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遙別八桂攀柳枝(下)

韓岡在他擔任廣南西路轉運使的兩年日子裡,於桂州城中逗留的時間很短,但這並不妨礙他在桂州得到全城百姓的人心。

韓岡回頭望了望送他出城的千萬生民,人潮如山如海,彷彿是上元夜的燈市。這些桂州百姓,並不是被官吏強迫着出城來,而是聽說了韓岡離任之後,主動出來相送。

他作爲轉運使,不算是親民官,並不直接接觸百姓,而且兩年來先是領軍作戰,之後又多是留在南方,本來是不可能得到萬民相送的殊榮。

但他剛剛抵達廣西后的勝利,不但將交趾侵略軍打了回去,也讓桂州內外的官民放下了一顆戰戰兢兢的心。之後又是與章惇一起,將交趾滅國,從今而後,廣西不用再擔心聽到交賊入寇的號角。另外在李常傑領軍入侵時,桂州派出去的援軍全軍覆沒於崑崙關附近,韓岡爲他們報了仇,他們留在桂州的家屬,對韓岡自是感恩戴德。

桂州城中的大小官吏傾城而出,他們身後是人山人海的桂州百姓,而被推舉出來的幾名鄉紳父老,拄着柺杖來到韓岡面前。

萬民傘的風俗還沒有流傳開來,但脫官靴以表離任官員遺愛一方的節目,這時候已經有了。幾名父老跪在韓岡面前,讓他將腳上的靴子給脫下來,留給桂州城。

韓岡將他們扶起來後,照規矩謙虛了幾句,推脫了一番。一個老傢伙高聲說起來,“韓龍圖爲官一任,造福一方。征討交趾,使廣西生民自此永享太平。又有德政遺愛一路,我八桂中人,無不感念在心。”

韓岡覺得這話說得很是中聽。他在廣西兩年,主要的精力都是放在剿滅交趾國上,不過他在廣西一路的德政也不少。

桂州、邕州、交州等幾個路中上州,州學、療養院,都建立了起來。還有負責埋葬無名屍的漏澤園,自邕州埋了數萬屍骸之後,韓岡也順勢在邕州設立了一座,此外交州也有。同時,又有收養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的福田院,舊時只有京城中有,但如今在邕州和交州都設立了。

這些公共設施,花銷都不少,而且是要常年付出。韓岡也只有趁着邕州、交州人少地多的情況,能專門劃撥出官田來爲此提供資金。

如果是一般喜歡邀風賞月的官員,只要府庫中有些閒錢,多半就會造些無謂的建築,或建樓,或建亭,以供人遊玩——自然,有閒情雅緻的不會是家中無隔夜糧的普通百姓——倒是出過一些千古名篇,岳陽樓、醉翁亭,讓後人傳唱。

只是韓岡不擅詩文,對此也毫無興趣,他治政的目標是德惠百姓,做得多是有關生老病死方面的事。

從百姓的角度來講,這應該算是他留在廣西的最大的德政了。

韓岡洗耳恭聽,就見那老傢伙說道,“龍圖爲救一路百姓,下令禁絕檳榔,這一事,德惠萬千生民,善莫大焉。”

“檳榔?!”

韓岡身子一顫,一股子啼笑皆非的感覺涌了上來。他的確是反對嚼食檳榔。自到了廣西之後,看着人人口中殷紅如血,地上一攤攤紅色如同血痕,韓岡個人很是反感這樣的習俗。

俗語說“路上行人口似羊”,嘲笑的就是兩廣之民,說他們不停地咀嚼着檳榔蔞葉和蜆灰的樣子,就像不停嚼食草葉的羊一般。

民間有傳言,說是嚼檳榔能避瘴氣,能驅蟲、消食、化痰,但韓岡覺得,良好的生活習慣比檳榔要管用得多。多食檳榔會毀掉牙口,還容易上癮,片刻不吃就會覺得口舌無味,另外隨地亂吐汁水也會有着衛生方面的問題,對身體健康帶來的害處遠遠超過好處。

而且更爲重要的是吃檳榔吃成習慣後,一戶人家每天都要有十幾文乃至幾十文的額外花銷,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這就讓他們根本存不下錢來,對於災害、意外和疾病缺乏足夠的抵抗力,一遇災年,就只能成爲流民。這個問題,比口腔健康更嚴重。

所以韓岡自從到了廣西,一見嚼檳榔的惡習猖獗,就嚴令禁止軍中入鄉隨俗的嚼食檳榔,需要藥用時,則煎水服用。甚至還找了幾個因爲常年吃檳榔,牙口全都壞掉的人,在全軍面前展示,用以警告。

另外還有一次,就是剛剛趕走了李常傑,重建邕州的時候,他還將在軍營外轉悠的檳榔小販抓起來的打了二十板子,然後分了土地給他們,讓他們好生的種地過活。

韓岡是傳說中的藥王弟子,既然他說檳榔對人體有害,相信的人還當真不少。就這麼一番軟硬兼施的手段下來,至少明面上,廣西諸州嚼食檳榔的現象大減。雖然不知道日後會不會復發,但放在眼下,的確可以算是一個德政。

只是爲了這一件事對自己感激,特意在千萬人前正經八百地說出來,韓岡卻當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不僅僅是檳榔。”另外一個心思活絡的過來打着圓場,“龍圖至廣西后,收治百姓甚多,又推廣避疫之法,讓人知道該如何治病防病。兩年來,廣西未有一次稍大一點的瘟疫,此皆是龍圖之功。”

桂州的父老代表恭恭敬敬地退了開去,手上託着韓岡剛剛脫下來的官靴。韓岡換上了一雙新鞋子,又是一人端着一杯水酒上來,之後還有一人折了柳枝來送……

走完一套流程,將自己的官靴留在桂州,韓岡領衆啓程。

他毫不猶豫地上馬動身,將數以萬計的百姓留在身後。

過去兩年在廣西的生活讓他難以忘懷,而即將到來的新生活,則是讓韓岡心中期待不已。

……

“京西路都轉運使……”呂升卿頭靠上椅背,“想不到京西路一分爲二才幾年,現在又合併了。”

“那是因爲天子要讓他開鑿襄漢漕渠。”

韓岡的新職位是將京西南路和京西北路合併而成的京西路都轉運使。

方城山是京西南路、京西北路的界山。如果想要開鑿襄漢漕渠,由漢水直通京城,爲了方便起見,最好事權同歸一人,故而天子將草擬的京西南路都轉運使改爲京西路都轉運使。

京西南路、京西北路在五年前還是一路——京西路,不過就在熙寧五年便一分爲二,如今重新合二爲一,也不會讓人覺得不習慣。

其實換一個角度,安排一個臨時性的職務也可以。但臨時性的職位,任務一旦完成,就可以回京了。到時候,想將立有大功的韓岡再踢出朝堂去,從情理上根本說不通,同時也會讓人感到心寒,還不如就讓,即便襄漢漕渠完工之後,他也可以一直留在京西。

“韓岡選了一個能討巧的好題目。”呂升卿翻着兄長帶回來的資料,突然間就冷笑了起來,“當初的溝渠都已經挖好了,也通了水,就是方城山那段實在太淺了而已。韓岡到了京西之後,只要將方城山那一段着重開挖,再掘深個幾尺,差不多就能將河渠給開挖出來了。”

“若是當真這麼容易,怎麼會沒人去考慮過?”呂惠卿方纔已經將弟弟手中的資料看過了一遍,比起一目十行的呂升卿看到了更多的細節,“那溝渠中的水,是方城山上下來的溪水,不是用堰壩提高水位後的回水。根本浮不了船。”

呂升卿再仔細一看,果然是如此。

就聽呂惠卿繼續道:“韓岡是打算將荊襄到京城的交通線給打通。如果南方的綱運能從江漢之地直入開封,這等於又多了一條命脈,功勞比起平滅交趾,還要大上數分。”

在這之前,汴河的運力已經開發到了極致,雪橇車出來之後,連冰雪覆蓋的冬季也可以運送貨物。但東京的安危全都放在汴河上,這畢竟不保險,汴河也經常淤積,河中的泥沙已經讓行駛在河上的船隻,比起堤外的房屋還要高出許多。一個不好,就是京城內外變爲澤國。如果能再有一條來分流,自然是能讓人放心很多。

“每年六百萬石糧綱。”呂惠卿屈着手指計算着,“只要這一條交通線運力能達到汴水的三成……不,兩成,五分之一,就算成功了。”

“只要一百二十萬石?”呂升卿驚訝道。

“一百二十萬石,算多一點,一百五十萬石。已經足以讓天子滿意,搪塞住悠悠衆口。南陽的氣溫比開封稍暖,能保證三百天的通行時間。韓岡只要每天運送五千石綱糧入京,就算是他贏了。”

“五千啊。”聽呂惠卿這樣一算,還真是不算很多。一艘福建的中型海船,要裝下五千石的貨物,只要兩趟而已。

“不,還有一點別忘了……”呂惠卿忽然又說道。

“什麼?”

“運費,運費一定要便宜。若是價格太高,就失了綱糧的本意了!”

“大哥你覺得韓岡他到底能不能做到?”呂升卿問道。

“若無把握,韓岡不會說出來,這是好事。雖然有人不這麼認爲。”呂惠卿笑道,“韓岡之行事,無論是在關西還是在廣西,都是儘量不動用民夫……”

“他在白馬縣可不是如此。”呂升卿插話道。

“那是以工代賑,賑濟災民用的,不能歸於一類。”呂惠卿說着,“韓岡行事,一貫如此。但這一此開鑿襄漢漕渠,溝通蔡河,直達京城,就不可能不徵發民力。其中只要出上一點亂子,御史就能即刻上書。別忘了,那可是在京西啊。”

“是不是直接坐着看就好了?”呂升卿又問着。

呂惠卿不置可否,但呂升卿說的沒錯,這一次,只需坐視就可以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自王安石辭相之後,並沒有立刻任命新的宰相,而是讓馮京一人坐在宰相之位上,“馮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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