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府被圍得水泄不通。
兩百多班直禁衛,以及一個指揮的天武軍卒,守定了齊王府外的圍牆。
按照王厚出來時,從郭逵那邊領到的命令,那是一隻老鼠都不許逃掉。
這個要求未免太過苛刻。
不過如果目標只是府中的人,那依靠從軍器監那邊拿的一批強弓硬弩,王厚還是很有信心守住齊王府的圍牆。
王厚現在就騎在馬上,正面便是寬達兩丈的齊王府大門。中間的正門緊閉——平常都是如此,除了趙顥出入,或是貴人上門,正門都不會開——而兩邊的側門也關着的。方纔在班直趕來的時候,便一下關上了。
不論是兵圍府邸,還是宣讀詔書,門都沒開一下,甚至連個出頭問話的人都沒有。
王厚不知道齊王府內是不是還抱着一絲僥倖,但他可沒打算在這裡耽擱太多時間。
撞門不易,尋梯子也不方便,但王厚從軍器監中,借到的可不僅僅是幾百張弓弩。
王厚的背後就是趙家老三曹王趙頵的府邸。
趙頊的兩個弟弟的王府,是相對而建,只隔着一條寬約五丈的街道。
見王厚領兵而來,徐王府的大門也同樣緊閉,看見對面的齊王府被圍,一樣不敢多問。
不過窺探就少不了,圍牆上也免不了有些雜音。
聽到身後有動靜,王厚回頭看了一眼,牆頭上冒出了一溜腦袋,而正門旁的側門,也被拉開了一條縫,幾雙眼睛從裡面窺探着。
不過見王厚回頭,牆頭上轉瞬就沒了人,剛剛拉開一條縫的小門,也立刻關緊了。
“上閣。”
王厚身旁的內侍回頭看看,不無擔心地問着王厚。
“沒什麼。跟曹王無關。”
王厚望着正面,一動不動。
說話的內侍也在馬上,幾乎與王厚平齊。
這名內侍懷中插着一封卷軸。看他身上的服飾,就知道還未入流品,但懷中的卷軸,只要熟悉朝事,一眼就能從紙背花紋中看得出來,那是詔書纔會用到的綾紙。
王厚沒理會這名內侍,宮裡面還沒給安定下來。
石得一、宋用臣久在宮禁,地位又高,門生弟子無數,與他們有瓜葛的宦官,在宮中有職守的內侍中佔了大半去。剩餘的一些有資格宣詔的內侍,現在都在大慶典上贊禮朝會,一時間竟只能拉了一個連從九品黃門都不算的祗候高品來宣詔。
不過不管宣詔的內侍是幾品官,倉促寫成的詔書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只要將二大王家裡給封鎖好了,重要的人犯一個不漏地給抓起來,再搜查到罪證,對王厚來說那就是功德圓滿,可以回宮繳旨了。
齊王府正面硃紅色的大門上,銅釘給擦得鋥亮,相形之下,大門上方的幾條白綢就顯得黯淡了許多。
前幾日王厚和韓岡在尋找大圖書館地址的時候,還順道在巷口看了幾眼。
當時王厚還感嘆,二王府邸比韓岡在京城的家宅要大得多,建築也出色得多,先帝待兩兄弟也算是厚道了。
誰知幾日後,二大王就再沒那個福分了。
不知當日二大王知道韓岡往來這邊,會是什麼想法?有石得一在,肯定是瞞不過他的。或許今日的宮變,在其中推了一把也說不定。
具體的情況,王厚猜不到,不過也沒多少興趣去猜。
只是等得有些無聊。
“上閣,要不要小人再去叫一叫門?”
見王厚始終沒有動靜,內侍更加小心翼翼地問着,完全沒有傳詔天使、奉旨監軍的威風。
王厚今天立下了大功,他背後的靠山功勞更大,新上任的知西上閣門使的位置一下就坐得穩當了。
當初授王厚以西上閣門使,以他的資格還是差了點。不過韓岡在裡面使了點力,讓太后與東西兩府都同意了這項任命。
而且朝野內外對英年早逝的王韶評價很高。十年來的西北戰略,都是遵循着他的方案。在西夏滅亡之後,甚至到了有人將他的《平戎策》與諸葛亮的隆中對相提並論的地步。認爲是釋皇宋百年之困厄,救關西生民於倒懸。
看到王韶盛年病歿,在倍感遺憾之餘,世人無不覺得先帝對他虧欠許多。所以在人事安排上,韓岡爲王厚爭取一點補償,朝廷裡面很難有合適的藉口來反對。
這項任命本屬於超遷。可憑王厚今日在殿上的表現,他肯定能得到太后的信任。也許接下來的多年時間,他都會在京師中掌管禁衛兵馬。
眼看王厚身上衣袍已經紅得就要變紫了,換做是宮內的大貂璫,說話都要放幾分尊重,何況正指望着能憑今天這一回的出場,掙一份官俸回來的區區祗候高品?
“沒必要。”王厚拒絕得十分乾脆。
太皇太后的情況不清楚,但二大王現在的狀況,王厚是知道的。
趙顥與他的兒子——那位被抱上御榻的僞帝——都被關在了宣德門的城樓上,由郭逵親自鎮守。
已經是徹頭徹尾的叛逆,對叛逆的家眷,完全沒必要給予什麼優待。
“上閣!”那內侍突然又叫了起來。
王厚也變得面色凝重,望着齊王宅內,那裡正冒起了幾股黑煙。
“起火了!”內侍失聲叫道,“上閣,裡面起火了!”
“我看到了。”王厚語氣平靜。
“上閣。”內侍驚訝地望着王厚,“要快救火啊!”
“不,你們注意不要讓火勢蔓延。府中人出來,都必須要看管起來,若有人敢於反抗或逃竄,殺之無論。”
至於救火,沒那個必要。
這句話王厚沒說出口,但聽到他命令的人都明白了他的心意。
王厚完全無視,內侍也不敢打擾,閉上嘴等着王厚的命令,擡頭看着那愈發濃烈的煙火來。
……
“那是……”
宗澤陡然間停下了腳步,驚訝地從巷口往巷中望去。
“……班直?!”
很難想象當今皇帝的親叔叔的府邸,會被兵馬圍上,而且還是禁衛。
“到底出了什麼事?”
宗澤在擁擠的人羣外猜測着。
通向二王府邸的街口,早圍上了一圈看熱鬧的路人,宗澤只能仗着自己騎馬,藉着高度的優勢,向裡面張望。
他剛剛從城北迴來,就碰上了兵圍齊王府的一幕活劇。
“沒聽說拜文昌廟,會應在看熱鬧上啊。”
宗澤頭腦中轉着莫名其妙的念頭。
供奉了子路、子夏的二聖廟,前日宗澤已經出南薰門去拜過了。
今日又往城北來,拜過文昌廟。雖然不知道來自梓潼的文昌星君,會不會只保佑蜀人,這好歹是京城中兩座主管文運的祠廟之一,拜上一拜總無壞處。
宗澤出來燒香,與其說是求神拜佛,不如說是調整心境。所以也沒有呼朋喚友,而是獨自出門。
靜靜地上一炷香,佈施點香火錢,嗅着廟中的香菸味,因省試在即而變得浮躁起來的心情,也一點點地安定了下來。
不過回程時,撞上一出好戲,是他所沒有預料到的。
今天是大祥後的第一天,依例是開大慶殿的大朝會,在京文武百官和宗室都要入宮。班直在這一天圍了二大王府,用腳趾頭想,就知道肯定是趙顥在宮中犯了事,讓太后不再顧及臉面。
能夠造成這樣的結果,二大王的罪行必然不輕,多半會跟帝位歸屬牽扯不清。瘋了一年多,不好好地享受餘生,還故態復萌,又開始得隴望蜀,這就是自己尋死呢。
由於班直封鎖巷口的緣故,宗澤只能遠遠向內望去。二大王家門緊閉,而對面的三大王家同樣家門緊閉,兩邊都不見有人出來。
“肯定是壞事了。”身邊有人低聲議論,又有些騷動。
齊王府中竟然又起了火。但距離最近的班直,卻沒有一個上去救火,動也沒動一下。
壞了事是肯定的。不甘寂寞的二大王一夜之間就瘋病不再,任誰都知道他想趁先帝大行的這段喪期,出來攪風攪雨一番。
天家的那對叔嫂之間的關係有多惡劣,從傳言中就可知端的。
可向太后從二大王“病癒”開始,就出人意料的一直忍到現在。但忍耐的時間越長,這爆發出來的怨恨就越深。
而這場禍事的程度到底有多深,只看班直們的態度就知道了。
不過趙顥只要還有一分捲土重來的可能,只要太皇太后還有東山再起的希望,只要太后的旨意沒有太過決絕,過來的禁衛行動就不會太過狠厲。
“那是什麼?”
忽然圍觀的人羣中,一陣竊竊私語。
只見一輛由四匹馬拉動的雙輪馬車從大街北面駛來,車身外蒙了一層布套。也不知裡面裝了什麼,布套被頂出了奇怪的外形。
這輛車本已很顯眼,但更爲顯眼的是車身周圍的士兵,多達上百人。
“火炮。”
宗澤低聲自語。
雙目放光地看着炮車咕嚕咕嚕地從面前駛過,宗澤突然想:“這一回輪到二大王了啊。”
……
“來了!”王厚突然向巷口看過去,又抱怨着,“真夠慢的。”
內侍順着王厚的視線望過去。
只見一隊士兵進了巷口,之後又是一隊,再後,就是一輛馬車緩緩駛了進來。
只看馬車碾過青石路面的聲響,就知道馬車上的貨物有千斤之重。
“那是什麼?”內侍驚問。
“火炮。”王厚回答。
軍器監離皇城不遠,要不然前幾天也不會一炮打中郭逵府。而兩位親王府邸,當然也同樣在附近。
方纔從軍器監借了一批弓弩,順便的,王厚也奉韓岡之命,讓人從火器局中拖了一門火炮出來。
銅炮身,鐵炮架,釘鐵的木炮輪,揭開布罩的火炮暴露在世人面前。
炮手一陣忙碌,火藥、炮彈很快裝填完畢,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齊王府的大門。
“李彥。”王厚叫着內侍的姓名。
“上閣有何吩咐?”李彥連忙問。
“捂住耳朵。”王厚道。
“啊?”
“捂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