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郭逵正往軍器監這邊殺過來的消息,章惇頓時一臉的無奈。
手指着韓岡,嘆道:“玉昆,這下給你害苦了!”
韓岡不肯認這個罪名,笑道:“點火的可不是我。”
“這是笑的時候?郭仲通可是要打上門來了。”聽韓岡一推乾淨,章惇沒好氣地說着。
“打上門來也只能認了。郭太尉才住進來,房子就給子厚兄你給砸了,這晦氣的,他能不氣嗎?”
“好像這裡面就沒玉昆你的事一樣!”
“……其實還是開封府的責任爲多。”韓岡靜了一下,然後說道,推卸責任的對象換成了開封府,他更加不會猶豫,“炮彈纔多大,郭逵家的正堂又有多大?一根繡花針能扎死大象嗎!笑話!”
一個比拳頭略大一點、十一二斤重的鐵球,竟然把幾丈高的房子給拆了,除了開封府維修時偷工減料,還能有別的解釋嗎?那可是節度使宅邸的正堂,就跟大慶殿在皇城裡的地位一樣。要是一塊石頭落地,就把大慶殿震塌了,是丟石頭的人被治罪,還是監造、修繕的人被治罪?
韓岡的說法,章惇喜歡,“開封府的確不得辭其咎。不過也算是意外了,可能是砸準了房樑,就像打到要害一樣。”
“沒錯。蛇有七寸,這房子也差不多。”
“也算是郭仲通的運氣。”章惇嘆道,“幸好早一步把壞的地方爆出來了。萬一今日沒發現,日後碰上颳風下雨,那可就不可收拾了。”韓岡扭過頭去問章惇,“哦?郭太尉來了之後,這樣說可以嗎?”
“……唉!”章惇苦笑着嘆了一聲。這等沒臉沒皮的話,這邊說笑沒什麼,哪裡能對外面說?
韓岡也是一聲嘆:“幸好郭仲通沒去告御狀,只是打上門來。”
“郭仲通能一刀斷馬首,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全要靠玉昆你應付了。”
“韓岡這水平,論文才,倒是能勝當朝一衆武將,論武藝,東班倒也沒人能比得上。但要說跟郭仲通比武藝,就跟與家嶽比文才一般,子厚兄,你這不是難爲人嗎?”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腳步不停,趕着往軍器監門口接人去。郭逵怒氣衝衝而來,要是自家還敢擺着架子,這就是連人都不會做了。
其實兩人的心情還是很輕鬆,幸好炮彈掉到郭家時沒傷着人。比起郭逵家的房子塌了,有沒有人受傷這一點更爲重要一些。
火炮實驗命中郭家正堂,只是個不幸的小小意外,只要沒人在意外中受傷,也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在百萬軍民和官員們口中,當成笑話說說。當然,火炮的名氣會藉着郭逵的光,傳遍九州四海。但傷到人可就不一樣了,韓岡、章惇,哪個能脫罪?
幸好沒傷到人,韓岡在這片刻時間裡,不知第幾次暗道僥倖。
要是火炮的第一個戰績是郭逵,後世不知道會怎麼說這種把自家名帥給幹掉的武器了。
方纔臧樟在聽到郭逵家中正堂垮下來後,立刻派了一人回報,自己過去打探消息。以他身上穿的官袍,倒也沒費力氣就從司閽嘴裡問出了郭逵家中無人受傷,想也知道,他當即就又派了一人趕回來報信。
第一個人過來回報時,韓岡和章惇心裡都大叫不妙,萬一郭逵或是他的家眷磕着碰着一點,他們少不得就要遞辭表。這可是開國以來,樞密使打算親手幹掉同僚的第一個例子,不論本因爲何,都要給武將們一個交代,絕不是能夠一笑了之的事情。
幸好第二名信使很快就跟着回來,聽說郭逵家中無恙,兩人就同時放下了心。至少這門新出爐的兵器,不至於剛問世,就能趕上擁有一個帝星的飛船,拿到了解決三位當朝輔弼的戰績了。
喝道的聲音越來越近,郭逵的儀仗轉過了街口,出現在軍器監正門的大街上。
韓岡和章惇一見,立刻苦笑起來。
“萬幸沒拿刀槍。”
“就是空手也贏不了。”
苦中作樂的態度,其實韓岡和章惇都是覺得今天的事太有意思了。沒了人命壓在心頭上,反而都想開開玩笑。不過隨着郭逵越走越近,兩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嚴肅了起來。
郭逵打着全副儀仗殺上門來,就跟上陣時全副武裝一樣,這是要當面討個公道的態度了。
軍器監所在的廂坊,只有工匠的住處,閒雜人等不多,但前面來了章惇、韓岡,現在又來了郭逵,還是引來了不少人注意。
尤其看見章樞密使和韓宣徽使兩人降階相迎的時候,周圍的議論聲陡然就大了起來。
除非是宰相,否則人臣之中,還有誰能受得住這樣的禮節?就是不論文武,只說官位班列,郭逵也是在章惇與韓岡之下的。
乍看到韓岡和章惇,郭逵眼皮就是一跳。他就沒想到,章惇、韓岡會都在軍器監中。
如果只是軍器監中的官員們,郭逵倒真不在意發作一通,舒一口鳥氣。區區一個判軍器監,郭逵在理直氣壯的時候,不會放在眼裡。
但韓岡和章惇就不一樣了。韓岡是罪魁禍首不假,但他在場和不在場是兩回事。
郭逵之所以沒去告御狀,就是不想與韓岡真的翻臉。
生氣歸生氣,但理智還是有的。畢竟沒死人,只是砸了房子,不管怎麼說,這件事也鬧不大。除非當真是軍器監瞄準自己射擊的,但即便是那樣,他們可能會承認嗎?
只是心頭這個憋屈啊,讓郭逵的心裡越發的不痛快了。
當韓岡和章惇一起迎上來,郭逵也翻身下馬,向前走了兩步。
韓岡到了近前,就向郭逵行了一禮,“韓岡見過太尉。方纔火炮誤射中太尉家宅,韓岡正打算登門致歉去呢。”
伸手不打笑臉人,韓岡先一步低頭道歉,郭逵就是有氣,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也不能發作。但韓岡的話中之意,豈不是說自己打上門來是心眼小?根本就沒必要過來?
郭逵的心中更是堵着慌。
章惇也過來了:“方纔也是章惇的失誤,不小心將炮口擡高了半寸。要不是這個錯,也不會飛出軍器監去,傷到了太尉的家宅。”
“就不能好生道個歉嗎?”郭逵陰沉着臉,悶聲道:“郭逵當不起。只是一間屋子而已。”
“一間屋子也是太尉的家。實在是對不住太尉。這的確是韓岡的錯。太尉有什麼話儘管說,韓岡認罰!”
“哪裡。”郭逵沉着臉道,“既然拆了郭逵家的正堂,那罪魁禍首,郭逵可以看一看吧。”
“不知太尉想要看的是,是火炮,還是點火的人?”韓岡立刻問道。
“火炮。”郭逵道。他找一個點火的小卒子做什麼?他現在想看看火炮啊!
被炮彈砸壞了自家的房子之後,郭逵在憤怒之餘,對火炮也是抱着濃濃的興趣。真的給韓岡弄出來了,而且當真是要勝過霹靂砲和八牛弩的樣子。
“既然如此,那就請太尉移步到院中。”韓岡邀請郭逵進軍器監,還笑道:“太尉要是隻看點火的人倒是好辦了,子厚兄就在這邊。但要看火炮,就只能多走幾步了。”
郭逵驚訝地看向章惇,點火的是這位樞密使?
章惇笑得尷尬,韓岡當面就把他給出賣了,“火炮當真是軍國之器,章惇看了,也想親手體會一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嘛。”
郭逵也不窮究,章惇是個膽子大的,這一點朝中無人不知。
“這就是火炮?”看到了真品,郭逵的問題跟章惇沒有區別。
“正是。”韓岡點點頭。
“就這火炮,將那十幾斤重的鐵彈射出去的?”郭逵看着這支青銅管子,立刻就產生了興趣,將之前的不快拋到了腦後,雙眼發亮地來來回回打量了好幾遍。然後問道,“郭逵方纔聽下人說,先是有雷聲霹靂響起,然後就有東西飛過來將正堂給砸了。應該是有關係的吧?”
“的確正是火炮。火炮射擊聲勢很大,本來火藥就是用來做鞭炮的嘛。有火藥推動,火炮的射程很容易就超過三百步。”
“五百步有了。一里半!”郭逵的口氣一下變得很衝,臉色也臭了。但韓岡、章惇都沒放在心上。任誰家裡的房子塌了,心情都不會好,而且還是剛住進去的新家。
韓岡走到還沒有收起來的木板靶子旁邊,指着上端的缺口:“這個五百步是撞上靶子後的五百步。要是沒有阻擋,當能有七八百步的射程。”
本來炮彈的方向只是稍稍高於靶子,拋物線近乎於平直,就是飛也不該飛出多遠。沒撞上前面的院牆,也該很快就落地。不過飛出去的時候,炮彈在作爲靶子的木板上蹭了一下底部,雖然只是一點點,但前進方向立刻就改變了。軌道變高了,由淺平的曲線,變成了有角度的曲射。所以一直飛到了郭逵家。
如果一開始就是以最大射距爲目的,從三十五到四十度角開炮的話,七八百步當真不成問題。
炮口的角度沒安置好看起來只是一個意外,但韓岡絕不會這麼認爲。如果有可以調節角度的炮架,就根本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只要沒有標錯數字,讀角度表就能知道到底瞄準了沒有。
現在的火炮,其實只是一根炮管,需要觀瞄設備,更需要穩定和可調節的炮架,只有將這些配件準備好,火炮的研製才能算是成功了。不過那樣,真不知道要到幾時,或許還會有人覺得這是浪費時間,但現在有郭逵做例子,倒是好解釋了。
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
韓岡瞥了郭逵一眼,壞事也是能變好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