一樣不值錢——呂惠卿中進士的嘉祐二年榜,同科的兄弟、族兄弟,有德卿、和卿、虞卿、京卿;兩年後的嘉祐四年乙亥科,有諒卿、溫卿;熙寧三年呂升卿高中;熙寧六年,則是呂惠卿族兄呂喬卿的兩個兒子呂陽、呂厚中榜,與韓岡同年;呂喬卿中進士比呂惠卿早,是在慶曆二年,與他同科的還有一個呂夏卿,蘇頌和王安石與他們是同年——但進士就是進士,能多一個總是好的。

過了年後就是禮部試,呂家今科又有三名子侄上京應考,正住在宅中。呂惠卿和呂升卿的心思都放在手實法上,加上如今的,沒多餘的精力去照顧他們,乾脆託付給餘中。

餘中是呂惠卿的女婿,與韓岡同榜,而且是狀元。這兩年都兼了國子監直講,在太學中爲兩千四百名太學生講學,除此之外,還有太常丞的職司。除了韓岡以外,他在同年中算是升得最快的。

“大哥。”呂升卿有一些猶豫地說道,“正道還有件事本是想要跟大哥說的,但正好徐禧來了,就沒來得及說。”

“什麼事?”呂惠卿關上窗子,坐回來。

“有個外舍生最近公然宣稱,太學講官不公,校試諸生,升補全憑私人喜好。而且講官赴太學,巳時入,午時便出,疏怠公事。所以正道就想跟大哥提一下,討個主意。”

呂惠卿聽着神色一凜,厲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呂升卿笑道:“只是落選之人心懷嫉恨而已。太學確定了升舍名單,虞蕃不在其中,心懷不甘。不是什麼大事,正道只是提了一句。”

呂惠卿可不會相信事情會這麼簡單,否則沒必要鄭重其事地說出來,但餘中畢竟是自家的女婿,在弟弟面前有些話就不好說,緊皺着眉:“這件事小心一點,御史臺中沒人不想辦一樁大案,扳倒一個宰輔,然後一舉成名。想出名想瘋了,給他們找到一個機會,肯定要興大獄,彰顯自己的才幹。”

“能不能讓舒亶他……”

呂惠卿搖頭,“別指望。舒亶也是御史!”

呂惠卿從不認爲自己有控制御史臺的能力,以王安石當年受到的聖眷都做不到,最多也只是能逼着天子二選一而已。烏臺中的御史,如果利益相合,他們會站在自己一邊,可要說他們會老實聽話,自己說什麼就做什麼,那根本就是做夢。任何一名御史基本上都是各自獨立,不會聽宰執的話,也不會聽御史中丞的話,更別說作爲副手的殿中侍御史。

蔡確就是現成的一個好榜樣,當初捅了王安石一刀,現在都是翰林學士了,看樣子不用多久就能晉身兩府。在前途面前,一切都要靠邊站。

“當真會到如此地步?”呂升卿苦着臉。

“以防萬一而已。”呂惠卿儘量想要做出若無其事的態度,但他的表情卻不是這麼說。

嫡親兄長的心情,呂升卿怎麼會看不出來,沉聲問道:“十一哥兄弟幾個怎麼辦?”

呂惠卿想了一陣,道:“如果十一哥他們三個考不上進士,暫時也不要去國子監,等一年再說。”

呂升卿嘆道:“只能暫時如此……但想要學問有所進益,肯定要與別的士子多往來。國子監是繞不過去的。”

“繞不過去就回福建,從福建再考貢生出來。雖說比不上章子厚,但對我呂家子弟來說,進士登科也並非難事。”

“也只能如此了。”呂升卿點頭。

瓜田李下的嫌疑一定不能沾,尤其是手實法推行過程中,呂惠卿得罪了太多官紳,露出一點破綻都會成爲致命傷。這樣的情況下,今科幾個應考的族中子弟,能考上進士倒也罷了,若是考不上,又去國子監想混一個下科的貢生資格,肯定會被人拿出來當成彈劾呂惠卿的利器,而且是一擊致命的武器。

“好了……”呂惠卿又站起身,心中煩躁,不想再多說什麼,“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話聲一停,他搖搖頭,現在進入了年節假期,在正旦之前,已經沒有朝會了。呂升卿這樣的普通朝官,可以在家好生休息了。

呂升卿識趣,點頭起身:“小弟先回去歇着了,大哥也早些安歇吧,明天當還是要進宮的。”

呂升卿離開了,呂惠卿卻又坐在書房中。眼下國內國外一片亂,一件件事,都讓人頭疼不已。尤其太學中的事,讓他嗅到一絲危險的感覺,會變成一場大風波也說不定。

躍動的燭光在呂惠卿臉上留下搖晃的陰影。

軍事上支持王珪亦無妨,交換來的,也就是手實法的不受干擾。但呂惠卿並不指望王珪會在自己陷入彈劾拉上一把,不踩上一腳便已是萬幸。

呂惠卿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兩府中從來都是一個求穩的地方,不要太過突出的人,年紀也好,行事也好,都不能與他人差異太多。就是韓岡,治纔在朝中亦是頂尖的,一樣的投閒置散。

王安石推行新法,自身開罪了無數官紳,與多少舊友反目,爲天子做到了富國強兵,到頭來照樣是出外,如今不到六十,就已經近似於致仕了。自己不過是要施行一部手實法,就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反倒是王珪這樣的庸人,卻能在朝堂上安居無憂,從無一言違旨,自熙寧初年到現在,一直安安穩穩地坐在東府之中,笑看他人來來去去。只要不做事,就永遠都不會犯錯!

已經不是熙寧初年了,進入元豐之後,天子的心思更是越來越求穩不求變,呂惠卿如何看不明白。

但他學不來王珪,也不能去學。自己的根基建立在新法之上,就不能改弦更張。既然上了這輛車,成了馭車之人,就必須將車子趕下去,即便前方已是懸崖,亦要堅持到底。

步出書房,擡頭向上,仰望星空。半輪明月高掛在幽藍色的天幕上。月亮不見的另一半,不是消失,而是藏在陰影之中。

呂惠卿望着天上的半月,自嘲地在笑。自己也還身處王安石的陰影中,想要擺脫出去,想要做出一番成就,就不能退縮一步,半步亦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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