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塵囂(十四)

秦琬劇烈地喘息着,只感覺肺都要燒起來了。

他從來沒有感覺到空氣是如此的甜美,即使其中充滿了濃烈的硝煙味。

他身邊的洞口裡,跟着爬上一人,接着又是一個,一排士兵魚貫而出。

每個人出洞時,都是爭先恐後,出來之後,也是一般地大口喘氣。

秦琬終於知道爲什麼暗道裡不能走馬了,不僅僅是低和窄,馬匹在裡面喘口氣,能把周圍人都憋死。要不然就是人把馬憋死,馬把路堵死,最後人也一起憋死在裡面。

當初第一次進來的時候,跟着秦琬也就三四人,雖然覺得低矮陰暗,卻也沒有呼吸不暢的感覺,現在一氣走過兩百多人,卻沒走多遠就覺得憋悶難當。

秦琬多喘了兩口氣,直起腰來。向外多走了幾步,讓後面的人能儘快出來。

這條暗道,並不是從天門寨的內側牆根到外側牆根,那樣太容易暴露。內出口在一座普通的倉庫內,距離城牆有二十多步。而外出口在城壕內側,羊馬牆向外的一個突出部,就是一個棱角的尖端,如果下城防守,可以作爲炮壘。一般情況下,此處很少有人逗留,自是很難發現腳底下暗藏的通道。

接近一人高的羊馬牆,避免了暗潛出城的秦琬一行被遼軍發現的可能。

自秦琬出來後,半刻鐘的時間,前前後後從洞中出來了兩百人。爲了輕便,所有人身上都沒有着甲,只把各自的燧髮長槍帶上了。秦琬沒帶長槍,只帶了佩刀,不過身上帶了四把短槍。

這兩百人,都是秦琬從營中特地挑選出來的精銳,是被他操練了幾年的強兵。不用他多吩咐,也不用下面軍官催促,稍稍喘息了一陣,恢復了狀態,就都十分自覺地按都按隊排好了隊列。

其中有一隊,一半人是身材高壯、膀大腰圓,另一半則高低不一,只是所有人身上都揹着鼓鼓囊囊的大號揹包,卻沒有帶着長槍。

將晚的時候,天黑得很快,秦琬從下城,到帶隊穿過暗道,從頭到尾也不過是十五六分鐘的樣子,但現在的天上已經能看到幾顆閃爍的星子了。

雙方的火炮一直都在轟鳴着,加起來足足上百門的在吞吐着火焰,戰場的上空,每時每刻都有炮彈呼嘯而過,將史上規模最大的炮戰的持續時間不斷延長。

所謂的史上規模最大的炮戰,這話是昨日文嘉開玩笑時說的,炮口噴出的烈焰,絢爛如花,花開朵朵,讓秦琬不經意地想起。

這就像是前兩年在京師大賽馬場中那匹鼎鼎有名的太平調,一年之間,把所有甲等賽事的冠軍牢牢攬在自己懷中,可謂是首開紀錄。雖然秦琬知道,這個記錄日後肯定會被打破,但畢竟是第一個。想起來,總有幾分自得。

“都好了?”見已經整齊列隊,秦琬問道。除了他之外,人人嘴中銜枚,靜靜地等待着他的命令,看不出有一個畏懼膽怯的,秦琬一笑,這就是他常年練兵的成果,“好,我們走!”

秦琬返身當先而行,士兵們全都將槍彈背好,跟在秦琬的身後,悄然無聲地在羊馬牆內急行。

遼人的發射炮彈集中在城門附近,帶着巨大動能的炮彈呼嘯而來,狠狠地撞擊在城門及其周圍的城牆上,十丈方圓之內,碎石橫飛,更可怕的是在呼嘯中飛行的炮彈,都在城門前鋪了滿地。只聽到聲音,就讓人不禁縮起了脖子。

幸好這條暗道出來後,只要繞上小半圈就能抵達渡河點,並不用經過城門,外側又有羊馬牆保護,偶爾飛來幾片碎石落到頭上,卻比炮彈好多了。

靜靜地走過了一百多步,毫無損傷抵達渡河的地點,八丈寬的護城河,當然是蓄滿了水,城壕最深處,超過了一丈,無法趟水而過。槍支又懼水,更不可能泅渡。如果是坐守城中,這是最好的防衛手段,可如今是要過河,卻是成了擋路的難題。

幸而城牆上早垂下了原本用在城頭,可以防彈防箭的竹排。這些竹排在設計的時候,就考慮過配合出城夜襲的計劃,可以直接用來橫渡護城河。儘管載不了多少人,比不上正經的船和筏,但目標也只是一條稍微寬一點的水溝而已,足夠用了。

藉助這三十多架竹排,秦琬的隊伍用最快的速度渡過了河。

竹筏透水,竹筏上的人又稍稍多了一點,過河後,秦琬的靴子裡已經浸透了水,小半個腿肚子都溼透了,夜風一刮,腳心生寒,但秦琬身子已經開始發熱。

兩百多人在暮色下彎腰潛行,頭頂的天空中,時時刻刻都有炮彈呼嘯而過,再沒有工事可以防禦,隨時隨地都可能有一枚炮彈過來。

不過在靠近城壕的半里之內,土地經過了修整,外高內低,向城壕傾斜下去,直到城壕對面,才陡然高起來。

從遼人的位置上,不論是眼睛,還是炮口,都很難對準秦琬一行,唯一要在意的,還是運氣。

秦琬平靜地快步走着,將精神集中在前方,帶着他的人,走過了危機四伏的半里路,來到了那射手潛伏的地方。

之前提前用繩索吊了人下去聯絡,那位孤單射手此刻已經得到了消息。

他一直都是趴在地面上,用手中的長槍瞄準遠處,直到秦琬抵達身邊,他才匆匆半跪而起,向秦琬行禮,“都監!”右手還把槍攬在身旁。

秦琬都沒在意射手的失禮。如他這般的射手,都是神機營中千挑萬選出來的精銳,每一個都是百發百中的神槍手,每一個都有着與神機營都頭相當的官職。

平時都在京師中訓練,直到開戰時,才配屬到了路中。定州路上就只有一個小隊,以天門寨位置的重要,也才分了兩個。每一位手中的槍械,以及彈藥,都是機密中的機密,若是有所損失,即使秦琬都逃不過罪責。

“好了,不要多禮。你說的那條大魚跑了沒有?”秦琬現在最關心的還是他的“大魚”。

他向半里外望去,此刻天更黑了。

連月色和星光都變得黯淡的夜晚,秦琬什麼都看不見,也不知這位射手到底是怎麼瞄準開槍,據說神機營挑選神射手,都是眼睛要比鷹還好。來自京師的射手能看清遠處的動靜,他卻只能從聲音上,判斷出從城上發射來的炮彈,集中在哪一片。

自城上開始開炮,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小時,秦琬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入網的大魚此刻已經遊走了。

讓秦琬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的,是射手搖了搖頭,“城上開炮之後,下官就沒看到那邊有多少動靜了。那裡有一個洞,人全都躲在裡面。”

“另外有沒有出口?”

“應該是沒有,前面還是有人想從裡面出來,之後小人又開了兩槍,有一槍命中了,另一槍似乎打飛了。”

“做得好!”秦琬已不需要多問了。

從後方的軍營到前線,在遼人挖掘出來的一片坑道外側,留出了騎兵突擊的通道。如果之前是因爲擔心被城上發現問題而遭到火炮集火,讓“大魚”陷入更大的危機,但現在這個顧慮已經不存在了,遼人的兵馬隨時可能會出現,不論是坑道,還是這邊的突擊通道。

時不我待,現在只需要行動。

夜色下,一羣黑影正徐徐而進。

秦琬親自帶了三十多人,潛行在最前,身體緊貼着地面,甚至到了手腳並用的地步。

來自後方的炮聲更加猛烈了,而炮彈的落點則開始向前推進。即使現在不當分心,秦琬還是暗暗讚了一句文嘉對時機的把握。

只剩百步不到,擡起身,已經模模糊糊能看見前方,秦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鬆了鬆因潛伏而緊繃的身體,急促地吹響了口中木哨,但更重要的信號,還是秦琬向前衝擊的背影。

更多身影一躍而起,緊隨在秦琬身後。

攜帶揹包,身材高大的士兵幾步就衝到了最前,甚至越過了秦琬,他們已經丟下了揹包,手中卻拿着一個個帶柄的圓棒。他們是擲彈兵,大宋軍中最新的兵種,用手投的炸彈擊破當面的敵軍。

短短的十數秒,秦琬和他的人已經將距離縮短到了一半。前方的坑道中有了反應,藏身其中的遼人終於發現了來襲的宋軍,發出了一陣慌亂的聲音。

秦琬疾步前衝,兩柄短槍已經到了掌中。

只隔二十步,衝在最前的擲彈兵,用力揮下了手臂,炸彈旋轉着,準確地飛向了前方的坑道中。

十幾道身影,跳出了坑道,反衝而來,幾眨眼的工夫,就到了面前。

前方刀光一閃,剛剛投彈準備後退的擲彈兵慘叫着斜飛了出去,一名遼人出現在秦琬的眼前。

猙獰的面孔已清晰可辨,秦琬收攝心神,右手一擡,槍口已瞄準了對方,食指一扣,砰的一聲巨響。僅僅五步的距離,可那個遼人閃電般的身子一斜,趕在秦琬開槍的前一刻,避開了槍口。又是一腳飛跨而出,直接越過了四五步的距離,一刀攔腰橫斬了過來,刀光破風,帶起了一聲呼嘯。

砰。

遼人帶着猙獰的神色倒了下去。

秦琬仰倒在地上,左手上的短槍冒着硝煙,唰地起了一身冷汗。

如此武藝,甚至能閃過子彈的高手,秦琬過去見都沒見過。

眼角人影一閃,又是一人殺了過來,還倒在地上的秦琬一時走避不及。

秦琬的親衛終於追了上來,一見秦琬危在旦夕,大驚之下立刻挺槍而出。那遼人雙手各掌着一把腰刀,擰身避開槍刺,一閃就撞進了人羣,一閃、一撞、一踢,雙手如同飛燕一般左右兩刀揮過,三名親衛毫無反抗之力,瞬息間便二死一傷。

而那遼人連停也不停,身形一轉,又直衝秦琬而來。

砰的一聲。

遼人難以置信地瞪着眼,但還是不甘心倒在了地上。

秦琬甩手丟掉了第三支手槍,掏出了最後一把,心都冷了下來。

衝出來的遼軍只有十幾人,但人人都是一身武藝,秦琬出自將門,武藝在軍中已是百裡挑一,但這些遼人,一個個竟都是萬里選一的人才。

秦琬雖然不知道這些遼人護衛的對象到底是誰,但身邊能有如此精銳,又怎可能是普通的大臣,肯定是條大魚,只是,他已經無力去慶祝了。

精銳的擲彈兵就在幾秒之間就被砍殺殆盡,跟隨着秦琬,衝在第一線的精銳,轉眼就只剩下三五人還能站着。

一手持槍,一手持刀,面對同時衝過來的幾名遼人,秦琬緊緊咬住了牙,死亡從來沒有如此之近,但他已經無暇恐懼,就是死,也要多帶上幾個人。

轟的一聲巨響,正如砍瓜切菜一般斬殺宋軍的遼人高手皆是齊齊一震,全都停住了手腳。

爆炸聲,接連不斷,回頭看時,坑道中已是一片火光,方纔丟進去的炸彈,終於爆炸了。坑道狹窄,爆炸的威力都會被集中起來,待在裡面可不好受。

秦琬哈哈大笑,就是這麼一耽擱,拖在後面的士兵都衝了上來,將他重新護住。

身邊聚集的兵力越來越多,而遼人卻沒有更多的人出現。

即使是萬里挑一的高手,也決然擋不住幾近十倍的成陣列的士兵。

可這時候,炮聲的間隙中,依稀的一陣馬蹄聲傳來,讓正欲重新組織手下攻擊的秦琬爲之一頓,再回頭看城上,事前預定的撤退燈號急促的閃爍。

“退!”

秦琬咬了咬牙,恨恨地叫着。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竟然是功虧一簣。

當着敵人的面撤離,比進攻困難十倍。秦琬坐鎮在最後,但那些高手並沒有追來,反倒又退回了坑道中,但秦琬,最後看了一眼那藏着“大魚”的坑道,然後不再猶豫飛奔回城。

第一十四章 轆轆塵道犯胡兵(下)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十二)第三百零三章 不悖(七)第四十六章 易法變制隳藩籬(七)第一十一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十五)第三十八章 一夜驚濤撼孤城(上)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七十一)第九章 鼙鼓聲喧貫中國(七)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二八)第一十七章 夜顧茅廬訪遺賢(下)第一十一章 安得良策援南土(四)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進退地(七)第一十二章 平生心曲誰爲伸(九)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四)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二十一)第三十六章 不意吳越竟同舟(中)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十)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三)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二)第一章 縱談猶說舊昇平(四)第三十五章 重巒千障望餘雪(二)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十七)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六十八)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六)第二百零二章 火箭(十)第二十八章 夜鍾初聞已生潮(三)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七)第三十四章 爲慕昇平擬休兵(十九)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二)第三十三章 女兒心思可知否(下)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五)第九十四章 微雨(一)第三十六章 萬衆襲遠似火焚(十二)第一十二章 惡客臨門不待邀(中)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八)第三十七章 長安道左逢奇士(上)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二四)第一十四章 臥薪三載終逢春(下)第四十一章 禮天祈民康(五)第二十二章 漢唐舊疆終克復(中)第七章 都中久居何日去(二)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八)第二百三十四章 變故(三十一)第三百二十八章 東行(下)第三十七章 青山聲碎覷後影(四)第八章 朔吹號寒欲爭鋒(八)第一十三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二)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六十三)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進退地(三)第二十五章 閒來居鄉里(八)第二十六章 西山齊雲古今長(中)第一章 廟堂紛紛策平戎(十)第一十五章 前路多坎無須慮(二)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六)第四章 驚雲紛紛掠短篷(四)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一)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四十九)第一十七章 桃李繁華心未闌(上)第五章 冥冥冬雲幸開霽(十二)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十一)第三十六章 不意吳越竟同舟(上)第一十五章 自是功成藏劍履(十二)第二十六章 仕宦豈爲稻粱謀(下)第三十五章 甘霖潤萬事(中)第四十五章 仁聲已逐春風至(中)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十八)第一百一十一章 微雨(十八)第九章 拄劍握槊意未銷(二)第二百五十七章 新議(二十三)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二十二)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十二)第四章 素意蘭心得君憐(上)第二十九章 百慮救災傷(五)第四十章 驟風(六)第一十七章 籍籍人言何所圖(中)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十)第八章 太平調聲傳烽煙(四)第三十九章 銅戈斑斑足堪用(中)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十七)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進退地(十二)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十)第一十七章 桃李繁華心未闌(下)第四十章 敗敵逐遠山林深(上)第一十七章 籍籍人言何所圖(中)第二十一章 涉川無咎黃龍鎖(下)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一)第二十九章 百慮救災傷(九)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十三)第四十四章 一言鎮關月燎輝(下)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八)第三十七章 青山聲碎覷後影(二)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十四)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十九)第三十九章 遙觀方城青霞舉(一)第二百七十九章 長風(十六)第四十六章 了無舊客伴清談(九)第三十九章 太一宮深斜陽落(三)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衆(二)第八章 太平調聲傳烽煙(四)第一十四章 飛度關山望雲箔(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