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共道佳節早(五)

這些天,韓岡一直在用心讀書,不過中間還是跟着王家的子弟、門客來往交流。

王韶的兒女多,多到讓韓岡歎爲觀止。髮妻楊氏結縭十五年,育有七個子女,加上妾室生的兩個,九人中活到現在的有六個。楊氏過世之後,治平二年繼娶的續絃徐氏在王韶前往秦州之前,兩年內連生了兩個兒子。加上王韶在秦州納的兩名小妾,也生有一子兩女。光是兒子的排行,都已排到第十了。

而且生活在王韶府中的這麼一大家子,並不僅僅是王韶妻妾兒女的這十幾口人,還有王韶的父母、兄弟,從德江鄉里前來投奔王韶的親戚朋友,加上七八個清客,一班家妓,十幾名在熙河路用得順手的親兵轉成的家丁,幾十個僕役婢女,差不多有一百三四十號人。這還不包括,朝廷派到執政門下聽候使喚的兩隊廂兵。

除了清客和廂兵之外,在戶籍上,這就是一戶人家。如此多張嘴,王韶每個月的拿到手上的俸祿,根本經不起流水一般的花銷。要不是有着熙河那邊的王家商行源源不斷地送錢了過來,加上王韶在老家還有一些產業,家計之上早就要捉襟見肘了。

基本上,大宋的官宦人家都是如此。一人得道、雞犬登天的事,在這個時代十分的正常。一旦升到高位,前來投奔的親友會是絡繹不絕。不止一個重臣感嘆過,他們在做州縣官時,往往還能天天喝酒吃肉,但升到了侍制之後,卻變成了三五天才能吃上一次肉。

韓岡也算來王韶家白吃白喝白住,王韶爲了安頓好韓岡,甚至一口氣調了四個男僕,四個婢女來伺候着。侍候他的僕婢,比王韶的長子王廓身邊的都要多。

韓岡倒是安居如常,僅僅多了句謝而已。王家的人不會因此而覺得他失禮,韓岡的身份和關係,足以當得起這樣的款待。

在所有的打擾韓岡讀書習文的訪客中,還是王厚來得頻繁一些。不過不同於其他客人,想要跟韓岡拉近關係的盤算不同,王厚倒是多爲韓岡着想的比較多。

“玉昆,你已經到了京城的事。王相公家有沒有去知會一聲?”這一天,王厚來見韓岡,便問起了此事。他有些擔心韓岡會不會做得太過了一點,“雖然不便去拜見,但最好還是說一下緣由,這樣也能在王相公那裡說得過去。”

王厚的提點,讓韓岡感到幾分暖意,點頭笑道:“多謝處道兄提醒,不過今天小弟已經遣了人去送信了。王相公和王家的二衙內,都寫了信給他們。該說的都說了,希望他們能諒解。”

王厚呵呵笑了兩聲:“玉昆你還是這般周全,愚兄倒是多說了。”

“是人總有想不到的時候。若沒有處道兄幫手,不說別的,當初支撐河州前線的轉運之事,怎麼成功不了的。”

王厚與韓岡又現聊了幾句,便告辭離開。到了晚間,王安石那邊有了迴音。相府的僕人送了一封請帖來,指明邀請韓岡。但請帖的主人,不是王家的老二,而是王大衙內——王雱。至於地點,則是在離着王安石府很近的清風樓。七十二家正店中,只有唐家老店比清風樓更近相府,不過相對而言,清風樓就更安靜了一點。

這份邀請,韓岡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走上一遭。

人至清則無朋,水至清則無魚。拒絕得太甚,反而顯得着相了。韓岡自入京後,不見天子,不見宰相,都已經做到這個分上,見一見王安石的大兒子,也沒人能說閒話。

……

王雱約在了午後未正,已經過了午餐的時間,大約是品茗而已——進了酒店,並不一定要吃飯喝酒。可以品茗,可以聊天,可以下棋,甚至還可以做一些特別的娛樂活動。這一點,古今都是一樣。

韓岡比起約定時間提前了兩刻鐘,先行一步抵達清風樓。雖然他是客,但還是表現出一點的誠意比較好,他並不想跟王安石家太過疏遠,儘管還沒有確定,但他有七八成的可能會娶王家的女兒。

果然也不出韓岡預料,作爲宰相家的公子,就算是請客也不會到得太早,只是遣人在清風樓中定下了位置。韓岡進門後,只報了王家大衙內的名諱,就立刻被迎進了三樓的一間廂房中。

能看得出來,王雱所預定的這件廂房,裝飾陳設並不是清風樓中最好的一間,但親自帶着他上來的清風樓掌櫃,卻對韓岡道,“官人有所不知,王衙內遣人來定房時,直說着要最清淨的一間。小店背街這一間房,雖然風景不是很好,卻是清淨無比。”

掌櫃的話聲未落,就聽着隔壁一陣鬨堂大笑,笑聲恣意狂放,絲毫不顧及周圍包間裡的客人。清風樓掌櫃奉承式的笑容一下凝固。很尷尬地道,“官人,隔壁正好是今次上京來趕考的貢生,就在王衙內訂房之後纔來的,也是要的清淨包廂……”

韓岡倒是明白了,最清淨已經給王雱定了,又來要清淨包廂的客人,就被安排到隔壁的房間中,正常情況下也是清淨的。

見着韓岡似有不滿,掌櫃提議着:“不如官人換一個位置……”

韓岡搖搖頭:“請客的主人定下的位置,我這個急匆匆的客人先到了,卻沒有越俎代庖的權力。”他揮了揮手,示意掌櫃離開,“我就在這裡等着好了。”

掌櫃誠惶誠恐地退下去了,隔壁包間傳來的聲音便越發的清晰了起來。

wωω_тtκan_C〇

“……今科的考官應該快決定了,不知主考得是呂吉甫還是曾子宣?”

一個穩重點的聲音說着:“不論是誰主考,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看一看前科狀元的葉祖洽,也就該知道了。”

“以正道兄之才,爭得當是第一人的位置,至於要擔心主考官的問題,還是留給小弟幾人。”

“過獎了,餘中實不敢當。”

另外一個沙啞嗓門開口說道:“其實不需要擔心主考官的還有一個。”

“誰啊?”幾人同聲問道。

“韓岡!”

一衆恍然:“原來是那個灌園小兒,他又有何才學,不聞其人有何詩文傳世。”

“他可都是朝官了,還來考進士……不就是知道武功不足爲憑,學問纔是第一。”

“說起了灌園小兒,小弟就想起了一件事。”最先說話的聲音傳了過來,“國朝開國初年,曾有一顯貴,少年時乃是屠戶出身。後請人書寫行狀,便是感到棘手無比。最後胡大監胡旦,他幫忙寫了一句——‘少年時即有宰天下之志’,當這是貼切無比!現在那灌園小兒今次來考進士,你們覺得該怎麼說?”

“怎麼說?”

“澄清天下之志!”

一句拿韓岡開涮的俏皮話蹦了出來,七八張嘴哈哈哈地一陣鬨堂大笑。一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個有澄清天下之志。不知灌園兒用起五穀輪迴之物,究竟怎麼一個澄清天下法?”

“此話不可妄言!”應該是自稱餘中的那名士子在阻止:“韓岡如何,與我等無關。且不要胡亂開口。”

韓岡呵呵冷笑起來:“澄清天下之志嗎……說得倒也不錯啊。”

也許隔壁的士子當真比自己才高,韓岡也不覺得自己在經術上的學問,當真能獨樹一幟,一覽衆山之小。自家在文筆上的差距,韓岡看得很清楚。能寫好詩賦,文學水平就不是韓岡可比,能一較高下的,也就是自己對經義,還有對於策問試題的思考和判讀的深度廣度。

曾布最近升了翰林學士,而呂惠卿爲知制誥、兼判國子監,說起來禮部試的主考官究竟是誰,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得到。如果能讓他們找出哪一張是自己的卷子,想來他們應該不會吝嗇在卷頭上圈上一圈。

不過禮部試的閱卷工作,並沒有這麼簡單。比起韓岡在秦州參加的鎖廳試還要繁複上百倍。光是人數就是天差地遠,鎖廳試就有十來人,而天下四百軍州解來的貢生則總計五千一百餘人。自己的卷子也許能讓曾布和呂惠卿兩人看到,但他們要能發現是韓玉昆的,可能性幾乎爲零。

不僅僅是科舉,韓岡還參加過其他事關命運的重要考試。雖然說如果讓兩邊的考生去考對方的卷子,基本上可以確定都會是全軍覆沒。可是,這應試時的道理卻是相通的。

文章一定要特別,文字也好,論點也好,至少其中一項要讓人眼前一亮。這樣才能讓批改試卷而變得昏頭漲腦的考官們,留意起這份卷子來。五千一百多份試卷,要從中取中三百人,除了最前面的二三十人外,排在後面的兩百多人,跟被黜落的四千多人中的大部分,差距不可能很大——畢竟是都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成功者。

選中者之所以會被選中,黜落者之所以會被黜落,也許只是一句兩句,一個詞兩個詞的差別。但這點差別,就決定了誰能站在城池之內,誰又被排斥在護城河之外。

也許每一個參加過決定十二年讀書生涯的最終結果的學生,他們的語文老師都這麼提醒過學生。作文時最忌陳詞濫調,千篇一律的文章,也許在考試時能得個不過不失的分數,但在禮部試時,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黜落。

韓岡的優勢也就在這裡,第一次參加科舉,就總結歸納出應考原則的,貢生中能有多少人?他無意去挑戰前幾名的資格,他只求能在黃榜一列大名,就算是一個與如夫人相對的同進士也無所謂。因爲在告身上,最上等的進士及第,與最末等的同進士出身,都只是會被登記爲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進士。

進士就是進士。

韓岡正在想着,房門先被幾聲敲響,然後被推開,清風樓的掌櫃引着三人走了進來。

當先進來的年輕人眉目疏朗,身材頎長,就算沒有韓岡熟悉的王旁跟在身後,也是能辨認得出他的身份。

“韓玉昆?”

“正是韓岡!”

韓岡微笑點頭。而視線從跟在王雱之後的王旁,釘在了最後一人身上,笑容轉瞬收斂。

“開什麼玩笑?!”

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十八)第五十七章 南北(十七)第三十五章 重巒千障望餘雪(五)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十六)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三)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四五)第二十五章 閒來居鄉里(八)第六章 見說崇山放四凶(一)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八)第三章 收兵止戈留餘恨(上)第四十二章 壯心全向筆端含(中)第一十四章 飛度關山望雲箔(三)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二十六)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十三)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十一)第三章 時移機轉關百慮(六)第二百八十五章 旅話(上)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三四)第二百三十八章 新議(四)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十一)第一十四章 轆轆塵道犯胡兵(中)第一十一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三)第二百五十六章 新議(二十二)第三十八章 心賊何可敵(下)第一十八章 向來問道渺多岐(一)第一章 坐忘渭水岸(中)第九章 拄劍握槊意未銷(十一)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衆(十四)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十二)第五章 九州聚鐵誤錯鑄(一)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三)第二十七章 京師望遠只千里(六)第一百三十五章 梳理(五)第四十一章 辭章一封亂都堂(二)第九章 長戈如林起紛紛(四)第一十八章 青雲爲履難知足(二十)第二百七十四章 長風(十一)第二十章 廷對展玉華(下)第一十五章 自是功成藏劍履(一)第二十三章 鐵騎連聲壓金鼓(七)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一)第三十五章 重巒千障望餘雪(一)第一十一章 城下馬鳴誰與守(二)第三十八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三)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十九)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二十五)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二十一)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八)第二十八章 大梁軟紅驟雨狂(九)第一章 廟堂紛紛策平戎(六)第一百四十二章 梳理(十二)第三十二章 憂勤自惕礪(下)第一十一章 誅心惑神幻真僞(下)第四十三章 親屈天人九重問(下)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七)第三十一章 風火披拂覆墳典(八)第二百七十八章 長風(十五)第一章 劫後夢醒世事更第一章 廟堂紛紛策平戎(六)第二十七章 更化同風期全盛(中)第三十一章 戰鼓將擂緣敗至(九)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十一)第二百零三章 火箭(十一)第二百五十三章 新議(十九)第四十一章 辭章一封亂都堂(三)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二)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十四)第二百六十四章 長風(一)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十六)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二十三)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六)第四十一章 誹誹諫垣鳴禁闈(中)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二十)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二十二)第二百七十一章 長風(八)第一百四十一章 梳理(十一)第九章 舊日孤燈映寒窗(中)第二章 邊聲連角不知眠(一)第二百三十五章 新議(一)第一章 縱談猶說舊昇平(九)第二百零七章 變故(四)第二十二章 鼓角連聲彩雲南(下)第九章 拄劍握槊意未銷(八)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二十七)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二二)第二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七)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一)第二十五章 晚來蕭蕭雨兼風(中)第三十五章 驟風(二)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十)第一百六十五章 京師(七)第四十八章 一揖而別獨騎歸(上)第九章 君臣(下)第二百一十二章 變故(九)第一十八章 青雲爲履難知足(十二)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一)第三十九章 帝都先溫春常早(二)第二十六章 惶惶寒鴉啄且嚎(中)第二十五章 阡陌縱橫期膏粱(一)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