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歲物皆新期時英(八)

程顥授翰林侍講學士,與王安石、韓岡講學經筵。

接下來的幾日風平浪靜。多少朝臣們仰天長嘆一口氣,終於是消停一會兒了。

朝廷多長時間沒這麼安靖了?

自從去歲冬至太上皇發病以來,朝堂上大事小事就沒斷過,沒有哪一天是平安無事的。

先是持續了十餘年的新舊黨爭,終於在司馬光的昏話之下分出了最後的勝負。之後緊接着便是北虜的入寇。

好不容易地擊退了遼賊,還得到了一個讓人滿意的和約,這邊給天子上課的幾家學派又鬥上了。

王安石硬是不讓他女婿回京,最後還是比不過更加膽大包天的韓岡。

韓岡回京,第一次講學資善堂,然後就是太上皇殿上第二次發病,繼而內禪。

現在皇帝終於能上殿了,在內有太皇太后穩穩地執掌朝政,在外也有高麗牽制遼國。

內外皆安,說起來,真的能過一陣安穩的日子了。

天生亂德的人終究是少數人,喜歡安穩的還是佔了大多數,做官不就講究着安享富貴嗎?每日心驚肉跳地看着朝堂上的狂風巨浪,一波波地捲過來捲過去,一不小心就落到自家頭上,這樣的官兒誰願意做?

還是太平日子最好,拿着新發下的賞賜,多少官員鑽進了酒樓。

“太平也,且歡娛,莫惜金樽頻倒。”

酒樓之中,曲樂聲此起彼伏,彷彿在慶賀着太平時光的到來。

更深夜漏,蔡京正在燈下第三次檢查着自己的奏章。

一字一句,必須做到盡善盡美,不能留下分毫破綻。

窗戶敞開着,陰涼的夜風颳了進來,堆在桌上的書卷嘩嘩作響,蔡京拿起一個青玉紙鎮壓在了上面。

玻璃燈罩中的燈火平靜穩定,並不因爲陣風而晃動。燈罩上方有一條彎形的銅管垂下來,通到燈座內部的存水中,經過了水洗,油燈散出的煙氣便沒有了惱人的油煙味。

現在是夏天還不覺得,到了冬天,門窗緊閉,油燈燒起來一股子嗆鼻子的油煙味道,讓人片刻都不想在房裡讀書。

變化真是驚人,蔡京每每看到桌上精緻的玻璃燈盞,就會想到現在每天都在全力趕工的官營玻璃工坊。若在過去,官坊中生產出來的器物,只會供給上用,沒有達到標準的就會立刻廢棄毀掉。就像官窯出產的瓷器一樣。只有少部分會作爲賜物流出宮城。

可現在,越來越多的宮樣器物,在除去了犯忌的圖樣之後,拿出來在市面上發售。蔡京桌上的玻璃燈盞,只有等他成爲侍制估計纔有機會得到賞賜,但現如今,二十八貫錢就買下來了。儘管很貴,可過去那是有錢都買不到的。

就是在七八年前,也決然想象不到會有現在這樣的情形。

外面夜色如墨,風聲陣陣,帶着濃重的水意,看着就要下雨的樣子。

不知趙正夫、強隱季他們的奏章寫得怎麼樣了。是不是也在一遍遍地檢查字句上的錯漏。

蔡京收起了奏章原稿和正本,不打算檢查第四遍了。不管現在怎麼緊張,到了明日,可就是要正式上場了。不能好好睡上一覺,精力就不能補足。明天在殿上,只要頭腦稍稍暈上一下,就會被人抓住機會反擊,一旦打亂了陣腳,想恢復正確的節奏,可誰會再給機會?

當然,沒有一定的把握,蔡京也不會選擇如此激烈的手段。

判大理寺卿事崔臺符收賄亂法,幾個因他徇私枉法而改判的案子,現在都在趙挺之手中掌握着。

韓晉卿苦心積慮,蒐集了這麼多罪證,蔡京對此不奇怪。

換做是自己,若有哪個能力不足、資歷也不高過自己的人壓在頭上十幾年,自己也會想方設法去尋他的把柄,然後找個機會丟出來,將他給掀翻掉。

縱然崔臺符背後靠山很硬,但證據確鑿之下,就是太上皇后做後臺都不會保他。

同樣的,沒有逼到頭上的危機,蔡京也不願意選擇這般強硬的做法。

京城中的風向越來越不對,看似平靜的局面下,似乎正在醞釀大潮。他這段時間幾次去蔡確家,都感覺到有哪裡彆扭。

蔡京相信自己的直覺,也清楚自己與蔡確的關係不足爲憑。

即使是袒免親,只要蔡確在東府一日,自己就別想再進步。想要再行晉升,要麼蔡確離開,要麼自己外放。

而蔡確留下自己在御史臺,等於是將一個靶子留給了政敵。任何蔡確的政敵發現他有一個五服之內的族兄弟就在御史臺中,第一件事就是拿他蔡京下手,希望最後能將蔡確也一併拖出來。

如果蔡確不打算妥協,肯定會將自己丟出來當作犧牲品。如果打算妥協,也照樣會與其達成協議,而將太過顯眼的自己給犧牲掉。蔡確不結黨營私的表態,讓他可以繼續穩坐在宰相的位置上。

蔡京不想成爲蔡確的墊腳石,當朝宰相的腳底下已經踩定了諸多對手的屍骨,自己在未來或許就是其中之一,但蔡京決不願放棄。機會總是留給不服輸的人。

與其等到蔡確大義滅親,還不如先跳出去,爭一個名聲出來。自己不畏權貴,又能大義滅親,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蔡京這個名字就能牢牢地刻在朝堂上。這樣的結果,對蔡京來說,肯定是一個對蔡確的勝利。

“不顛不狂,其名不彰。”

蔡京給自己鼓着幹勁,這是諫官的行事原則。

一番電閃雷鳴之後,久違的雨水終於下了。

說起來距離上一次降雨時間並不長,可是在蔡京心目總是覺得這段時間以來,天旱得可以。水澆到地上,轉眼就會蒸發乾淨,莫名其妙就有着度過了不知多少時間的感覺。

窗外的芭蕉葉子被雨水激得沙沙作響,很快就隨着雨勢更加響亮了起來。

嘩嘩的雨水如同江河倒瀉,從天而落。霹靂一聲接着一聲,時不時亮起的閃光在眼底留下一道道痕跡,前一道還沒恢復,後一道就開始出現。

這是爲了明日的彈劾,上天才顯現出來的徵兆嗎?

蔡京沒有關上窗戶,守在外面的伴當想要過來幫忙,卻給他趕了出去。洞開的窗口中,風雨不停地捲進來,洇溼了桌上書卷,還有幾張稿紙。可蔡京還是沒有動,隔着窗櫺,望着時不時便閃亮起來的夜空,像是在享受着這樣的夜晚。

震,君子以恐懼修省。

若有人不知恐懼,不懂修省,御史臺正好可以幫他。

蔡京想着。

他扳着手指,開始一個個數着,可以扳倒卻沒有動手的對象。

手指一根根屈起,蔡京確信自己能夠對付每一個想要對付的人,在臺諫中沉浮數載,又升到了殿中侍御史,還有誰是他不能彈劾的?

但他卻突然定住了。

有個人根本動不了,比起石頭還要更硬上幾分。不論是誰咬過去,無一例外的都崩掉了牙齒。

那是已經退出兩府的韓岡,深明進退之法,本身的才幹和功勞又高得讓人已經無力去嫉妒。

蔡京能夠走進御史臺,並進位殿中侍御史,曾經在厚生司中的經歷,以及出使遼國不辱使命的功勞,是其中最大的因素。但這兩件事,都是因人成事,在外人看來,是佔了韓岡很大的光。若非如此,現在當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知縣。若是自己反戈一擊,自己的名聲會變得惡劣許多。

蔡京盯着手指,半天也沒有動作,直到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半空,極近處的雷暴在極短的時間之後就傳入了耳中,燈盞中的燈火也隨着雷聲晃了兩下,但立刻又穩定了下來。

半曲的手指,終於徹底彎曲了下來。

韓岡動不了,卻不是不能動。

別以爲什麼都是可以算計,算出了答案就不會再變化,以爲根腳無可動搖,就能安享太平?

蔡京冷笑起來,《自然》中,數算、生物、物理、化學這幾個大的分類,數算總是放在卷首。太過注重算學,或許就是韓岡的缺點。

做御史的,要是沒點玉石俱焚的膽魄,就一輩子只能庸庸碌碌。如果朝廷的未來需要一個反對者,只要天子想到自己就行了。

爲了加深天子的記憶,留下的印象就必須要深刻,一直能刻進心裡。

難道不是這個道理嗎?!

……

“官人,可是冷着了?”嚴素心放下手中的針線,關切地問着剛剛打了個噴嚏的韓岡。

“沒有。”韓岡揉了下鼻子,笑道,“沒事,沒什麼事。”

“是沒什麼事。”周南看着面前已是一團亂的棋盤,抿着嘴嗔道:“官人你打個噴嚏,輸的棋也沒了。”

韓岡乾笑了兩聲,“爲夫也不是故意的。”說着就起身,“哎呀,都這時候,做事!做事!”

周南狠狠瞪着韓岡的後背,恨不得抄起棋子就砸過去。

“官人的棋品真是越來越差了,就連我們婦道人家都欺負。”

韓岡充耳不聞,哈哈一笑,跨步出門。

棋品無所謂,下棋的關鍵,不就在於想盡方法不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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