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王韶、王厚各自從宮中回來。就問起今天韓岡赴約的事。
當王厚聽到韓岡請他上門回覆當初王安石的提親,頓時拍案而起,厲聲問道:“玉昆,是不是王家逼你的?!”
韓岡坐在座位上,氣定神閒,反問着:“如果是王相公家的兩個衙內真的來逼我,處道你以爲我是會被迫答應下來呢?還是一口拒絕掉?”
王厚訕訕地坐了下來,韓岡的脾氣他怎麼可能不清楚,只是一會之後就改弦更張,韓岡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王韶也同樣有些想不通,遂問道:“玉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只是談了一陣話而已。今日清風樓之約,若是王家以勢壓人,韓岡肯定是不會再理會他們。但好言相商那就沒辦法了,韓岡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耽誤了王家二小娘子近一年,心裡也是過意不去。”
韓剛並不是故意要隱瞞,可他也不能說是王家的二女兒找上門來,才改變了主意。如果事成,王家的二小娘子就是自己的妻室,韓岡怎麼能看着她的名聲壞了?即便王韶、王厚不是口疏之人,但自家的事,還是留在自家心裡比較好。
王韶不出意料地誤會了,哈哈大笑,笑得極是歡暢:“想不到王元澤他也有低頭的一天。”他邊笑着,邊對韓岡和王厚道:“在經筵上,王元澤可是口舌便給,絲毫不肯饒人的,比王相公都厲害幾分。吳衝幾次給他逼得下不了臺。”
一眼瞥到韓岡欲言又止,王韶笑容微收:“玉昆放心,此事不會對外說的,更不會問那王元澤……王家的大衙內,心胸可沒有多廣。”
“大人明天就去相府?”王厚問着。
“即是玉昆的囑託,就當儘快了。”王韶點點頭,“想不到我這女方的媒人做過了,男方的媒人還要做上一次。看着眼下的情況,玉昆你的家長,還要我代理一下呢……”
每一科的進士,有許多就是在黃榜下被拉去做女婿的。也沒有什麼媒妁之言,更沒有父母之命,直接看了嫁妝後,就進了洞房。哪家招女婿的敢拖延時間,放着搶到手的女婿回鄉去稟明父母?
近的倒也罷了,那些福建、兩廣進士,隔着千山萬水,還不知拖到什麼時候。基本上都是找個有身份的高官來代理。
韓岡的情況也是類似,不可能讓自家的父母趕來京城。王安石更不可能讓自己的兒子送了女兒去隴西成親。只會是先在京中辦了婚禮,然後夫妻一起回鄉再見父母。這樣的情況下,少不得要勞煩王韶。
此事在家中商定,第二天王韶便上了王安石的家門。以樞密副使的身份訪問相府,王韶還是第一次。見到西府的副職一隊人馬過來,王安石家門前求見的官員都紛紛避讓。
過去王韶來王安石府上拜訪,都是在正門旁的偏門被領進去,而今天他的身份已經不一樣了。名字剛剛報進去不久,王安石家釘着數排銅釘的正門便吱呀呀地打開,王雱和王旁兩兄弟聯袂迎了出來。
王雱兄弟都是笑意盈盈,知道王韶今日所來爲何,老早就在等着他。打躬作揖,將王韶從正門迎進家中。
正廳中,王安石降階相迎。女兒的婚事,王韶居中奔走。王安石也算是欠了他一份大人情,此前的一些齟齬和不快,在這份人情前,都如紙屑,被風吹了個一乾二淨。
……
雖然並沒有對外宣揚,但消息還是很快就傳出去了。畢竟王韶上門拜訪王安石的事,怎麼都不能瞞人的。樞密副使和宰相私下裡的交流,必然要引動皇城司的神經。
就在王安石和王韶將韓岡王旖兩人的婚事敲定的第二天,崇政殿議事後,趙頊就留下了王韶。
趙頊當然不可能直接詢問昨天的事,而是先問着公務:“王卿,熙河路經略使的位置該定下來了,不知你有何想法?”
“此事全憑陛下處斷,又或與中書商議。臣乃樞密副使,此事豈可插言?”
不出意料,王韶不肯直接回話。決定邊地守臣,是中書的權力,而不是樞密院的權力。但趙頊知道,說起對熙河路的關心,王韶是在朝中的任何人之上。
“不知沈起此人如何?”
趙頊這回問的是王韶對人的評價,這樣他回話就不需要避忌了,“沈起爲秦帥,治兵嚴謹,數有功勳。臣觀其人有班超、馬援之志,非是因循苟且之輩。”
王韶雖然是在誇獎沈起,但趙頊哪能聽不明白,暗裡分明是在說沈起好大喜功,擔任熙河經略使後,必然會掀起風波。
“那蔡延慶又任何?”
“蔡延慶自執掌秦鳳轉運司後,熙州、河州兩戰多得其力。臣能後顧無憂,延慶之功也。”
“後顧無憂嗎?”趙頊已經明瞭王韶的傾向了,而說的也正合他的心意。
“關於梅山之事,王卿有何想法?”
趙頊繼續詢問,王韶向天子說着自己的意見。一通公事問對之後,趙頊歇了口氣,讓人送上茶湯來,一口口地啜着。
天子故作漫不經心地問着王韶:“聽說昨日卿家去了丞相家中拜訪,不知有何公務要商議?”
王韶今日被留對,王安石卻沒被留下來,就是知道天子必定要問起昨日拜訪相府之事。前面絮絮地說了一通廢話,最後終於問到了正題上。
王韶的心中藏着火氣,想着什麼時候找個藉口,將在他家門口窺視的皇城司暗探杖責一頓,省得他們太肆無忌憚。
不過發狠歸發狠,天子的問話,還要儘快回答:“昨日拜訪王安石,倒不是爲了公事,而是一樁喜事。”
“喜事?”趙頊記憶力不差,還能記得王安石家有個女兒雲英未嫁,“是爲卿家的哪個兒子……”
趙頊說到一半,就停了口,自己都搖起了頭。世間雖說不是沒有老子爲兒子登門求親的事,但正常士大夫間的提親,不是請身份合當的媒人,就是親筆寫封信請人送過去。
何況王韶這樣的身份,也絕不可能跟王安石做親家。樞密使都已經是宰相的親家了,再添個樞密副使跟宰相聯姻。把他的朝堂當成什麼了?
趙頊很快就想通了:“對了,韓岡就住在卿家家中。”
前日從皇城司這邊聽說了韓岡已經上京,趙頊還問了王韶,想將他召進宮來問對。只是在王韶口中知道韓岡的心意之後,方纔作罷。
詢問的目光投向王韶。趙頊的樞密副使點頭:“臣正是爲了韓岡而去,昨日已經與王安石的二小娘子定下了親事。”
“韓岡算是難得的年輕才俊,同一輩中少有人能及,卿家怎麼就沒有捷足先登?”
趙頊對如今進士的行情瞭解得很清楚,而韓岡更是遠遠勝過一個進士了。心中便有了點疑問,王韶怎麼不招韓岡做女婿?
“臣的女兒年幼,定親又早,不過也曾經將外侄女許配給韓岡。只是臣那外侄女福薄,前歲因一場時疫而病夭了。臣家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便一直都沒有再與韓岡定親。而韓岡前兩次上京,都曾到丞相府上拜訪,深得其看重。前次臣上京,安石就託了臣爲他的女兒提親。現在韓岡上京,就正好給了回覆。”
王韶刪繁就簡地說了一通,在天子面前的奏對,沒必要說得太詳細。
趙頊聽後點了點頭,道了聲原來如此。他擔心的是重臣之間的勾結,將他這個天子架空的危險。像王韶這樣僅僅幫着傳句話,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韓岡屢立功勳,卻始終謙益自守,大有古人之風,世所罕有。而王丞相更是爲國勞苦。韓岡與其女大婚之時,朕也當隨一份厚禮纔是。”
趙頊不會放過施恩的機會,而王韶爲天子的這份恩德讚頌不已。
等着王韶告退離開,崇政殿中宰輔們走得一乾二淨。趙頊起身向殿後走,示意修起居注的呂惠卿並不需要再跟過來。
趙頊沉吟着,行走在通往後宮的廊道中。唐代的皇帝即便是在宮廷中,許多時候都要乘着肩輿。但宋代的天子,只要在宮中,不管去那個地方,都使用着自家的雙腳走的。
走了很長一段,趙頊突然嘆起:“想不到韓岡連宰相女婿都做了。王相公也是心急,怎麼不等到發榜後呢?”
今日當值,跟着在趙頊的身後的管勾皇城司石得一,躬身回着天子的詢問:“王家的二小娘子也有十九了,臘月一過就是二十。她的婚事拖到了這個歲數,想必王相公心裡比誰都急。現在能找到韓岡這個女婿,哪還肯等到明年發榜之後?”
“原來是這樣啊……”趙頊的疑問被解釋,但新的問題跟着又出現了,“是不是王安石的女兒有何惡疾,或是別的什麼,怎麼到了快二十還沒有出嫁?”
趙頊並不是關心王安石的女兒。如若王安石的次女生有惡疾,而韓岡還願意娶過去,那他的人品就值得懷疑了。這可不是對聘妻不離不棄的德行,而是趨炎附勢的卑下。
“這倒沒聽說。”石得一搖搖頭,雖然關於王家的二女兒許久不嫁,外界的確是有些謠言在傳着,但不論哪一個都不靠譜。這種沒有根據的傳言當然不能跟天子說,因此得罪了宰相,他可就危險了。
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逢年過節,也能看到丞相家的吳夫人帶着女兒去大相國寺上香,不見有何病症。”
“這樣就好。”趙頊點頭,又是一聲,“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