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相嘆投殘筆(中)

雨後的黃河波濤洶涌,濁流滾滾。

原本只在河牀中心地帶的河水,此時已經快要漫到大堤前,眼看着就要一波一波地開始衝擊着剛剛夯築好沒有多久的黃河大堤。

河中的滔滔洪流,是來自於陝西、京西的秋汛,濤聲如雷。滔滔黃河水儘管離着堤面還有半丈多,可比起另一側的白馬縣地面,整整要高出了三四丈。如果大堤潰破,堤外的一片土地上,洪流將縱橫馳騁,再無地勢能阻。

站在大堤向下望久了,普通人少不了就會有些頭暈目眩、雙腳發軟。而韓岡帶着一羣人走在比尋常官道還要寬闊幾分的大堤之上,也是很注意地行在中間,儘量遠離河面。此等洪流,如果落水根本就是沒有救的。

此時的黃河大堤已經不復幾個月來的熱鬧,放眼望過去,這一段堤岸上冷冷清清,只有韓岡一行三十多人。

就在一個月前,白馬縣一段的河堤提前完工,高度雖然只增加了三到五尺不等,不過厚度卻平均增加了三分之一,並且在幾處河道轉彎、容易破堤的位置上,不僅僅特別加厚,於大堤內側,更是增築了幾道用以阻洪、稱爲月堤的小壩。

寬闊的大堤內部主體還是黃土,不過外層則是用的是石灰、河沙加上黏土混合成的三合土,厚厚地夯築起來,現在已經堅硬如石,不懼水泡。走在剛剛下過雨的大堤上,木質的靴底奪奪響着,如同踩着石板路上,一點泥漿也沒有。

韓岡沿着大堤走了一陣,對這一工程質量很是滿意。只要常年不懈的檢修,大堤主體保上三五十年應該沒問題。

王旁走得累了,停了腳,對着韓岡道:“今天又有一批流民北上返鄉。恐怕不等到了冬天,人就都走光了,要築內堤可是沒辦法了。”

說是這麼說,可王旁臉上的表情與所說的內容完全不同,笑得如釋重負。

“自由來去嘛。”韓岡也是很放鬆的笑了一笑。

流民逐漸北返,回家鄉去播種,也就代表着他安撫流民的任務也即將結束,整整一年的辛苦,如今也告一段落。日後要築內堤,拿錢徵召本地民夫也沒問題,並不需要今年趕着用流民來完成。

方興跟着道:“如今洛陽、大名的外堤增築都沒有完工,北岸甚至大部分都沒有開工。以眼下的進度,沒有個三五年,外堤不能建功,內堤也難動手。”

“不過朝廷難得下了決心,要重新整治河防,即便要耗上多年時間,以億萬計的錢糧,天子當是心甘情願。”王旁望着滾滾激流,半年多來的用心勞苦,神色中已多了一點深沉和穩重,“若能洪水不再爲患,京畿百姓當也是樂意出上一份力。”

“回去還得想想到明年該怎麼辦吧。”韓岡說道,擡頭看看天上烏雲密合,又要下雨的樣子,便開始往回走,“河北那邊雖然能開種了,可還是照樣要救上一年的荒。而開封這裡,也都是一樣。到明年五月收穫前,賑濟的工作還得繼續。”

遊醇嘆道:“要不是蝗災,白馬縣的春麥收成也不至於只能用到年底。”

方興則道:“幸好雨下得是時候,要不然就只能吃到冬月。”

因爲蝗蟲的緣故,白馬縣春麥的收成只有應有的一半。只是有一點算是運氣,縣中的春麥剛剛收穫並晾曬完畢,就開始下雨。如果雨下得早兩日,就又會損失一批寶貴的糧食。

王旁道:“整個開封,白馬縣的情況已經算是最好了。其他諸縣,補種的春麥也幾乎都沒有收成。”

“這些事還是回去再說吧。”韓岡說道。

從上堤的位置下了大堤,韓岡一行人騎上馬向着縣城去。此時將及傍晚,途經的兩座流民營中的炊煙比起前些日子要少了許多,韓岡沒有下馬進去查看,而是從門前打馬而過。

抵達縣城時,天色已經黑了,不過雨還未下。

韓岡進了提點司衙門,留守的魏平真便迎了上來。韓岡一邊與他說這話,就準備往公廳去,王旁就說道:“二姐就要生了,玉昆你還是多陪陪她。衙門裡的事情明天再處置也不遲。一干文牘,我等整理好了就送來給玉昆你看。”

王旁如此說了,方興、遊醇、魏平真紛紛點頭應是。

王旖此時已經到了預產期,挺着肚子,隨時都有可能分娩。韓岡心裡也擔心着,不推辭王旁幾人的好意,點了點頭,“勞煩各位了。”

方興哈哈笑道:“就要有官做了,累着也甘心。”

魏平真穩重,遊醇矜持,但聽了方興的話,都忍不住有了點笑容。

如今可以肯定,因爲安置流民之功,韓岡必然要受到嘉獎。而跟着他一路辛苦過來的方興、魏平真和遊醇,韓岡已經將他們的名字都報上去了,不出意外的話都能得一個官身。

做官可要比做幕僚強得多,光是從民籍升到官籍,就能讓家人不再受賦役之苦,更別說日後有機會蔭及子孫。有幾個給人做幕賓的不願意做官?就是因爲做不了官,纔給人當幕僚。魏平真和方興跟着韓岡辛苦受累,就是看好他的前途。而遊醇儘管也準備考進士,但他也不介意先得一個官身,這樣得到貢生的資格也會容易許多。

至於王旁,因爲他早就蔭補爲官——正九品的太常寺太祝——所以在七月的時候,韓岡爲了方便起見,就薦了他入提點司,擔任勾當公事一職。天子一開始不同意,說這個職位太過低微,當是以選人出任,而王旁已是京官的身份。不過王安石勸過之後,天子才點頭下來。

韓岡回了內院,王旁與魏、方、遊三名幕僚一起整理着今天送來的文牘檔案。用了半個時辰整理好,王旁就親自拿着,往後院去找韓岡。

走進書房的時候,韓岡正看着一封書信。聽到王旁進來的動靜,就擡頭道:“沈存中要調回來了。”

“沈存中……是沈括?!”王旁見過沈括,熙寧初年的時候也經常進出家中,只是混在一羣小官裡,印象已經模糊了。見韓岡提起他,坐下來問道:“他前面在哪裡任職?怎麼調回來了?”

韓岡笑笑:“熙河路經略司機宜任滿回京。他所制的輿圖、沙盤,可比我所獻上的當年要強多了,天子看起來就準備用他這個長處。”

沈括在熙河路經略司接替的是韓岡的職位,做了兩年的機宜文字。在這段時間中,沈括走遍了熙河路六州,繪製了新的地圖,並藉此打造了沙盤模型。韓岡親眼見過,比起他當年主持測繪的路中全圖又要精細了數倍,可謂是名不虛傳,不愧是千古留名的沈括沈存中。

王旁聽着驚訝,韓岡竟然對沈括近乎針對性地重製地圖一事毫不在意。但他看了韓岡臉上的微笑,也就登時明白了。就是因爲對自己充滿自信,韓岡才能毫無芥蒂地誇獎沈括,並承認自己的不足。

“是因爲契丹人的事?”王旁問道。

韓岡則反問:“現在還能有什麼地方急着要整理輿圖的?”

契丹人趁火打劫的盤算已經傳遍天下,這一年來,京城裡有好幾次謠傳契丹鐵騎已經南下。

多少臣子都爲此而上疏,表述自己的看法和意見。韓岡也不例外。他主張強硬回絕。契丹人慾壑難填,若任其予取予求,給了契丹人軟弱可欺的感覺,他們只會變本加厲。化外蠻夷,畏威而不懷德,當嚴詞拒絕,並擺出不惜一戰的架勢,這樣才能遏制契丹人的野心。

由於韓岡的態度太過強硬,趙頊曾有讓其去河東與契丹人談判的念頭立刻就打消了。最後還是讓能耐下性子與契丹人辯論的河東轉運使劉庠,以及翰林學士韓縝,繼續負責此事,並調了長於地理、文案的沈括,準備讓他去與契丹人談判。

韓岡雖不在朝中,但靠着王雱,得到了消息也是十分及時,也隨之鬆了一口氣,他可不想去河東。

不過上書的不僅僅是京城裡的朝臣,還有外地的元老重臣:“天子問政元老,不過富彥國卻給了一個笑話回來。”

“什麼笑話?”王旁問着。

“‘邊奏警急,兵糧皆缺,窘於應用。須防四方兇徒,必有觀望者,謂國家方事外虞,其力不能制我,遂相嘯聚,蜂蝟而起,事將奈何?臣願陛下以宗社爲憂,生民爲念,納污含垢,且求安靜。’”韓岡讀着王雱的信,最後放聲大笑,笑聲越來越冷,“這算不算叫做內殘外忍?”

富弼的奏章第一個送抵京城,上面要天子“納污含垢,且求安靜”,若是與契丹人交戰起來,國家內部必然有人心懷叵測,盜賊紛起。看到富弼的回答,韓琦、文彥博的奏章,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差別。

“富弼這是明着欺君!”王旁恨恨地罵道。

韓岡對此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惱,堂堂宰相,不想着折衝禦侮,卻擔心着與契丹人開戰,會造成內亂。

這真是笑話了,能不惜一切地保護百姓的國家,怎麼可能會有內亂?看富弼的奏章,真像是老糊塗了。

可韓岡知道富弼一點都不糊塗。

與只憑血緣就坐上帝位的天子不同,能升任宰相的沒有一個會是簡單人物。富弼出使遼國的時候,當年對遼人還算強硬,在仁宗皇帝、宰相呂夷簡、已經爛掉的大宋官軍,加上西夏李元昊一起拖後腿的情況下,添了二十萬歲幣將危機度過去了。

可現在國勢大漲,軍事力量遠過於仁宗之時,卻一轉變得瞻前顧後,不是富弼變得膽小苟且,而是別有一番用心在。

韓岡冷笑着,這就跟自己一樣,都是明知契丹人絕不會南下,所以所上奏疏中,都是摻着個人的政治目的。富弼要廢新法,而韓岡則僅僅是不想去河東與契丹人磨嘴皮子。

從富弼到王安石,再到他韓岡,明眼人都知道契丹人不可能南侵,但天子不相信。只是從問政元老一事上,趙頊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如此一來,自己的岳父,可能當真要辭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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