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肘腋蕭牆暮色涼(十七)

遼人的插手完全出乎於趙頊的意料之外,讓他猝不及防。一場宋夏兩國的邊塞之爭,怎麼會引起北方的注意,這讓趙頊在震驚中,又百思不得其解。

攤在眼前的遼人國書讓趙頊心煩意亂,揮手想掃到一邊,卻在不經意間把桌上的茶盞打翻。裡面的茶湯洇溼了御桌上的國書,也濺到趙頊的身上,溼淋淋的直往下流。

隨侍在側的李舜舉見狀連忙上來收拾,把國書拿起來也不敢多看一眼,小心翼翼地擦乾淨上面的茶水折放起來。伴君如伴虎,雖說從真宗以後的大宋諸帝都是寬和的性子,但天子就是天子,一點小事觸怒了他,就能讓自己萬劫不復。在服侍天子的時候,謹守本分是最重要的。

“官家,先換身衣服吧……”

李舜舉收拾乾淨桌子,看了看趙頊的臉色,又輕聲道。但趙頊卻失魂落魄得什麼都沒聽到。

在他數年的天子經歷中,尚未跟遼國有過太深的接觸。只是不止一次地幻想過收復燕雲,實現太祖太宗也沒有完成的事業。但對契丹兵馬的恐懼,卻也是深深刻在他骨子裡的。

由於地形和國勢的因素,党項騎兵突破不了關中。但遼國卻是大宋被迫要與其並稱南北朝,不得不結爲兄弟之國的強國。從位於燕山南側的遼國南京道,一直到東京城下,除了一道黃河之外,並無其他天險可以憑藉。而遼國數十萬騎兵舉手可集的實力,讓人想起來就不寒而慄。

從開國之初一直到到澶淵之盟訂立,大宋雖然抵擋住了遼國的屢次進攻,但每次宋遼交戰的戰場,都是在大宋這一邊。一旦沒能在河北將入侵者堵住,契丹鐵騎就將直逼東京城。這樣的結局是每一個宋室天子的噩夢,難道趙頊很想每年送上五十萬銀絹給遼人?這是花錢買平安,不得已而爲之!

王安石在下面看得直皺眉頭,趙頊如此失態,讓他這個宰相都看不過眼。心中也不由暗歎,究竟不是從小就作爲皇儲來培養的皇帝。

趙頊雖不是在深宮中養大,但也沒出過富麗繁華的東京城。自幼時起就沒有受過什麼挫折。雖然夢想着能重現漢唐遺風,能如唐太宗一樣,文成武就,成爲名流千古的明君。但真正臨到大事時,卻遠不如李世民這等經歷過戰爭的帝王性格堅毅,情緒波動極易受到外界的影響。

“陛下!”王安石終於按捺不住,高聲提醒着趙頊他的身份。

宰相責難的聲調讓趙頊彷彿是被先生斥責的學生,慌慌張張地想着:“對了,要派人去應付遼人!”

“讓馮京去做館伴使!”趙頊連忙說道。

宋遼兩國在對方國中,並沒有常駐使節,不過在正旦等重要的節日,或是天子、太后的壽誕,雙方都派出使臣去對方國中賀禮。朝中做過使臣去過遼國的大臣不少——王安石就去過遼國,還留下了幾篇詩作——而爲了接待這些使臣,就有了所謂的館伴使。

依照雙方地位對等的原則,受命接待遼國使節的館伴使,一般都是選則與對方正使官位相當的官員臨時充任,當然,也要考慮把能力和口才考慮進去。

不過現在趙頊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應付遼人,至少要宰執一級。但王安石是宰相,絕不可能讓他去;王珪是個軟性子;而文彥博又是樂得接受遼人的條件。只有馮京勉強能充任。

“陛下!”王安石見趙頊完全陷入混亂之中,心頭更是不快,高聲提醒着,“僅僅是至書而已,並不是有使臣來了!”

“啊……啊!”趙頊這時才稍稍冷靜下來,用手按着額頭,問着王安石:“王卿,遼人這份國書,究竟該如何處置?”

“只是邊塞之爭,何預遼人事。明說是爲了膺懲西人屢犯邊塞之舉便是。遼人只是虛張聲勢而已,何嘗會爲西人火中取栗?”

王安石雖是因爲遼人插手宋夏之戰,而趕在宮掖落鎖前入宮,但他對遼人的威脅還是保持着強硬的態度。他見趙頊還有些猶猶豫豫,又加重語氣說道:“眼下羅兀鏖兵,戰事正烈,一旦朝中貿然下令退兵,羅兀城的上萬守軍,可能安然回返?”

趙頊慢慢地點着頭,似是贊同王安石的言辭,但臉上的猶豫亦依然不減。

“攻取橫山,謀劃已久。積數年之功,因遼人一言而退,讓外間如何看待,朝廷的體面可還要了?日後使北,使臣又如何在遼國擡得起頭來?!”王安石的質問如同用鞭子抽打着趙頊的自尊心,“如果今次依遼人之言而退兵,日後整兵攻夏,難道遼人就不會再說嗎?屆時不知陛下意欲如何?”

趙頊終於被王安石說動了,他現在最在意的目標便是剿平西夏。若是總是要顧忌着遼人,日後那就不用再妄想觀兵興靈了。“王卿說得是!就依王卿之言。”

王安石走了,下定決心的趙頊又坐立不安起來。

他很清楚,只要這個消息傳出去,出身於北方的大臣們,必然會羣起上書,逼天子下令收兵。對於遼人的威脅,北方人有切骨之痛,而王安石這個江西人,卻是隔了一層。趙頊能夠想見出身河東的文彥博在朝堂上跳腳的樣子。

幸好王珪和馮京都是南方人。要回遼人國書,光是天子和宰相點頭還不夠,必須要參知政事點頭。沒有執政的副署,詔令就不算合法,國書也不合法。如果有個北方人做參政,他們會不會同意王安石的意見回至遼人國書,那就可是難說得很。

直至夜深更漏,趙頊猶在燈下躑躅。福寧殿中,數十支龍涎香巨燭已經燒去了一半,卻也不見趙頊有半分就寢的意思。剛剛病癒,便熬夜下去,這身體如何受得了?今日當值的李舜舉勸了幾次,卻見官家是越來越不耐煩。無奈之下便想去讓人通知太后或是皇后來規勸,但趙頊卻突然開口,叫住正想悄悄去殿外叫人的李舜舉。

趙頊問着李舜舉:“若是要派人去鄜延體量軍事。你覺得宮中誰人爲好?”

“官家!”李舜舉一聽之下,慌忙跪倒,這事他哪敢插足進去?傳出去,宰執班中沒一個能饒他。他連磕了幾個頭,言辭懇切地勸諫道:“我等刑餘之人,當時灑掃庭院,侍奉天家。鄜延戰事事關重大,豈有我等內臣插言的餘地?還請官家自朝中選取賢能正直之臣前去鄜延!”

趙頊搖了搖頭,他需要的是準確、而不帶任何偏見的情報。遣朝臣去並不是不好,但他們不像宮中的宦官,各自的立場都太過明顯,回報也免不了要被他們的立場所影響。

趙頊瞥了言跪在地上的侍臣。李舜舉行事素來小心謹慎,不敢稍逾規矩,這點是他很喜歡的。但今次趙頊卻還是要聽一聽鄜延那裡的真實情況,好決定在羅兀城後路受到威脅,而遼人又爲西賊撐腰的情況下,羅兀城的現狀到底有沒有讓他堅持下去的必要。

“你且起來吧!”趙頊先說了一句,又道:“你明日知會王中正,讓他去鄜延一趟。”

……

“玉昆!可曾行了未?”

天還沒亮的時候,韓岡就被一個略嫌蒼老的大嗓門從睡夢中叫醒。搖了搖昏昏沉沉的腦袋,韓岡從硬邦邦的牀鋪上起身。昨天他是和衣而睡,也省得換衣服了,直接就着盆中的清水擦了擦臉,就走出門去。

站在門外叫醒韓岡的是一個鬚髮已然花白,但筋骨依然強健,個性看起來很張揚的老傢伙——張玉。

“勞總管久候了。”韓岡連忙上前行禮。

“不是讓玉昆你不要這麼多禮嘛?”張玉搖頭了,擺出了很不高興的樣子。

他是在三天前,衝進了羅兀城的兩千騎兵的領軍將領。有了援軍入城,羅兀城到底能不能守住,城中已經沒人再抱有疑問。

張玉擅使雙簡,軍中人稱張鐵簡。今次就是他領軍衝入被圍困的羅兀城,而且還是衝在了最前面。當他進城的時候,手上的一對鐵簡還向下滴着血水和腦漿。

這老傢伙倒有些自來熟,前日領軍來羅兀的時候,雖然親手敲癟了幾十個頭盔和頭盔下的腦袋,但也受了幾處傷。進城後就被送到了韓岡這裡,聊了幾句,就立刻親近地叫着韓岡的表字了。張玉是外路客將,雖然地位遠在高永能之上,但也無意去搶他的指揮權。爲了避嫌,也不住進城衙。就住在軍營中,跟着韓岡的療養院緊靠着。

除了上陣對敵,或是與高永能討論兵事,其餘時間就是來找韓岡聊天。張玉跟着狄青南征北戰,陝西待過,廣西也待過,滿肚子天下見聞,與同樣廣博的韓岡倒是相得很。

看到韓岡把療養院中處理得井井有條,張玉每每都說,要是當年狄武襄率領西軍,南平儂智高之亂時,有韓岡處理軍中疾疫,也不會十個人去,五個人回了。

聊了一陣,張玉自去找他的兵去——西夏人玩了兩日日夜攻城,損失的兵力就大感吃不消,只能擺出了長期圍困的姿態。等到張玉領軍入城後,城中軍心重振,反倒是守軍日日出城擺陣挑戰。

韓岡看了看天色,等到再過半個時辰,今天的例行就該開始了。但過了半個時辰,傳來的不是出戰的戰鼓聲,而是主帥高永能的召喚。

面對城外的數萬敵軍,高永能沒有變色。面對撫寧堡的烽火,高永能也沒有變色。但走進主帳的韓岡,現在看着高永能,卻分明鐵青了一張臉。而方纔跟自己言笑不拘的張玉,也是板着臉,很陰沉地站在一邊。

等到城中的文武官員一起到齊,羅兀城的主將張開口。只是他嘴脣哆嗦着,幾次張口,卻都吐不出一個字來。

“磨蹭個什麼?!”張玉在旁邊不耐煩了,厲聲呵斥着高永能。

高永能被罵了一聲,也終於能說出話了,但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希望聽到這個消息:“三天前,慶州廣銳軍兵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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