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素心服侍着韓岡將湯藥飲子喝光,正收拾了準備回去,卻被韓岡硬拉着說些體己話。
“最近家裡可有什麼大事?”韓岡拉過嚴素心,摟住後問道。
家裡面的事,除了子女教育,韓岡基本上都放手,交給王旖統管。但作爲一家之主,該瞭解的還是得了解。
“官人不在家,哪裡會有什麼事。就是招兒前兩天來信,說是已經有了身孕。”靠在韓岡寬厚的胸膛出,嚴素心半閉着眼睛,輕聲地說着。
招兒是嚴素心帶着離開陳家的唯一一人,當時不過是個小女孩而已。在陳家徹頭徹尾地完蛋之後,招兒跟了嚴素心一個姓。不過她畢竟是陳家的女兒,嚴素心就是想要留在身邊,韓千六、韓阿李和王旖也不會點頭。稍長大了一點就被留在了莊子上,到了去年,長到十三歲,韓岡的老孃就給她挑了個好人家嫁了過去,還送了十幾個箱籠做嫁妝,當成女兒出嫁一般。
“年紀還太小,十三四雖說能嫁人,但懷孕生子卻是要冒不小的風險。”韓岡搖搖頭,只能盼嚴招兒吉人天相了。
“前幾天,奴家看到了表兄,就在衙門裡,是奴家姑姑家的兒子。”嚴素心輕聲說着。
韓岡身子一震,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少了,“家裡還有人能聯絡啊。”
“奴家只跟着官人。奴家最需要他們的時候,是官人出手,又不是他們。”
嚴素心的父親是一名進士,不過在秦州爲官的時候,開罪了陳舉。被一番陷害,便被押去了嶺南。
而在其父壞事,被髮配道南海後,其母爲陳舉所凌迫,甚至歸鄉不得,最後被收進陳家的宅院中。這也因爲是嚴家只是寒門素戶,嚴素心的父親是鯉魚躍龍門的幸運兒。要是嚴素心的父母隨便哪一個是官宦人家出身,靠着親戚早就翻身了。
但進士總歸是進士,是被士大夫承認的一分子。韓岡納士大夫之女爲妾,不免遭別人看作是挾恩圖報,而且也是一樁忌諱。若是鬧起來,她在韓家也就待不住了。
周南是天子賜予韓岡,背後是皇帝,而云娘與韓岡更是親近,韓父韓母也是她的靠山。就是嚴素心身後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個兒子。
作爲一名小妾,並不是生了兒子就能安心的。變法之初,被反變法派羣起而攻的御史李定,他的生母就是生下他後,被趕出了家門。 шшш¤ Tтka n¤ ℃o
後來李定被人攻擊爲不孝,就是說他在生母去世後,沒有丁憂守制三年。不過李定則辯稱他並不確定生母就是仇氏,僅是隱隱有懷疑,不敢詢問父親,所以在仇氏病逝之後,就以歸養老父爲名辭了官職,雖然沒有報請丁憂,但那兩年也的確沒有出來做官。
只是反變法派可不管這麼多,名不正則言不順,照樣咬着李定不放,這件事在朝堂上鬧得沸沸揚揚,甚至連着有三名知制誥封還了詞頭,駁了天子對他的任命。當時毫不相干的蘇軾,則主動跳了進來,寫了首讚美孝子的詩來嘲諷李定。
此外還有一件很有趣的事——與蘇軾詩文往來頻繁的高僧佛印,正是李定的同母異父的兄長,仇氏是在生下佛印之後,被李定之父李問納爲妾室。
所以李定不爲生母守制的這件事,究竟是不是第一個彈劾李定的御史陳薦爆出來,在世人的議論中還當真有些疑問。韓岡曾聽王雱提起過李定,據說他一向善待宗族,分財賑贍,以至於家無餘財。在王雱口中,其爲人不惡,就是對蘇軾銜之入骨,就不知道是爲了蘇軾的那首詩,還是別的原因。
而李定、佛印的生母仇氏生下的不僅僅是兩個聲名遠播的兒子,據說開封教坊司中的名妓蔡奴也是她的骨肉。蔡奴本姓郜,行六,是仇氏自李家被逐出後,再嫁所生。
蔡奴如今在京中豔名高熾,可比周南當年闖下的名頭還要大。韓岡自廣西回京後,留京不過月餘,就聽了不少提起了蔡奴。
儒臣、高僧以及名妓,乃是同產兄妹,在遺傳上應該受到了母系方面影響,至少從學問上來看,當時如此。
李定、佛印的學問就不用說了,而蔡奴也絕不會如何遜色。但凡能成爲名妓,才學在女子中都是頂兒尖的,大家閨秀很多都難以企及,要不然她們也不能與士大夫們相唱和。
就如周南,琴棋書畫以及歌舞方面的水準都是一流的,就是作詩作詞,在韓家也能排在第二——第一當然不是韓岡,而是深受王安石薰陶的王旖。
儘管職業不同,佛印、李定、蔡奴兄妹三人在各自的領域都能冒出頭來,這一點的確很有意思,成爲世人的話題也不足爲奇。但若是從三人之母仇氏的角度來說,想必她更願意過着相夫教子、從一而終的生活。
嚴素心潛藏在心中的憂慮恐怕就有這個因素。加上她又是士人家的女兒,如果身份暴露出來,以其爲妾的韓岡,就算不會受到律法上的懲治,也會被世人所責難。到最後,說不定就會被請出韓家家門。
“都這麼些年了,難道你還不知道爲夫的心?”韓岡也知道,這個時代的女子,只要不是正妻,往往都缺乏安全感,只是他沒想到平常在自己面前都是笑語盈盈的嚴素心,竟然在她的心中,有着這麼大的不安,“你們哪一個我韓岡能放下?再說,我可不會讓我的兒子,連親孃都見不到!”
“官人!”韓岡堅定異常的承諾,讓美廚娘的聲音顫抖着,鼻翼翕動,帶着濃重的鼻音。
韓岡摟着嚴素心,“不過爲夫還有條件。”
“什麼條件?”嚴素心仰頭問着。
韓岡低下頭去,咬着耳朵說了幾句。素心的嬌顏,瞬息間紅到了耳朵上,含羞帶嗔,“你去找雲娘和南娘去!不管官人你說什麼,她們都會點頭……”聲音又低了下來,“上次離開前,南娘不是服侍過了嗎,輕車熟路的,怎麼不找她去?”
韓岡探手揉捏着嚴素心羅裙下修長筆直的雙腿,笑道:“好菜要隔着頓來吃纔好,這樣纔有新鮮感。素心你做菜不是這樣嗎?”
“……就一次!”嚴素心在狠狠瞪了韓岡一陣後,終於鬆了口,但立刻就補充道,“但今天不行,該由姐姐陪着。”
“那就明天好了。”韓岡像是很急的樣子,一點也不給嚴素心逃避,又笑道:“其實現在在這裡也可以。”
素心掐着韓岡的腰間軟肉,用力擰了一下,賭着氣不理韓岡了。過了半晌,她卻又低聲問道:“官人,當真不要緊?”
“就算被人挑出來,也就是名聲壞點罷了。”韓岡哪裡會將這等小事放在心上,嚴素心的擔憂落在他的眼裡,倒是讓人覺得傻得可愛了,周南的事都擔待下來,難道嚴素心的這點小事他還擔待不了,“到了爲夫這一步,難道還怕壞了名聲?就是犯了棄土的大罪,也不會受多重的責罰的。襄州轄下有個光化縣,幾年前叫做光化軍。襄州不算大,長舌的到不少,在襄州多少日子了,你應該聽說過曾經知光化軍的另一位韓綱吧?”
“是韓子華相公的長兄?”嚴素心明顯聽說過與韓岡同音不同字的前光化軍知軍的“光輝事蹟”,只是不能確定。
“自然是那一位棄城而逃的韓綱。”韓岡語帶不屑。
襄州轄下的光化縣,熙寧五年之前還叫做是光化軍。韓絳、韓維和韓縝這三位出身自靈壽韓家的高官顯宦的長兄,前朝參政韓億八個兒子中的長子,正做過一任知光化軍。
但在他的任上,卻不幸碰上了賊盜和兵變同時襲來。內外交困下,韓綱不是設法解決眼下的困局,反而是丟下了滿城百姓,帶着妻子兒女棄城而逃。在這一過程中,韓綱發揮出了超人的行動力,與全家老小一起,從城頭上用繩子滑了下去。如果換成是其他背景不深的官員,項上人頭肯定是難保了。但輪到韓綱身上,這樣的罪名都沒給斬了,僅僅是編管英州。
“這些衙內,先壞國事,再壞國法,該舉家流放的罪名,一個編管就算是給光化軍百姓的交代了。這受管束也就兩三年,到了三年一度郊祀之年,便能受到大赦。”韓岡嘆了一口氣,“想起了這些人,爲夫倒想起了一首樂府來。”
“什麼樂府?”嚴素心轉了心情,好奇地問道。
“舉秀才,不識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韓岡音聲森然,“我是寧可大哥到五哥都是庸碌守家之輩,一輩子守在鄉里,也不願意他們掛着個賢名,去壞了國事。”
韓岡森然冷冽的語氣,讓嚴素心聽着心裡都覺得有些畏縮,勉強笑道:“二哥向來聰穎,不會丟了官人的臉。”
韓岡很快收起了臉上的寒霜,安撫似的輕拍懷中佳人的背部:“其實大哥也不差。”頓了一頓,“再過幾天京西這裡又有一位衙內要來了,名氣也大得很——就是從年紀輩分上,這麼叫他衙內也不太合適了。不知他到底是什麼樣的脾性,只盼他不要辱沒他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