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中原神京覆九州(下)

出嫁的隊伍走過眼前,韓岡看着心底納悶。

但凡富貴人家嫁女送嫁妝,一溜三十六個大箱子在街上游走一圈,炫耀一下,也是此時習俗。但他看着箱子都是晃晃悠悠,扛着箱子的漢子也都是一臉輕鬆,很明顯全是空的。郡公嫁女,好歹一個縣主,這嫁妝怎麼這麼寒酸?

這北宋的婚嫁習慣,跟後世的中國不同,也可說跟後世的印度相似,基本上都是女方貼錢,男方的聘禮遠遠不如嫁妝豐厚。稍稍有點家產的人家,都不敢虧待女兒,怕嫁過去吃虧,嫁妝給得如流水。

還在秦州的時候,想韓岡來提親的人家,都是把嫁妝單子一一列出,連着名帖一起請着媒人遞過來。再如當日韓岡聽王厚說的,曾經在陝西掙下個金毛鼠名頭的馮京馮當世,他考上狀元后,有家外戚想招他爲婿,便是把他請到家中,把十幾萬貫的嫁妝箱子一個一個的擺在他面前。

反過來說,如果哪家嫁女兒不給足嫁妝,婆家便絕不會有好臉色看,打罵是輕的,直接休掉也是常有的事。如今若是哪家生了女兒多了,父母就等着哭吧!看到生下來的是女兒,直接溺死在水盆裡,這樣的事都不值得驚奇,尤其在江南,民風奢侈,婚喪嫁娶花費尤高,因不想十幾年後爲女兒的嫁妝傾家蕩產,多少父母生下女嬰後就丟進水裡。

所以韓岡看着這一溜嫁妝隊伍才覺得奇怪,難道縣主就能擺這麼大的譜?把個空箱子擺在外面走?他隨口問着身邊一個臉比馬都長的漢子:“敢問兄臺,難道箱子裡面就是嫁妝?怎麼我看三十多個箱子,好像沒一個重的!?”

路明在後面用力扯了下韓岡的袖口,韓岡的眼神是好,但這話問的就丟人了。

果然,馬臉漢子看韓岡,完全是看到鄉下土包子的表情,一臉的鄙夷:“好叫秀才知道,別人家的女兒是賠錢貨,但這宗室家的女兒,卻是能倒收錢的!”

不懂就問,即便被人鄙視了,韓岡也不覺得有什麼丟臉,他的自尊心可沒這麼脆弱。微微笑了笑,點了下頭,算是在道謝,馬臉漢子反倒看着一愣。

路明擠到韓岡身邊,向他解釋道:“宣祖生了三兄弟,太祖、太宗還有壞了事的魏王。依照太祖當初頒的旨意,他們的後人都是皇親。太宗朝、真宗朝還好,但到了仁宗朝後,宗室便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窮,那些不成器的就打起了嫁女兒的注意。娶了宗親,少不了一個環衛官【注1】,爲了一個官身,願意掏錢的人家不少。”

他又轉頭問馬臉漢子:“兄臺,現在一個縣主的聘禮是什麼價碼了?還是一萬貫嗎?”

馬臉漢子一聲笑:“那是哪年的老黃曆了?一萬貫是皇佑時候的價碼!早沒那麼值錢了,現今是五千貫還有得找。宗女更便宜,一千貫就能領回家去。” щщщ●тт κan●℃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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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的隊伍走到城門口,並不出城,徑自轉往北去,一片鑼鼓響,新郎官騎着匹馬,護着架大紅飾彩的花轎,走過了衆人面前。韓岡看着新郎官,左看右看,怎麼覺得這位鬍子都有些花白的新郎,少說也該超過四十歲了。可王舜臣的例子擺在前面,讓韓岡不敢亂猜,也許是少年白也說不定。

“原來是肖生藥!”馬臉漢子認出了新郎官的模樣,立刻憤憤不平地啐了一口:“那鳥貨,都四十八了,還敢娶個十七八的,也不看他下面玩意兒什麼時候管用過!”

轉過來,換上一臉猥瑣笑意,他又對韓岡幾人道:“肖白郎那廝自幼天閹,爲了方便自治,便開了一家生藥鋪子,卻也沒用。平日裡爲了掩飾,卻把小甜水巷常來常往,袖子裡都不忘揣上幾根角先生。他自以爲掩飾得好,還到處吹噓自己一夜不停腰,卻不想他的底細早被甜水巷的婊子傳遍了。嘿嘿……今天夜裡洞房花燭,肖生藥爲了一展雄風,多半會把他店裡沒切過的鹿角拿來用!”

嘲笑歸嘲笑,但韓岡看馬臉漢子的神色倒是羨慕的居多。他出言問着:“肖白郎應該是做生藥買賣的商人吧?宗室難道連親家是商戶都不在意?”

“在意什麼?有錢不就行了?”馬臉漢子冷笑着:“進士不肯跟宗室結親,怕耽誤了前程,蔭補的官兒也不肯跟宗室結親,同樣是怕耽誤前程——他們親爹的。也就是些商人願意結個親家,好歹混個官身。進納官要掏錢,跟宗室結親也要掏錢,左右都是掏錢,當然選個帶添頭的。”

這添頭是娶來的渾家呢,還是指的官身?韓岡嗤笑了一聲,多半是前者。

“就像大桶張家那樣吧?”路明說道。

“大桶張家早敗落了……”馬臉漢子看土包子的眼神同樣砸到了路明的頭上,嘴角歪歪的像是在嘲笑,“不過他家娶得縣主是多。仁宗的時候一大家子前前後後總共娶了三十多個縣主,小張縣馬,死了兩任縣主渾家,第三次娶妻還是個縣主。雖說現在敗落了,但在馬行街南還有個大桶張宅園子,七十二家正店裡排在前二十的。”

“這都能敗落?”路明搖頭感嘆了幾聲,又問:“如今是哪家娶得縣主多?”

“帽子田家!據說娶了十幾個縣主!正旦祭祖,田家祖宗的神主下面,跪了一地縣馬。”

“怎麼都是縣馬?”劉仲武在後面聽着,也聽出了興趣,擠上前來問着。

馬臉漢子回頭打量了劉仲武一下,看着像是韓岡一夥,便向他解釋道:“公主、郡主人少,跟宮裡走得近,太皇太后、太后都看着,商人肯定沒份,皆是跟勳貴家聯姻,用錢能買到的都是縣主、宗女。”

“賣大桶的,賣帽子的,都能跟天家成親家了。”劉仲武搖着頭,皇帝在他們這樣的邊遠小臣眼裡,就是天上神明一般的人物。想到皇帝的親戚都是跟商人結親,心裡總之有些很不舒服。

“大桶,帽子,都是張家、田家早年起家時候的事了。後來發了家,這兩家哪家還會把舊生意做主業?”

“那他們現在做什麼?開酒樓?”韓岡還記得方纔馬臉漢子說過大桶張宅酒樓,能名入京師七十二家正店之列,而且排在前二十,放在後世。五星級是跑不了的,日進斗金自不消說。

馬臉漢子比起小拇指,“那是小頭!舊業也能賺一點!還有在開封府十六縣裡買地收租佃,也是一份。可更多的還是放貸收息!”

韓岡心神一凜:“放貸?!”

馬臉漢子很奇怪地瞥了韓岡一眼,再土包子也不該連這事都不知道吧,天下哪個軍州應是都一樣啊,“現在哪家做買賣的不放貸?別人家的田地產業,不貸給他錢怎麼弄到手?”馬臉漢子左右看看,側過頭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說着:“宗室家不敢出來做買賣,怕丟了天家的臉。但親家就沒問題了。王公家的餘錢如今都是交給他們親家去放賬。還有外戚,也是一樣。曹、高兩家,哪家不是如此?!”

聽到這話,韓岡心中越發地不看好王安石的結果。看看王安石要從什麼人手上搶錢啊?!宗室、外戚,還有天子趙頊的親孃和奶奶!光一個青苗貸就把這麼一羣人一股腦地都得罪了,變法不失敗那才叫奇怪!

皇帝當然想富國強兵,因爲大宋是他的基業。但他身邊的親戚臣子可都不想看着原本屬於自家的錢鈔流進國庫去,毀家紓難的覺悟,韓岡不認爲他們會有。大宋是官家的,銅錢纔是自己的,這樣的想法纔是常例。

對了!韓岡突然又想起,除了青苗法外,均輸法其實也是與東京城裡的豪商有點關聯,雖然具體的利益糾纏他沒機會去深入地瞭解,但一個“徙貴就賤,用近易遠”,便是要平抑物價,搶走商家賺錢的機會。而商家身後的宗親呢,對此又會有什麼想法?

豪商與宗室之間的聯姻,這絕對不什麼好事,對變法派尤其如此!變革是最忌諱的就是京城動盪,首都是國之重心,一旦都城動亂,全國都不會安穩。統治階級內亂,如果天子鎮壓不住,犧牲首倡者是必然,晁錯不就是朝服腰斬於市嗎?內外風雨交加,這青苗貸王安石還能堅持下去?!韓岡不知趙頊和王安石推行青苗貸的時候有沒有考慮到這麼多,但他清楚,要應付起來一點也不容易。

雖然從後世帶來的記憶中,韓岡知道變法事業不會那麼快失敗,但只要王安石不能大殺四方,把所有反對者都從肉體上消滅,等到變法失敗,現在被壓服下去的反對派,反撲起來就會越猛烈。商鞅做得夠狠了,把太子的師傅都殺了祭旗,最後的結局呢,車裂!

韓岡完全不看好王安石的結局,就算沒有從前生帶來的那點模糊記憶,只憑現在瞭解到的信息就能做出判斷。車裂雖不至於,但落職卻是免不了的,到那時,說不定就是樹倒猢猻散。據韓岡所知,王韶的心中早早地就轉着等到從河湟凱旋,便跟變法派一刀兩斷的盤算。

出嫁的隊伍已經全部走過去了,御街上重新被行人佔滿。韓岡與馬臉漢子拱手道別,正要往驛站去,人羣中不知從哪裡傳來一個興奮的聲音:“聽沒聽說!聽沒聽說!王大參請郡了!”

注1:不是環衛所的環衛,而是環繞保衛天子的環衛官。舊時是給天子身邊護衛的,後來逐漸變爲給宗室子弟和戚里的虛頭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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