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籍籍人言何所圖(上)

蕭禧發現僅僅數日之間,宋國君臣的態度竟然一下顛倒過來。

就在前日,他上殿謁見南朝天子時,高談闊論,舌辯衆臣,依靠着大遼的威勢,只差一步就讓年輕的皇帝同意放棄羅兀城,換回党項人手中的豐州。

今天本想着再加把力,讓自己領到手的這份差事有個圓滿的結果。可是幾曾想到,當自己的上殿之後,還沒有提起羅兀、豐州的事,南朝皇帝直接拒絕了,聲稱要用武力討回豐州。不僅是皇帝改變了態度,連前日保持着沉默的樞密使吳充,都聲稱不接受這樣的交換。

爲了將宋人伸向西夏的手打回去,蕭禧已經在東京城待了不少時日,下了許多功夫。在他看來,南朝天子外強中乾,畏大遼如虎,只要自己保持強硬,他遲早要屈服。

前一次爭奪代北之地,本意就是想將五十萬銀絹的基礎上,再加上五萬、十萬。至於國境究竟是在分水嶺上,還是分水嶺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可惜到最後,僅僅是漲了點臉面,都沒撈到半點實際上的好處。

如果是當初李元昊的。聽說了南朝和西夏之間糾纏不清的紛爭後,他受命調解此事時可是摩拳擦掌,準備靠着此一事,爲大遼再掙來一筆歲幣,哪裡會想到幾乎就在一日之間,一切全都變了樣。

“究竟是怎麼回事?”蕭禧的副手耶律引吉也要一樣滿心疑惑。

“已經派人去打探了。”

“是不是南朝的元老重臣們上書說了什麼?前幾天南朝皇帝不是下詔求直言嗎?”

“絕不可能!”蕭禧輕蔑地冷哼一聲:“那些貨色只會咬着王安石。”

已經死了的韓琦是累敗之帥,還活着的富弼是納款之臣,文彥博也不過是平了個佔了州城的教徒,在大遼根本都稱不上是叛亂,哪年沒有幾起?這些所謂名臣元老,雖然國中有人贊着,但蕭禧一個都看不上眼。

只有王安石,當他爲相之後,宋軍的戰力是實實在在地在提高。南朝河北、河東禁軍整編的情況,一直都派有人盯着。其中的變化,讓國中上下都心生警惕,就連將國政甩手丟給魏王的天子,也一樣對此多加追詢。

兵貴精不貴多,南朝禁軍從七八十萬人,降到現在的六十萬,是將身上的贅肉減去。嚴格起來的制度,讓不合格的士兵從上位軍額降到下位軍中。不斷淘汰不合格的士兵,將處於同一州中分屬不同軍額的指揮編爲一將,明其指揮,統一號令,過去讓宋國禁軍束手束腳的制度,一點點地被廢除,其戰力只會比過去更高。所以這兩年纔有了國界之爭,大遼君臣有志一同,要儘早將南朝咄咄逼人的勢頭給壓下去。

原本是成功了,但現在卻又失敗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一個時辰後,答案帶回來了。

“邕州大捷?!”蕭禧更加疑惑,“前幾天不是已經報了大捷?”

“前面還是崑崙關大捷,再前面還有賓州大捷。大捷來,大捷去,就是不見交趾人撤軍,也沒見救回邕州,怎麼又來個大捷?”耶律引吉腦中的霧水也變得更重了。

自從章惇、韓岡這兩位新黨干將領軍南下之後,蕭禧就一直等着南面的消息。這是他談判時的好材料,宋人越是內憂外困,就越無法堅持保着羅兀城。

不過章、韓兩人抵達廣西后,獲勝的消息,就一個接着一個地傳回來。今天斬首一千,明天又斬首一千,後天奪回了關隘,再過一天又說降了蠻軍,可到了最後,一直都沒有一個確定的勝利,哪有這樣的大捷?

蕭禧和耶律引吉都不相信這個答案。

派出去的探子則竭力分辯自己沒有說謊:“的確是差了一步沒能來得及救下邕州,但傳回來的捷報上說,轉運副使韓岡已經將十萬交趾軍打了回去,俘斬過萬。”

“俘斬過萬?”蕭禧算了一下,訝色浮於面上,“這樣交趾軍的傷亡要超過一半了!”

“帶去的援軍不是說才一千五?能大敗十萬交趾兵,還俘斬過萬?!”蕭禧的副手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就是十萬條狗,也不是這麼好殺的。”

“首級不好作假,南朝肯定會派人去清點。”

“清點就能證實了嗎?謊報軍功難道還少?”耶律引吉瞥了蕭禧一眼,意有所指的說着,“只要能瞞得住,扯什麼謊不敢?”

蕭禧只當什麼都沒聽到,不去理會因爲太過親附太子而被魏王耶律乙辛踢到南朝來的副手過於露骨的發言。魏王和太子之間的事不是他能摻和的,他這時候也不想公開站到任何一邊,“如果是別人那就罷了,領軍的可是韓岡!”

對,就是如同一顆新星在南朝官場上升起,身上擁有一道道光環的韓岡,“以他過去的行事風格,不可能弄虛作假。就算要謊報軍功,也不需要弄出這樣駭人聽聞的戰績。”戰場上什麼事都能發生,儘管這一戰怎麼看都透着怪異,可要一口咬定絕不可能,蕭禧還不至於如此強斷。“當是收到這份戰報,南朝君臣才變得如此強硬。”

韓岡的事蹟,耶律引吉與蕭禧一樣已經深入地瞭解過了,“如果真的就危險了。宋軍一千五百大勝十萬交趾軍,而且用得還是荊南兵,並沒有動用到最精銳的西軍。”

韓岡這個名字很早就已經傳到了蕭禧的耳中,他還細心地派人去調查了一番。畢竟是宋國年青一代數一數二的人物,說不定未來幾十年都要跟他打着交道。

但蕭禧真正對這個名字戒備起來的時候,是在飛船出現之後。當聽說宋國有神物能直上九天的時候,蕭禧的心都涼了。可是親眼看到實物之後,再讀過發明者所闡明的原理,才發現其原理竟如此簡單,只是千年來無人想到——而韓岡卻偏偏想到了。

蕭禧戒備就是韓岡想前人所未想、思前人所未思的才能,這樣的人,對於敵國太過於危險。至於國中一個勁來信追詢的飛船,蕭禧倒不是很在意了。

用着同樣原理製造的孔明燈,是孩童的玩物。與飛船形制相似,只是不能載人的熱氣球,南朝城市中的酒樓門前都有在飄着,東京城中更是到處都是,下面拖着做招牌的條幅,甚至大一點的新店開張,就是兩隻熱氣球飛起來,下面的條幅是一對看得眼熟的對聯——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

而載人上天的飛船,不過是個特別點的軍器而已,買一個一點也不難。再精貴的東西,只要給錢,南朝的商人們就敢賣。宋人將神臂弓視爲珍寶,但都已經打造了十幾萬幾十萬出來了,當真以爲大遼弄不到手嗎?只是不便模仿、也不需要模仿罷了。

放棄仿造神臂弓,不但因爲承受不了過高的成本,也因爲馬背上的契丹人,永遠不可能、也不需要像宋人一樣,聚集在一起,排列出陣勢,用弓弩來抵抗敵軍的侵襲。大遼有自己的戰術,有自己的作戰手段,並藉此成爲天下的霸主,壓得宋人不敢擡頭,完全不需要邯鄲學步。

所以宋人當成至寶的飛船,在蕭禧眼中,也不過是個能飛天——不,應該說是能讓人飄上空中的物件而已,看明白了就不足爲奇。如果沒有繩索繫着,就只能在天上隨波逐流的東西,對以騎兵爲主力的大遼沒有多少用處。不能跟着騎兵一起行動。

飛船望遠防敵的能力,也只能配合着行軍緩慢,輜重如山的宋軍。大遼的騎兵只要過了一萬,在行軍時,爲了取得足夠的補給,往往就會散出一個超過百里的正面,外圍還有擴散得更遠的遠探攔子馬,擁有這樣嚴密且範圍廣大的防線,根本不需要難以運輸的飛船隨行。

只有板甲……韓岡發明的板甲,不但名氣很大——聽坊間傳言他還故意設了陷阱,讓幾個跟他過不去的宰執灰頭土臉——而且也能跟大遼的騎兵配合得上。就是聽說需要太多的機械才能打製。爲了打造板甲,南朝甚至將軍器監的作坊搬到了城外去。這讓看到宋國幾代天子如同田鼠一般將好東西盡往窩裡藏的脾性,因而訕笑不已的蕭禧感到驚訝無比。

從韓岡身上,蕭禧看到了危險。南朝的確富庶,是大遼的百倍。但打仗起來,貧富與否就沒有太大的關係了。窮了纔會拼命,富人就不會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可宋人在軍事上轉變的方向,讓蕭禧心中有着一份隱憂。只是陣上廝殺,大遼絕不畏懼任何人,可若是變成了誰砸錢多誰就贏的話,那就大遼太過不利了。

其實軍器監中所有的發明都是配合着宋軍的特點:

神臂弓讓宋人的箭陣更爲犀利,只要一個指揮的弓弩手結成箭陣,想要衝破過去,必須要消耗光他們手上的箭矢。

斬馬刀和板甲能讓宋軍步兵軍陣變成堅不可摧的移動堡壘,六十萬禁軍全數鐵甲,手持斬馬刀列陣而行,這是大遼君臣的噩夢。

飛船更是守城、守寨的利器,幾艘飛船在天上飄着,一對對警惕的眼睛從上俯視着地面,分兵合擊、直貫敵背的戰術就將化爲泡影。

還有用於轉運的軌道,能飛速打造鐵器的鍛錘……一系列的發明,讓南朝有可能依靠着遠超任何國家的財力,將軍隊打造成了一個無敵於天下的怪物。

“要想想辦法了……”耶律引吉聲音沉甸甸的。

而同樣的念頭,也在蕭禧腦中轉着,使得想想辦法了,“不能任憑宋人這樣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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