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西北已經可以深切的感受到寒冷的撫摸,樹木褪去青綠,只剩幾片殘葉垂掛,整個大地顯得渾渾黃黃,不時有寒冷的秋風帶着嘯音從山谷盤旋而去,迎面而來的寒氣,讓剛經過秋天的人們知道寒冬已經在向他們招手,而且還將是一個非常寒冷的冬季。
大地上的其他生命開始順着天時進入生命的冬藏,而做爲萬物之靈的人卻還在爲了彼此的利益互相搏殺,猶如脫繮的烈馬拖着兩輛相對的馬車,只有一方完全被摧毀,事情纔有可能結束。
做爲皇帝特使成爲白石山宋軍嚮導兼參謀的向雲濤,此刻就正帶些焦急的徘徊在一個山坡上,山頂吹來的寒風讓他時不時的緊緊身上單薄的軍服,意圖減低一些寒風帶給他的困擾。臉上的神情有些焦慮,還有些不解,似乎非常困惑一般,整個人遠遠看上去,就如同一尊被風化的石像,充滿滄桑感。
當向雲濤再次注視到西北邊的信號毫無變化後,臉上終於露出憂愁,望了望身後,遠遠近近的軍營看上去就像一隻被困住的猛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離開,在寒冷的秋風下,倍添無奈的感覺。
又等了片刻,向雲濤終於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抖了抖身體,然後轉身向山下走去,輕車熟路的來到一片軍營密佈處。兩邊站立的士兵一見到他,立馬立正站好,恭敬的目光跟着他一直來到一處嚴實的牛皮帳篷處。
“向先生回來了,師將軍正要末將去找你!”牛皮帳篷動了動,一名副將走了出來,一看到向雲濤就高聲招呼起來。
向雲濤有些意外的看了看這名副將,反問道:“師將軍要見我,說了什麼事情嗎?”
“沒有,只是讓末將將先生請到裡面帳篷!”
向雲濤不再詢問,點點頭,頭一低,順着這名副將掀起的簾布走進帳篷中,看了看正在帳篷中忙碌的幾名參謀一眼,接着橫過帳篷,走入一邊,掀開一塊裝飾巧妙的簾布,現出一個漆黑的洞口,然後看也不看的走了進去,簾布帶着他的背影垂了下來,將外面人的目光割斷,那名副將也若無其事的站到簾布邊,保證所有人都離開簾布有三尺遠。
向雲濤眼睛暗了一下,但很快就適應過來,揭開一層幕布,裡面立時透射出一片燈光,一名將領正背對着他注視着一面巨大的地圖,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
“將軍在看什麼?”向雲濤一邊放下幕布,一邊低聲問道。
看地圖的將軍聞聲轉過來,正是師夢龍,略帶疲倦的眼神落到向雲濤身上,半晌之後才低沉的問道:“馬光祖他們還沒有消息嗎?”
雖然心裡很沉重,但還是無奈的搖搖頭:“我們和他們失去聯繫有五天了,看來事情似乎不太妙!”
“砰!”
師夢龍的右手帶着怒氣狠狠的砸到桌子上,語氣冷冽的說道:“不聽軍令,不遵調遣,臨陣脫逃,本將軍一定要上報皇上,這些川蠻子,早知道他們靠不住。”
向雲濤皺了皺眉頭,帶些安慰的說道:“事情也許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後方也說沒有馬光祖和向士壁二人的消息,如今也許是遇到什麼問題……”
“遇到問題?”師夢龍猶帶怒氣的打斷他的話,“五天的路程,他們走了十多天不說,最後連影子都找不到了,不是臨陣脫逃是什麼?算了,不說他們,今天軍部又傳來命令,說趙範將軍的前鋒今天晚上就會到,軍部讓我們做出攻擊的姿態,迷惑外面的蒙古人,掩護主力部隊撤退!”
“哦,趙範將軍已經到了!”向雲濤精神一震,“如此一來,我們迴旋的餘地就大了,至於軍部命令,我看可以讓耿浩明率部逼近蒙古人,並做出攻擊的姿態,而其他部隊馬上整理行裝,準備撤退。”
師夢龍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轉過身繼續去看牆上的地圖,過了片刻,才帶些詢問的說道:“蒙古人還是沒有佔據山口嗎?”
自從耿浩明在白石山山口失守,蒙古人只是在第一次進攻的時候短暫的佔領過山口,但哪次在峽谷打敗蒙古人之後,蒙古人就放棄了山口,一直到李平發現鐵木真的到來,宋軍進入高度戒備狀態的這段時間中,蒙古人都沒有再主動進攻宋軍,甚至連山口如此重要的戰略要地都放棄了,只是派出部隊將宋軍出白石山偵察的部隊剿滅,以至於最近宋蒙之間大的戰鬥幾乎沒有,平靜的讓人感覺到沉重的壓抑,師夢龍以下的宋軍將領都對這種情況困惑不解,所以也沒再派出部隊收復山口,只是和他們這麼不鬆不緊的對峙着。
師夢龍如今這麼問,只是想再次確認一下。
一直負責偵察工作的向雲濤很肯定的說道:“沒有,蒙古人只是將山口外全都封鎖起來,讓我們不知道那邊的情況,也不知他們打算做什麼。”
師夢龍的目光從地圖上挪開,低着頭走了幾步,停下來思考片刻,狠狠的一拍手掌,大聲說道:“管這羣蒙古蠻子想做什麼,明天我們就走了,只要大軍進入鞏州,鐵木真又奈我們何?軍部如此重視這個蠻族頭子,我看也不過如此!”
向雲濤對這話有些不滿,但也沒說什麼,只是稍微提醒道:“軍部三令五申讓我們注意鐵木真的動向,總是有道理的,我看還是應該加強偵察,另外讓耿浩明他們提高戒備!”
師夢龍看了一眼向雲濤,點點頭:“那就讓耿浩明重新佔據白石山口,只要他們能堅守兩天,我們就能安全撤退,到時再請趙範將軍派出部隊掩護他們撤離!”
向雲濤認同的說道:“這個計劃不錯,山口那裡地形險要,而且耿浩明吃過一次虧,一定會有所防備,只是如此地形蒙古人也不可能不知道,但如今他們放任不管,我們也得提防他們另外有所詭計。”
“無論他們如何打算,山口地形有利於我,我現在到擔心耿浩明能不能完成任務!”師夢龍顯然考慮到別的方面去了,“這樣好了,讓李平去策應他,此人和蒙古人打過交道,應該可以完成任務。”
“那好,我去安排一下!”向雲濤見師夢龍點頭同意後,轉身走出帳篷,得知部隊撤退的確實時間後,他已經感到寬心不少,此刻唯一讓他感到費解的還是馬光祖和向士壁,以及跟隨他們出發的三萬川軍部隊的去向。
十二天前,他們按照師夢龍的命令出發,準備迂迴到蒙古人側翼和白石山部宋軍互爲倚角,但一直到今天,他們都沒消息傳來,而且部隊也不知道那裡去了,五天前的那次消息還是他們出發後不久派來報告平安的。二萬人,絕對不會憑空消失,可他們到那裡去了?難道真如師將軍所說的那樣,這兩人因爲發現蒙古人的軍力龐大,所以不戰而逃?不然何以解釋他們的失蹤?
隱隱的感覺到這件事情有蹊蹺,但此刻向雲濤實在想不出馬光祖他們幹什麼去了,怎麼會和自己一方失去聯繫了?
走出帳篷,向雲濤深深吸了一口略帶土腥氣的寒風,將心中的不安壓到心底,部隊就要撤離了,還有大量的工作等着自己做,馬光祖的事情,等到了鞏州再說吧!
將命令傳達給耿浩明後,向雲濤就去準備撤離的工作。
得到殿後任務的耿浩明,並沒有多少不滿和憤怒,反到有了一種欣喜,只要這次能順利的完成任務,一定可以洗刷上次被火牛打敗的恥辱,這種想法讓他興致很高,帶着十足的幹勁吆喝着手下準備起程。
而和他差不多同時接到任務的李平就沒他這麼興致高,這些天對蒙古人的偵察一直是他在實際執行。雖然因爲蒙古人嚴密的封鎖,讓他得不到多少有用的消息,但憑藉他在戰場上得來的經驗判斷,山口外的蒙古人是故意放棄白石山口這個極爲重要的戰略要地。
可是他們爲什麼要放棄,這也是李平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個難點,無論從那個方面來說,對方都不應該放棄山口,可他們卻偏偏放棄了,這個其中一定有問題。
不知爲什麼,李平的腦海中又浮現起那天見到的九尾白旄大纛,自從哪天見過一次後,再也沒有在戰場上見到過,就像消失了一樣,找不到半點蹤跡,這讓李平很是憂心。
不過還好,部隊馬上就要撤走,只要捱過今天,相信就……
正尋思間,眼前一暗,李平擡頭看過去,阿里正彎着身子走了進來。
看到阿里額頭上包紮的紗布,李平稍微皺了一下眉頭,帶些關心的問道:“受傷了?”
阿里有些不在乎的點點頭,然後語氣低落的說道:“今天只出去了一里就碰到他們,還死了一個兄弟,這些蒙古人很是不尋常,他們封鎖的這麼嚴實,我看不是好兆頭!也不知鐵木真到底想幹什麼。”說完,猶如發泄一般的抓起一個茶壺,一仰頭,一條水線直灌入喉。
李平沉默了一下,然後低聲說道:“不要緊,無論他們想做什麼,只要捱過今天,大軍就安全了。”
阿里猛然一停,然後放下水壺望了過來,帶着詢問的說道:“是不是援軍到了?”
李平搖搖頭,輕描淡寫的說道:“我也不清楚,師將軍只是讓我們協助耿浩明將軍防守山口,防止蒙古人趁機攻打我們。”
阿里的眼中閃過奇異的神色,看了看李平,然後又走到一邊,抓起一張地圖仔細的瞧了起來,良久之後他突然倒吸一口涼氣,帶些不能置信的說道:“我想到了一個可能,你說鐵木真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們有援軍?”
李平不解的看着他,無意識的說道:“這有什麼稀奇的,我們不是也知道蒙古人兵分三路進攻大宋嗎?相信他們同樣也會關注我們的行動,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阿里帶些焦急的搖搖頭,一把將地圖扯到李平眼前,語氣急促的說道:“我不是擔心這個,你來看,白石山附近山峰溝壑衆多,道路難行,雖然易守難攻,可是同樣,我們撤離也同樣不方便,而且來路上還有數萬援軍,這也勢必會讓大軍撤離速度受到影響,如果蒙古人能夠在我軍撤離的時候進攻我們,以他們強大的兵力,相信我們很難抵擋,到時情況就不妙了。”
李平對阿里的焦急置若罔聞,專注的看了片刻地圖,然後搖搖頭說道:“你說的這種情況,是基於蒙古人已經佔領白石山口,並且隨時可以威脅我軍,可是如今蒙古人並沒有佔領山口,只要耿浩明將軍能守住山口,蒙古人根本無法攻擊我軍,你說的這種情況應該不太可能會出現。我現在反到擔心蒙古人是不是故意封鎖了這裡,然後將主力繞到別的地方去,想對我們來個迂迴進攻,這是他們慣用的伎倆,不得不防!”
阿里又看了一會地圖,也贊同的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總是覺得最近蒙古人的舉動很古怪,透着詭異,要不,今天晚上我再帶人摸過去看看!”
李平看了看他頭上的紗布,帶些寬慰的說道:“我看不用了,你最近也累了,今天先休息一夜,明天早上再去吧!”
阿里眉頭動了動,臉上的遲疑一閃而過,點頭道:“那也好,不過如果師將軍有所決定,我覺得他還應該派出一支部隊在我們後方佈防,這樣才能以防萬一。”
李平知道他肯定猜到大軍要撤離的事情,不過他沒有說出來,只是站起來,淡淡的說道:“我這就去見師將軍,相信他會同意的。”
阿里點點頭,等李平走到前面纔跟着走了出去。
一出山洞,阿里藉口累了離開,剩下李平一人在秋風中靜立了片刻,轉身朝指揮所在而去,雖然如今情況一切都很正常,但他就是覺得有問題,一如多年前在野狐嶺的那個晚上,一種莫名的煩躁總是揮之不去。
那支九尾白旄大纛猶如最深刻的詛咒,不住的在腦海中浮現,甚至讓他隱隱感覺到無邊的血腥味。
鐵木真一定有圖謀!這是李平進師夢龍大帳時閃過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