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給我弄清楚!”
韓鉉俊俏的面孔,因爲分外認真的強調而泛起微微紅暈。
強硬的說法顯得有那麼幾分裝腔作勢。
丁兆蘭微微搖起頭,想起方纔與韓鉉的對答,就有些不痛快。
當然,他是答應了。追查案件真相,抓捕罪犯本就是他職責。只是韓鉉的態度,讓他覺得不太對勁。韓鉉這是準備報復回去?
子報父仇是理所應當,但國法尚在,韓鉉若是打算私自復仇,肆意踐踏律法,丁兆蘭會很不喜歡。
回頭望着二門的門房,韓鉉正坐在那間屋子。丁兆蘭彷彿能看見一雙秀氣的丹鳳眼,正透過一扇玻璃窗,在監視着總局內院一兵一卒的出入。
頭頂上多了一個監軍,雖說丁兆蘭與韓鉉走得很近,可他也是不喜歡。
……
鳩佔鵲巢的韓鉉,並沒有如同丁兆蘭的猜測,透過窗戶,監視着內院人員的出入。
他此刻正無聊地打着哈欠,手裡拿着一本從內屋牀腳翻出來的雜書蓋在臉上,有人幫他監視內外,韓鉉就可以從工作中給自己放了一個舒舒服服的假,等着消息來找他。
“四郎,茶好了。”
伴當把一盞茶放在韓鉉的面前。還有四色茶點,用漆盒裝了,一起擺在桌案上。
“哪來的茶?”韓鉉拿開臉上的書,坐了起來。看了看茶盞,又看了看茶湯,感覺沒什麼問題。
伴當掏出手巾,將桌案又擦了擦:“是警局裡面孝敬給四郎的,是上品的太白青葉。”
“太白青葉也有上品?”韓鉉呵呵兩聲。
“再不好也是自家的產業。”
韓家的山茶一開始出產極少,大部分是自家使用和饋贈親朋,雖然有名,市面上看不見。之後馮從義在秦嶺開闢了好幾處茶山,市面上纔多了一些。
而近年來,秦嶺茶山又擴張了許多,爲了與正品的韓氏炒青拉開檔次,另外給次級品起了太白青葉的名號,很快就佔據了北方的大半市場。
韓鉉其實沒那麼多計較,嘴上挑剔,在外面玩的時候,路邊茶水攤上的茶梗子泡水都喝過,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又捏了一塊棗泥糕在手,把裝了點心的漆盒一推:“給張五哥他們送去。”
自己在這裡就是做監軍來着。
沒有都堂之令,軍中兵馬私自調動,不僅犯忌,更是犯法,能夠在東京城中自由行動的武裝力量,只有警察。
之前傳來消息,父親已經安然離宮,正前往蘇老平章府上,與章相公談判。幫父親、幫家裡把握住這一隻武裝力量,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韓鉉雙腿高高翹在桌上,毫無儀態地晃來晃去。
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談妥。韓鉉晃着腿想着。屁股下的椅子兩條腿也翹起來了,前後來回搖着。粗製濫造的木椅,因爲韓鉉的動作,吱呀吱呀地慘叫着,下一刻就要垮掉一般。
反正經此一事,父親以後肯定不會去章府登門造訪了,讓章惇到自家府邸做客,章相公肯定也是不敢。
韓鉉一直以來都不怎麼喜歡章家的幾個兒子,尤其章家的老大,是個裝腔作勢的廢物,每次見面,都不是很愉快。只是兩邊的家長是盟友,表面文章都做得過去。
但如今就不用虛與委蛇了。不過更重要的還是指使者的身份。
椅子又被韓鉉翹起了一條腿,只有一條腿撐着韓鉉的身子,晃晃悠悠。拿着熱茶盞的韓鉉眼神冷厲。
如果這一回真的是章家兒子下的手,韓鉉可不會輕饒了他。
……
“章子厚走得倒是快。”
“自來貴人事忙。”
蘇頌、韓岡一問一答。方纔商議過後,三位宰輔對韓岡遇刺一案有了定論,章惇就先一步離開。
韓岡雖然也還有事,卻沒立刻走。韓岡的諷刺之後,蘇頌問他,“玉昆,這樣就可以了?只推到契丹人身上?”
“子容兄是不是也鬆了口氣?”韓岡笑着反問,他從百寶架上拿下一個黃銅物件,饒有興致地看了幾眼,舉起來問蘇頌,“這是六分儀吧?”
“嗯,就是六分儀。”蘇頌起身,順手將六分儀從韓岡手裡拿過來,用手巾小心地擦了擦之後,就放回到百寶架原來的位置上,顯然很寶貝這個器物,“有這個六分儀,測量緯度更準確了。”
韓岡很遺憾地攤攤手,不碰蘇頌的心頭肉了,蘇頌的書房中各種奇特物件,有的韓岡能認出來,有的根本就看不明白,“可經度光靠六分儀還測不了。”
“等電報鋪設開通之後,測經度就容易了。”
韓岡點了點頭,經度是看當地時間和標準時間來計算的,六分儀在測量經度時沒什麼大用,倒是電報能將信息傳遞時間降到零,就是成本不低,但比起經緯度的精確測量帶來的好處比起來,成本就微不足道了。
“有了經緯度,就是日後出塞追蹤遼人,也不用擔心迷路。”蘇頌像繡花一樣,把放上去的六分儀調整了一下角度,讓其放得更加端正一點,一邊問韓岡:“人犯還要查嗎?”
“總得知道該提防誰吧。”韓岡走過來坐下,“但說是遼人,就是遼人,不會變了。”
“也沒必要變。”蘇頌雖老,眼神卻犀利,笑着道破了韓岡的用心。
也許這一回的刺殺,沒有所謂的黑手,但韓岡肯定是要查一個水落石出。不過在這之前,幕後黑手的身份還是要先推到遼人的身上。
先把這件事定性,日後挖出了真正的幕後黑手,就少不了一個契丹細作的罪名。
勾結契丹,這個罪名即使宰相都擔待不起。
即便是爲了野心,即便是想要謀逆,在民間的聲譽,都比奉契丹人之命攪亂中國的罪名要強。
華夷之辨,深入人心。
“不過章子厚這一回答應得爽快,應當與他無關。”蘇頌又道,“今天看他坦率得很,沒做虧心事。”
“他的嫌疑也就一兩分。只是今天這事啊……”韓岡嘆了一口氣,他可不願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跟章惇交惡。畢竟是多年的交情了,更有各種商務聯繫。
“買賣還做得下去嗎?”蘇頌問。
“當然做得下。”韓岡道:“有錢賺誰不賺?”
關西、福建兩大勢力之間的關係,不可能建立在兩位領袖的交情上,多年的交情只是潤滑劑,真正決定關係好惡的,只有利益。
只要雙方合作帶來的利益依然比相互對抗要多得多,那麼對抗的次數必然會大大減少。
不過韓岡相信另一種說法是,即使雙方交惡,只要一方覺得解決另一方的成功率太過渺茫,那麼依然不會有過多的武力。
“平章,相公。”一名下人腳步匆匆地闖進門,“太后有口諭。”
正閒聊的韓岡和蘇頌立刻精神集中起來:“什麼事?”
“是給章相公的。具體是什麼內容,一時查不到。”
“玉昆?”蘇頌擡眼看韓岡。
韓岡搖了搖頭,“之前太后也沒說。”
太后的信任對於宰輔們來說也是不可或缺,但不管怎麼看,這一回,章惇得到的不會是太后的信任。
“看看章子厚怎麼做了。無論如何太后的面子更重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