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已經半個多月了,因爲宋人據城以待,讓禹臧花麻無從下嘴,而不得不走上了與宋人對峙的選擇。另外,爲了打擊宋人的持久力,他更是派出了大隊戰士,去騷擾宋人的輜重隊。
前幾天,還有很好的消息傳來。自家人在宋人的糧道上,直接做了一次剪徑的小賊,搶來的物資讓所有人都羨慕三分。
在一舉成功的情況下,禹臧花麻盼着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可到了今天,他所派出去的小隊竟然被宋人大半殲滅。
“已經有好幾隊沒能來得及逃回來了。宋人的騎兵在道上來回巡視,輜重隊又都是撿着天光最好的時候上路,日頭未落就入了軍寨,緩急間下不得手!”
禹臧花麻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可能爲了幫助木徵、瞎吳叱去火中取栗,而派出太多的士兵。眼下的十幾支隊伍都是他想盡方法擠出來、壓出來的,損失太重,他回去後也不好交代,“那就把他們都調回來……我們繼續拖着就是了,宋人絕對耗不過我們。”
“可糧草怎麼辦,左近諸部都有些推三阻四了。”
“等瞎吳叱回來,讓他去跟武勝軍這裡的部族去談,要不然就別怪我翻臉。”
禹臧花麻想借着自己手上的兵卒,爲自己取得一個合適的報償,壓榨起瞎吳叱來,他已經是得心應手。不過半日之後,便有哨探匆匆傳回話來:“有傳言說,瞎吳叱和結吳延徵已經打下了渭源堡!”
“什麼?渭源堡?!”禹臧花麻乍聞消息,先是搖頭不信。可很快就暗自思忖起來,難怪瞎吳叱來過一趟後就不見了,原來去了渭源堡。
“宋人的旗號呢?”他追問着。
“宋人的旗號都在城頭上,好像還多了幾面。”
“嗯……”禹臧花麻沉吟着,聽起來宋人真的是敗了,不得不從臨洮撤軍。
“要不要追擊?”一名部將問着。
禹臧花麻思前想後,“再等等,等木徵他先動!”
可一天過去了,木徵那邊始終沒有動靜。
而這一天中,宋人已經把斥候遊騎的巡視範圍擴大了一倍,人數增加了不少。使得禹臧花麻派出的哨探,很難接近。而有一人,傳回的消息說,道路上有很多宋軍,有向東去的,也有向西來的。
情況看起來已經很明顯,城中的宋人的確是在悄悄地潛離臨洮,而爲了掩飾這一點,王韶正拼命在外進行僞裝——所謂宋軍在道上東來西去,自然是障眼法而已,東撤的宋軍必然要比西來的多上許多,幾個來回後,臨洮宋軍就撤光了。
但禹臧花麻就像一隻狐狸,性格狡詐、爲人反覆是一樁,而多疑也是他的性格之一。
雖然現在聽到了每一條消息都是指向宋人撤軍,可禹臧花麻總覺得有哪裡不妥當。又想了一陣,便點起一名可靠的部衆,“去聯絡木徵,說我跟他明天一起行動,夾擊宋人。”
信使走了,有人爲禹臧花麻的決定而感到不安,“花麻,你真的要……”
“說說而已!又不是真做。”禹臧花麻背信棄義地回答,毫無半點愧色。
到了第二天,預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可木徵並沒有強渡洮水,而禹臧花麻自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半點南下的意思,兩邊的戰線依然靜悄悄。
“木徵爲什麼不來?”禹臧花麻疑惑地問着,全然沒想到自己也是選擇了觀望。
他的疑問,在半日後被新的消息所解釋。瞎吳叱被擒、結吳叱臘被殺,兩千精騎被打得灰飛煙滅。
“原來如此!”禹臧花麻似是看破了宋人的用心。
他厲聲叫囂着:“我們要跟王韶耗下去!……看宋人如何能整修得起臨洮這座破城!”
……
木徵和禹臧花麻久無動靜,王韶和高遵裕皆知他們多半已經是看破了己方的計策。
“看來禹臧花麻不肯上當啊……還真是白費工夫!”高遵裕的話音有些自嘲,又隱隱多了幾分難以掩飾的怨氣,“不比韓玉昆,在渭源守株待兔,卻當真有兔子一頭撞上來。”
這本是高遵裕提出的計策,王韶並沒有反對。儘管在他看來騙到人的可能性不大,不過在城中悶守,還不如讓下面的士卒活動活動筋骨。
現在計劃果然沒能成功,高遵裕很有些失望的樣子,可對王韶來說,卻是能成最好,成不了爲無所謂,就當練練腳力好了。
高遵裕很掛不住臉。他讓下面的幾千將士來來回回白跑了好幾個圈子,卻是連點苦勞都沒能給人掙下,下面的赤佬們哪會有好話說?他在軍中也有耳目。近日聽說渭源屢屢見功,臨洮城的將校士卒本都有些心浮氣躁,現在因爲自己讓他們白跑了腿,私下裡的怪話讓高遵裕聽了之後,得用力捏着虎口,才能把心頭的怒氣給壓下去。
想出這個計劃的人其實並不是高遵裕,而是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個遠親,人稱高學究,是個考不上進士和明經的村學究。聽說了高遵裕到了秦鳳,便跑來求個出身。高遵裕可憐他,才讓他入幕中做了賓客。但他在幕中凡事都是眼高手低,好不容易出個主意,竟也是無用功。
對於讓自己在麾下軍中的丟了大臉的高學究,高遵裕此時分外地不待見他,直接吩咐親兵,讓他把高學究領去下面軍中,還傳話道:“多出巡幾次,當能建功立業。”
高遵裕的滿腔邪火,王韶看着神色淡然。他的這個副手在軍中丟點臉,對他並不是壞事。不過見着高遵裕怒意難遏,還是出言安撫:“公綽少安毋躁,眼下的情況,禹臧花麻也坐不久了。”
高遵裕皺着眉反問:“……怎麼說?”
“禹臧花麻出兵,他的軍糧供給當是大半由武勝軍這裡的蕃部提供。可眼下少了瞎吳叱,武勝軍這裡又有幾家蕃部會對投靠了党項的禹臧家服氣的?”
王韶不愧知人善任的名聲,一眼看破了武勝軍未來的走向。
“木徵不會讓蕃部給禹臧花麻提供軍糧?!”高遵裕沉聲說着。木徵和禹臧花麻雖不是一個路數,但脣亡齒寒的道理,他們肯定是也是懂得,木徵當不會讓禹臧花麻被餓跑。
“如果瞎吳叱出面說服他們不要聽木徵的話呢?”
“……瞎吳叱肯幹嗎?”
王韶嘴角一點點地挑起,笑容中帶着讓人不寒而慄的凶煞之氣:“那就由不得他了!”
……
在渭源堡的隨軍醫院中做完了手術,瞎吳叱已經臉色蒼白在病牀上躺了三天,猶在昏睡着,只有偶爾纔會醒來片刻。兩名一同被俘的親衛一直守着他,韓岡並沒有爲難他們。
不過當韓岡派軍醫來爲瞎吳叱處理傷口時,這兩名親衛就一下跳了起來,差點將在他們眼中,準備暗害瞎吳叱的軍醫給掐死,直到聽到了韓岡之名後,方纔做到了邊上。
瞎吳叱被踩斷的右臂已消失無蹤,只有一圈圈被綁緊的繃帶和濃烈的藥味。如果打開繃帶,可以看到創口是直接用火烙過,創面上一片炭黑,這是如今最好的解決截肢創口潰爛的手段。
粉碎性骨折不是這個時代的外科醫生能夠治療的,即便在後世,當上臂臂骨被踩成碎片,又拖延了一天的時間,醫生能爲患者做的,多半也只剩截肢了。以瞎吳叱的傷勢,能保住性命已經是萬幸,韓岡說他運氣,那是半點沒錯。
眼下,只要瞎吳叱再繼續能撐過未來的幾天時間,他的小命多半就算保住了。
另一個好運的王君萬,仍在率領已經增加到兩千上下的蕃人,在山野間搜尋殘敵的蹤跡。他雖說是撿了劉源的便宜,但一個活生生的瞎吳叱,就能抵得過任何人的戰功。
將瞎吳叱送來的那一部蕃人,韓岡直接就從庫中搬了兩百匹絲絹提前賞給了他們。當匯聚在營中的幾家蕃部,看到了這十幾名蕃人的戰馬全都被高高堆起的絲絹沉甸甸地壓着的時候,所有人都瘋狂了。立刻向韓岡請命,準備殺入山野之中,漫山遍野地去搜尋剩下的敵軍。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韓岡幾乎可以確定,很快就會有越來越多的蕃人和首級送到他的面前。
在奪下了臨洮城後,已經過去了近十天的時間。從秦州徵調起來的第一批民夫,現在都已上路,很快就會抵達渭源,繼而向西,爲修築城池而努力。而回到隴西城中的王中正,也通知說他已經把蔡曚逼着過來。
這樣的情況下,瞎吳叱的甦醒便並沒有帶來太大的問題,韓岡也不是很關心。可是因爲王韶緊急傳令,讓他依此而爲,讓韓岡在瞎吳叱再一次醒來的時候,來到他的牀前。
“瞎吳叱……”
聽到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瞎吳叱目光仍然渙散,視線的焦點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落到了韓岡的臉上。一見牀前之人的相貌裝束,他雙瞳一下收緊,“……你是……”
韓岡居高臨下:“韓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