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鋒帶着冰寒的冷氣直入血脈,冷的讓人恨不得想打哆嗦,身體也有點不聽使喚,眼睜睜的看着鋒利的鋼刀要割斷自己的喉嚨,似乎避無可避!
“唰!”
千鈞一髮之際,阿里憑藉戰場上練就的躲閃本領,竭力將頭一偏,一片刀光帶着一線鮮血從他耳旁掠過,堪堪躲過斷頭之厄運。
對方沒有繼續攻擊,阿里捂着脖子上的傷口,痛苦憤怒的看着“兇手”,良久良久才問道:“爲什麼?”
“不爲什麼,我不能冒險!”耿浩明將手中鋼刀橫了起來,看着他,語氣顯得很平淡,“我知道,你會罵我卑鄙,如果是平時,我一定會給你時間證明你自己,可是現在,爲了幾萬弟兄,我不能冒這個險!”
阿里明白了,對方是不放心他,而且他鋒芒畢露的表現也讓對方深深的忌憚,以至於對他動了殺機。
“我明白將軍的心意,但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投靠宋軍,絕沒有二心,也絕不是想做對不起宋軍的事情。將軍爲了這個懷疑殺我,請恕阿里不會信服!”
看到阿里做出防衛的姿態,耿浩明輕輕笑了,笑的很無奈,也很惋惜,他沒有再次進攻,反而擺擺手,意興闌珊的說道:“我在動手前就對天祈禱過,如果剛纔殺不了你,我就讓你走,以報答你在白石山口的作爲。現在證明我失敗了,你走吧,不要讓我再看到你!”說完,耿浩明竟然轉過身去,將後背空門完全暴露在阿里的攻擊下,似乎完全不擔心他會趁機偷襲。
阿里的面色閃過疑惑,憤恨,懷疑,甚至傷心,最後歸於平靜,他放下雙手,望着耿浩明說道:“將軍可以告訴我,爲什麼將軍不放心我?”
耿浩明半刻之後纔開口,語氣帶着感嘆,還有沉痛:“有兩個原因,臨洮府收斂回來的屍體,多是我軍士兵,卻很少有西夏士兵的屍體。而當時臨洮府內應該有幾千西夏投誠的士兵,但是爲什麼西夏士兵的屍體會這麼少?那個野利三藏到那裡去了?如果西夏兵沒有出問題,那麼憑藉臨洮府接近五千的士兵,爲什麼連幾個時辰都堅守不住?而且臨洮府的城牆也無大規模的攻城跡象。我們有理由相信,是有人將城門打開,將蒙古人放了進去,或許根本就不是蒙古人,就是西夏人殺了我們的將士,甚至是和蒙古人合謀做的。你不會忘記,野利三藏就是你勸降的吧?其二,你如此留意我大宋軍的情況,讓我不能不懷疑你的動機,現在情況危急,我不能冒險。”
這話猶如晴天霹靂,讓阿里目瞪口呆,經過李平的提醒,他不是不知道宋軍上層對他的猜忌,可是他卻沒想到對方的猜疑已經到了如此地步,而且從表面上來看,他的確有着難於洗清的嫌疑,對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混入宋軍中,就是圖謀不軌。
對於臨洮府的事情,他無以解釋,因爲他也不知道當時臨洮府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只有宋軍將領的人頭?野利三藏的生死去向也是一個謎,而且以自己對野利三藏的瞭解,他也絕非出爾反爾,沒有信義之徒。當時長空無忌和他定下生死約定的時候,自己也在旁,絕對可以以性命擔保野利三藏沒有虛情假意。也就是因爲對野利三藏的信任,長空無忌才放心的離開臨洮府,導致出現重大變故。
這一切有着太多不能解釋的地方,也有着太多無法解釋的疑惑,當所有疑點一集中,他就成了最值得懷疑的人,何況自己還在宋軍中表現這麼突出,讓人怎麼看都覺得自己是要博取對方的信任,好爲今後更大的目的鋪路。
雖然自己的確是想獲得對方的信任,可理由絕非是和這些宋將想的一樣,但加上臨洮府,自己的作爲在對方看來,似乎就是故意如此,自己的表現越傑出,對方的猜忌就更深,以至終於讓對方動了殺機。
此刻,阿里直覺得滿腹委屈無法對人述說,一心的肝腸卻讓人當成別有用心,這種滋味,若非親身經歷,常人是難於想象的。
沉默,難言的沉默!
半晌之後,阿里擡頭看了一眼⒑潑鰨看着他堅實的厚背,面帶激憤的哼了一聲,然後一句話也沒說的走出去?
耿浩明在他要走出的一刻,口張了張,似乎想叫住他,但卻沒有發出聲音,讓阿里就這麼走了出去。一直到衛士長放心不下在外面詢問,耿浩明才沉重的回了一聲,轉身坐到土凳上,看着散亂的幾張地圖,終於忍不住的長嘆一聲,神色有着掩飾不住的疲乏和內疚,還有絲絲不捨。
阿里走出去的時候,對着外面衛士驚奇的眼神視若無睹,大步向前走去,他此刻只想找一個地方好好的發泄一般,將心中的傷心和憤怒都發泄出來,在這一刻,他甚至有單槍匹馬衝到蒙古人軍營中去大殺一番的衝動。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一棵大樹,想都沒想,他就衝了過去,對着它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將心中的不滿藉着毆打的勁道全都發泄出來,也不管這棵大樹被他打的亂搖亂晃,葉子落了一地。不知打了多少拳,直到他感覺到雙手劇痛,渾身沒了力氣,才軟軟的躺倒在樹邊,脖子上的傷口也傳出火辣辣的疼痛。
無奈的摸了一下脖子,阿里淒涼的笑了笑,正要找東西包紮的時候,一條白紗布遞了過來。
順着白紗布看了上去,李平不言不笑的表情,讓他有種不能解釋的親切感。
“傷在這裡不好弄,我來幫你吧!”李平一邊說着,一邊蹲下身子,先用火酒給他消毒,然後在傷口上均勻撒上金瘡粉,再才用紗布包紮上。而阿里就靜靜的坐着,任憑他擺弄,他此刻只覺得渾身一陣虛脫,連動也不想動一下,對於傷口上傳來的疼痛也似乎沒感覺了。
“刮破了點皮,傷的不重,誰弄的?”
“耿將軍!”阿里無力的回答了一聲,看了一眼李平,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別人將我當成奸細,可笑我還在給他們賣命,你說我是不是很笨?”
李平也學他一樣坐了下來,望着天上的白雲,悠悠的說道:“笨或不笨,其實是很難分的,有人說執着是笨,但也有人說放下是笨,重要的是你自己如何看。你是奸細嗎?”
“我當然不是!”阿里的語氣激動起來,瞬間又軟了下去,“可是那又如何?沒人願意相信我。”
李平了解的笑了笑,淡然的說道:“以前有一家人,他們本來是將帥名門,可是後來因爲爺爺所爲不合上者心意,結果爺爺和大伯被奸臣殺了,姑姑投井自殺,其餘家眷也被髮配到軍鎮去做苦役。當時在孫子輩有一個小男孩就問他父親,‘爲什麼我們要遭受如此大的苦難,我們做錯了什麼?’當時他的父親就告訴他,‘我們沒有做錯什麼,是他們做錯了,我們今天遭受的苦難,就是證明他們是錯誤的,你要努力,總有一天,讓他們爲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小男孩將父親的話記在心中,奮發圖強,不管別人的嘲笑和冷語,堅持自己的信念,一直到父親死後,機遇終於來臨,小男孩憑藉着自己努力得來的本領,獲得了機會,終於,他向世人證明了自己,得到世人的稱頌和讚揚。而他的爺爺和大伯,也永遠在青史中留下英名,讓後人無限景仰。你覺得這個小男孩怎麼樣?”
“他是誰?”
“你怎麼不猜是我了?”
“不是你,我感覺的到!”
“我就說了你很聰明,這個小男孩就是現在大宋國的武將之首,驃騎大將軍嶽雨,嶽大將軍!”
阿里驚訝的面孔呈現在李平面前,讓後者啞然失笑:“怎麼?你不相信?”
“我更好奇你怎麼知道的?”阿里的語氣已經變的很平和,看着李平的眼光已經充滿了古怪的猜疑。
“不要這麼看我。”李平連聲解釋,“我可沒有私下去打聽,這些只是聽人無意中說起的。看來你也沒事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一場好戲?”
阿里奇怪的問道:“看什麼?蒙古人馬上就要來了,你還有心情做這些無聊的事情?”
李平站了起來,活動活動手臂,神秘的說道:“就是因爲他們要來了,所以纔有戲看。告訴你,不看可不要後悔。”話音還在空中迴盪,李平就已經大步離開。
阿里考慮了一下,覺得既然沒地方可去,跟過去瞧瞧也好,這樣一想,他也站起來,喊了李平一聲,快步的追了上去。
李平將阿里帶到一處谷地山坡上,阿里正要說話,突然看到一塊“石頭”說話:“李將軍,剛纔大將軍那裡傳來命令,讓你等會兒在攻擊結束後掃蕩戰場!”
李平點點頭,石頭又不再開口,靜靜的聳立在山坡上,和一般的石頭毫無分別。
阿里看的目瞪口呆,有些不甘心的用手去摸了摸,觸手冰涼,和真正的石頭手感差不多,至少自己分辨不出這塊石頭和一般石頭有什麼區別。
“不用看了,不是那棵樹,我也不知道你在那裡!”李平拍了拍了他,“跟我來,我們到那裡去看,等會兒的事情輪不到我們上場!”
阿里被他拖着走,心中的驚訝可非筆墨能形容,就連耿浩明的事情在這刻看來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走了大約十多步,他實在忍不住的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那棵樹也是假的?”
李平此時停了下來,將他拉到一處預先挖好的土坑前,才神秘的說道:“樹是真的,石頭也是真的,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也不管阿里能否理解,李平就先滑進土坑中。
滿腹疑問的阿里無法下也跟着滑了進去,土坑內有一個很光滑的滑道,但不長,只是很短時間他就落到地上,不等他站起來,兩把長槍已經指住他。
“自己人!”
阿里悶悶的看着兩個士兵將長槍收回,然後目不斜視的站到一邊,李平在這個時候伸出了手臂,將他拉了起來,笑容保持在臉上說道:“你是不是很驚奇?我剛開始也很驚奇,過來吧,等會兒還有你更驚奇的事情。”
阿里一臉不解的被李平拉着走,然後不住的打量這個似乎是臨時挖出來的地下通道,採光孔很巧妙,也很多,所以光線很明亮,一人多高,寬度也適中,估計能容兩個半人並肩走過,兩邊壁上有非常明顯的挖鑿痕跡,還有一些類似長矛的鐵棍支撐住洞壁上方,看起來,似乎非常牢固。每隔一段距離有個士兵站崗,空氣也不算很差,除了有一些土腥味外,也沒有別的什麼難聞氣味,比耿浩明的那個土洞要好的多。
“到了,跟我爬上去!”
看着李平從面前的梯子上爬了上去,阿里也沒多想,也跟着爬了上去,反正到了這裡,就安心的看着就是,大不了一死而已。
抱着這樣的心理,阿里爬的很快,不久,他就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山風吹了過來,而且光線也突然變強了。
擡頭一看,他才發現已經達到終點,梯子和一塊巨大的石頭相連,而這塊石頭還和沒有挖鑿的山壁融合成一體,但是石頭上方已經被挖空,很明顯是通到外面,忽忽的山風正吹了過來。
阿里小心的爬上岩石,試了試,他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石頭非常牢固,此刻李平就趴在石頭一邊示意他過來。
阿里猶豫了一下,還是爬了過去,來到李平身邊並排趴着。向前一望,他不禁讚歎出聲,白石山官道一覽無遺,連兩邊的山溝谷地也多可看到,無庸懷疑,這絕對是一上佳的敵情觀察點。
“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阿里興致勃勃的問起來,這也是他的一個習慣。
“我可沒這樣的本事!”李平拿出望遠鏡放到眼中,“是偵察營的兄弟說這裡觀察最好,然後大將軍讓工兵營的兄弟挖出來的……咦,好象那幫蒙古人的前鋒現在纔到,比我想的至少晚了半個時辰。”
看着李平擺弄着望遠鏡,口裡不住嘀咕着,阿里的眼中也閃過火熱的渴望,原本一些委屈也暫時放下,心中只有更多的好奇。
“你試試看,將小的這邊放到眼睛上就行!”
阿里有些顫抖的接過望遠鏡,聲音帶着不能掩飾的興奮說道:“這是不是宋軍傳說中的千里鏡?”
李平有些意外的說道:“千里鏡?我們都只管這個叫望遠鏡,只能看個幾裡遠,沒千里這麼遠!”
也沒聽清李平在說些什麼,阿里迫不及待的將望遠鏡放到眼前,當他看到遠處的景物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激動的差點沒將望遠鏡給摔了出去。
真是太奇妙了。對於宋軍這個寶貝他可是聞名已久,只有現在才能親眼看到它是如何的神奇,實在是讓他愛不釋手,嘖嘖稱讚。
把玩了一會兒,他纔將望遠鏡用到觀察敵情上,果然,在望遠鏡的視野中,滾滾的灰塵夾雜着大批的蒙古兵正順着官道向這裡開來,其部隊前鋒因爲剛轉進一個彎道,被一條山峰所遮,但是光看其後面的規模,就不下於三四萬人,估計這支部隊有接近五萬的兵力。
放下望遠鏡,阿里吸了一口涼氣,沉聲說道:“蒙古人這次至少動用了三分之一的兵力,看來他們是一定要通過這裡,對了,我們的人在那裡?”
李平察覺到阿里的語氣又變了,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淡淡的安慰道:“你看山道兩邊,有什麼異常沒有?”
阿里聞言看了過去,望了半天,才遲疑着說道:“似乎有不對,可是那些個山坡一覽無遺,我們的人能藏在那裡,難道又是挖地道?”
李平呵呵笑起來,直到阿里明白自己說錯了後才收住笑聲,但是臉上卻笑容不變的說道:“我們那裡有這麼多挖地道的時間,你看,蒙古人連斥候都沒派上山坡,由此可見,他們也認爲山坡上不能藏人!”
阿里看了片刻,還是不解的說道:“大將軍將戰士藏在那裡了?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蒙古人大搖大擺的通過這裡?”
見李平不再回答,阿里只好悶着這個疑惑繼續觀察,可是宋軍一直沒有動靜,而蒙古人在小心的通過那段便於伏擊的狹窄官道,進入比較寬闊的官道後,就開始放快腳步,明顯是要迅速通過這裡。
當看到蒙古人前鋒騎兵已經出現在自己觀察的位置下方後,阿里終於忍不住的再次開口問道:“再不動手,他們就要走了,到時就無此戰機,我軍危矣!”
看到阿里如此焦急,李平不慍不火的輕聲說道:“稍安,馬上就要開始了!”
話音還未落下,阿里驀然發現視野中的整個山坡都“動”了起來,好象整座山都活過來一樣。
眨了眨眼睛,阿里又將望遠鏡放到眼前,他看清楚了,不是山活過來,而是無數的人從山坡上站了起來,密密麻麻,放眼望去似乎整個山坡上都是人,估計不下於上萬。
熟悉的軍裝讓他一眼認出這些人是宋軍,而他們此刻拿在手中的兵器弓弩更是有力的證明,他們貨真價實的宋軍。
“他們是怎麼做到的?”阿里此刻異常想知道,這麼多人是怎麼藏在山坡上,卻愣讓人沒有看出來。
此刻和阿里一樣疑惑的還有那些蒙古人,不過他們除了疑惑,更直接的反應是馬上組織部隊向兩邊山坡殺了上去,被趕在前面的還是那些可憐的奴隸兵。
宋軍也絲毫沒有手軟,弩箭對着他們就是一陣狂射,又讓阿里看到熟悉的箭雨布空的場景,只是此刻飛到天空上的弩箭比他那次看到的都多,簡直可以說密不透風一般的直衝而下,輕易的就射入一個接一個軀體,蒙古兵就像風中的朽木,前面的不斷的倒下,後面接着向前衝。
仍然是阿里已經見識過的三連射擊,前面的人射完,後面的再射,射完再換一隊人射,等最後一隊人射完,第一隊又已經準備好,周而復始,箭雨幾乎沒有中斷的狂瀉而下,一時之間整個官道上都是利箭劃破空氣的悶叫和人臨死前的慘叫。
宋軍佔據制高點,可以肆無忌憚的對着下面的蒙古人狂射,憑藉比蒙古人佔優的弓箭射程,幾乎不用過多考慮蒙古人的反擊,只要對着下面的目標射就是。反觀之下,仰攻的蒙古人就顯得十分被動不利,如果他們不動,那就只能被兩邊的箭手當靶子,如果他們要進攻,那更是將自己這麼大一個目標暴露,讓他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着頭皮往山坡上衝,不過結局多半是倒斃於路途。
就算那些有盾牌的胡人兵也是顧的前,顧不了後,顧了上,就顧不了下,也是成片成片的倒地,直到他們放棄進攻兩邊高地上的宋軍,在山坡下面組成一個上下左右都包裹住的盾牌陣,情況才稍微好一點。
其他沒有盾牌的蒙古兵只能吶喊着向上衝,迎接他們的除了箭雨就只有宋軍的噴火筒和手榴彈,無數人的飲恨於衝鋒途中。
那些騎在馬上的蒙古人在一部分騎兵放棄戰馬衝鋒受挫以後,突然如同發狂一樣,向着前方奔馳而去,似乎想憑藉戰馬的速度衝出這個死亡的陷阱,但是那些跟隨在他們身邊的步兵卻無法跟上他們的馬步,被撞倒踐踏的不計其數,不少人剛慘叫了一聲,就被後續而來的馬蹄給跺的稀爛,血肉亂飛,完全不成人形,情況慘不忍睹。
蒙古騎兵的這個撤離,引發了巨大的連鎖反應,不少正在宋軍箭雨下苟且存活的蒙古步兵,頓時也放棄了攻擊,轉身就跑,還有一些想攻擊宋軍的部隊又被這些逃跑的人給撞散,引得一些蒙古兵中的督戰人員大怒,對着這些逃跑的蒙古兵就是一陣亂射亂砍,當場殺死多人不說,還誤殺了不少並不想逃跑的蒙古兵,引得整個攻擊隊伍都亂了起來,不少人竟然擁擠到一起,成爲利箭最愛光顧的箭靶。
上面箭雨紛飛,下面無所適從,整個蒙古步兵部隊幾乎變成各自爲戰的局面,上面想攻擊的部隊後面無後續支援部隊,下面想攻擊的部隊又被想逃跑的部隊將去路阻截,想逃跑的士兵又被督戰人員趕了回來,本來就不算很寬闊的官道在這種情況越發混亂不堪,一眼看上去,下面的蒙古兵四處亂跑,猶如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死傷極大。
只有那支引起部隊混亂的蒙古騎兵衝出這個混局,向着官道另一頭奔馳而去,對着上面射下來的阻擊箭雨毫不動容,也不顧中箭落馬的戰友,越跑越快,看情形要不了多久,他們就可以衝出去。
就在阿里暗自着急的時候,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傳了過來,只見跑在最前面的那幾個蒙古騎兵連人帶馬飛上半空,下面的泥土飛起有十幾丈高,聲勢威猛驚人,後面蒙古騎兵的戰馬幾乎不約而同的悲叫一聲,人立而起,有幾個蒙古兵還被顛下馬來,被落下的馬蹄踩的口鼻噴血,形象悽慘無比。
似乎是以這聲爆炸爲信號,正在發射弩箭的宋軍開始對着山下拋射一種黑糊糊的小袋子,大約拳頭大,夾雜在箭雨中,並不算很醒目。
阿里正想看清楚這些東西是什麼的時候,他感到有人拉了自己一下,低下頭一看,就看到李平正臉帶悲哀的看着他。
“不要再看下去了!”李平的話帶着難於解釋的悲涼,讓阿里很是奇怪。
“爲什麼?”阿里當然不肯放過觀察宋軍是如何阻截住蒙古人,這也是他一直沒想清楚的地方,所以,他一邊回答,就一邊繼續將望遠鏡放到眼前。
看到他如此,李平放棄了拉住他的打算,默默的走到一邊坐下,閉上眼睛,臉色悲切,口裡微微呢喃,像是在念什麼。
阿里此刻根本沒注意李平,他的注意力都放到眼前戰場上了,在他的望遠鏡下,他看到那些小黑袋落到蒙古人頭上,有些破碎了,一種黑糊糊的東西流了出來。蒙古人似乎有人認得這種東西,他看到一些蒙古人突然像瘋狂一樣的大聲喊叫起來,是蒙古語,仔細的辨聽了片刻,阿里肯定他們喊的是“快跑!”
沒等阿里弄明白爲什麼,原本的小黑袋變成了一個個人形巨袋,而兩邊的山坡上,也不知宋軍從什麼地方拖來了十多輛拋石車,將一個接一個的大黑袋拋了下來,這些黑袋中也是裝的那種黑糊糊的**,不過撞到人身上,那些人馬上就會被這些黑糊糊的**給粘連住,跑都跑不動,只能無助的發出慘烈的叫喊,希望有人能幫他,可是在自顧不暇之下,鮮少有人去理會。
此時,整個蒙古軍隊都亂了起來,似乎他們明白到將有一個可怕的事情發生到他們身上,所以所有人都瘋狂了,他們四處亂跑,連那些蒙古督戰隊也放棄了自己的職責,想盡快離開這裡。
有的人衝向兩邊的高坡,有的人衝向自己的來路,有的人衝向前方,總之,只要跑的動的都在逃跑,人頭洶涌,猶如末日來臨,恐懼和慌亂的情緒,就算隔了這麼遠,阿里也可以感覺的到。
轟轟轟……
無數聲巨大聲響傳到阿里的耳朵,連阿里所在的地洞也發出輕微的顫抖。阿里向聲音來源方向看去,只見先前逃跑的那羣蒙古騎兵又開始了衝刺,不管他們如何改變戰馬前進的路線,甚至跑到山坡上,可是激烈的爆炸就在他們的馬蹄下不斷的爆開,一個接一個的蒙古騎兵被拋到空中,猶如破爛的廢絮,輕飄飄的飛到空中,然後重重的落了下來,砸到一大片騎兵。
儘管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相當的代價,但這些蒙古騎兵似乎得了失心瘋一樣,面色暴怒的鞭打着戰馬,完全不顧戰馬的膽怯,強行讓它們向前衝,哪怕前面就是死亡地獄,也完全不顧,情況詭異無比。
雖然這些蒙古騎兵悍不畏死,可是不斷在馬蹄下的爆炸還是讓他們前進速度受到非常嚴重的阻滯,而且這裡的爆炸也引起山坡上宋軍的注意,對這邊投過來的黑袋明顯增加,而且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轟!”
一聲比阿里聽到的任何爆炸都響的爆炸聲傳來,頓時引起無數巨大的暴響聲,猶如九天一陣陣炸雷憑空出現,從遠處的山坡上飛來無數的,帶着熾熱的氣息的鐵球,惡狠狠的直撲而下,巨大的爆炸聲立時從山谷下的蒙古人處傳了上來。
震耳的響聲中,大批大批的蒙古人在瞬息間被扯成碎片,沒有任何人有能力哪怕輕微抵擋一下這種從天而降的鐵球。只要這些鐵球到處,無論多麼悍勇的蒙古人,猶如孩童面對巨人,被輕而易舉的變成破爛的肉片,斷裂的肢體夾雜着焦味的泥土,飛揚了起來,不等落下,又是一陣劇烈的爆炸傳了上來,更多的肢體飛了上來,甚至還有失去半個身子的屍體,被炸到離阿里不遠的地方。
天地在悲鳴,空氣在震盪,泥土在翻涌,**在撕裂,這巨大的爆炸聲將一切都扯的粉碎,那尖叫,那慘叫,那爆炸,那閃光,那血肉,飛揚着,鳴叫着,咆哮着,破碎着,如同天神發怒,世間末日,在藍空白雲下,上演了一幕生動的悲劇。
火花在爆炸聲中一閃而過,一陣難於形容速度的大火頓時猛烈的燃燒起來,順着那種黑糊糊的**,如同急電飛閃,以讓人不可想象的速度在山谷中蔓延看來。大火藉着風的幫助,四散播撒着顆粒火星,就像死亡的瘟疫,讓兇猛的大火如同地獄魔王一樣的兇橫殘忍,在山谷中的官道上四處衝撞。
無數的蒙古人被火焰給包圍,發出淒厲絕望的臨死慘叫,其聲音讓人已經分辨不出,這是否是人類發出來的。還有爲數更多的蒙古人如同老鼠一般的四處瘋狂亂跑,他們完全不知該跑向那裡,大火像已經具有生命力的妖魔一樣,帶着獰笑,帶着毀滅,帶着戲弄的心情追着他們。只要他們跑錯,跑慢,大火就毫不遲疑的將他們給擊倒,給吞噬,成百上千的人就這樣倒了下去。
阿里甚至看到一個蒙古兵跪在地上,對着蒼天不住的祈禱,不住的磕求,似乎想讓上天庇佑他,但是大火還是無任何分別的將他捲了進去,看着他彎曲着手指,痛苦欲絕的樣子,阿里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悲哀。
此刻官道上到處都是讓人眼花繚亂的火光,震耳欲聾的巨響,驚天動地的爆炸,血肉橫飛的戰場,大批大批的蒙古人在一瞬間消失,猶如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火熱的溫度足以令岩石成湯,鋼鐵化水,整個場景讓人聯想到關於傳說中的煉獄,如果說山口宋軍的阻擊地是地獄,那這裡的場景就是地獄深淵,眼前的一切也只有地獄深淵纔有可能重現。
很快,一陣陣翻滾的黑煙從官道上升了起來,帶着巨大的火焰,將一切給吞噬,將眼前一切變成了火的海洋,這裡是火的天地,也是人間的地獄,所有罪惡和**,在這片大火面前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不堪一擊。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熱浪和煙霧中,一切都被帶走和掩蓋,完全留不下任何遺蹟……
幾縷黑煙順風飄到阿里這裡,阿里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眼睛發花,頭一沉,正要撞到石頭上時,一隻有力的手托住了他,帶着點薰辣味道的長線性檀香放到他鼻腔下。
阿里深深吸了一口,神智才驀然一清,望着扶着他的李平,半晌不開口,怔怔的望着他。
“黑煙中有毒!”李平猶如說着最平常的事情,臉上又變的平靜無比,“等會兒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打掃戰場,也許可以找到幾個活的。這個你留着,用得着。”
愣愣的接過李平遞來的檀香解藥,阿里只覺得嗓子乾渴無比,聲帶像是破碎了一樣,很艱難的才無意識的問道:“這就是火炮的威力?”
“不,這是火炮,地雷,火油彈加起來的威力!”
阿里此刻腦袋中一片空白,似乎不能理解這個話,只能呆呆的看着李平,眼神很空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平也沒打攪他,靜靜的坐到一邊,面色木然的望着簡陋的洞頂,似乎在考慮問題,又像是在養神。
兩人就這麼呆呆的坐着,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外面的爆炸聲漸漸小了下來,最後終於消失了,只有偶爾的幾聲巨響預示着戰爭還沒有結束。
李平站起身來,整了整衣冠,從阿里身邊拿過望遠鏡,看了一會兒,然後淡淡的說道:“我該走了,有興趣就跟來看看!”
阿里木然的眼神動了動,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的站起來,跟在李平後面走出去。
李平沒有從來路出去,而是從另外一個出口離開了這個觀察哨,阿里跟着走了出來,當他看到熟悉的藍天白雲的時候,他突然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似乎能夠看到這些,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山谷中的官道,下面仍然黑煙翻滾,大火燒的啪啪直響,但是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已經稀疏了,只有不多的一些人發出一些斷斷續續的哼叫,如果不注意聽,幾乎聽不出來。
看到李平邁步向山下面走了去,阿里將薰香放到鼻子前,使勁的嗅了兩下,纔跟了過去。
一隊不知從什麼地方過來的宋軍已經列隊在等待了,李平問了兩句,就和他們一起走下山谷。
半山腰內的屍體多是中箭而死,雖然大部分都已經斷氣,可還是可以看到一兩個苟延殘喘的傷兵,但是山谷下面的官道就完全不同,無數的屍體黑的像木炭,分不清四肢和容貌,甚至連是人屍還是馬屍都分不清楚,還有的人只燒掉半截身子,沒有上身的腿和沒有腿的身體,恐怖的面容上,似乎還在訴說着死亡前的痛苦,讓人看的毛骨悚然。
越往下,黑炭就越多,一種混合着黑煙和焦臭的氣味讓阿里只想吐,將薰香放到口鼻中才好過了些。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從山坡一直蔓延到山下官道上的疊疊屍體,幾乎看不到一處沒有被大火燒過的地方,仍然在燃燒的土地,不斷四下漂移的黑煙,還有那隨處可見的屍體,這一切都有力的提醒着剛纔這裡發生了什麼。
“就算他們逃過大火,也逃不過毒煙,要不要幫忙!”
李平冷漠的話語讓阿里清醒過來,下意識的一點頭,接過李平遞來的工具,木然的開始鏟動起屍體來。
一件件大火殘留下的戰利品被堆放到一邊,一具具死狀千奇百怪的屍體被推進挖好的大坑中,戴着特殊口罩的後勤士兵,推着板車,拿着工具,木然的在清理着戰場。
對於這些後勤士兵來說,死亡是他們最常見的禮物,屍體就是他們經常相伴的女友,每一次戰爭過後,他們都要面對大量的屍體,要麼是敵人,要麼是戰友,或者是他們自己。
無數次的鍛鍊下,他們對死亡已經沒了感覺,在旁人看來很恐怖的屍體,在他們看來,只是應該傷腦筋如何弄走。
誰也不知道下次的戰鬥什麼時候爆發,這次的屍體真是太多,氣溫也不算低,如果不加快速度收斂的話,高溫之下,屍體很容易**,到時變成瘟疫就糟糕了。
阿里因爲受不了,此刻已經站到一邊,當後勤士兵忙碌的身影映入眼中的時候,他非常有感嘆的對李平說道:“我終於明白爲什麼你可以無動於衷!”
站在一邊的李平看了他一眼,冷聲道:“這麼久了,你才第一次說出比較正常的話,剛纔我甚至還在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戰場上過來的!”
阿里苦笑,半晌之後才無奈的說道:“我是難於置信,幾萬人,這麼一下就完了。火炮的威力實在是比弓弩要強的多,這是非人力可以抗拒的利器!”
李平默然了片刻,突然說道:“雖然利害,但火炮也是有缺點的,還是非常要命的缺點!”
阿里愕然,反問道:“什麼要命的缺點?”
“將來你會知道的!”李平不願意多回答這個問題,“方纔大將軍派人來說,蒙古人撤退了,似乎別有圖謀,讓我的騎兵隊出去偵察!”
“我和你一起吧!”阿里不等李平說話,就急着說了出來,如果這個時候不呆在李平身邊,他也不知道要到那裡去。
李平淡淡的一笑,很輕微,而且笑容也充滿苦澀,轉過身走了。阿里臨走的時候又看了一眼戰場,眼中有種決然閃過。
當一千左右的偵察騎兵出現在白石山口的時候,李平和阿里驚訝的發現,原本在白石山口附近紮營的蒙古人已經拔營離開,除了一些翻動的土地和破爛的雜物外,連費盡心機才奪過來的山口陣地也放棄了,讓人感到難於理解。
“難道他們這次真的傷亡慘重,以至於他們連面對我們的信心都沒有了?”李平望着阿里,似乎想從他那裡得到答案。
“我一直弄不清楚蒙古人到底有多少人,似乎只有十幾萬,可有時候看起來又有二十幾萬,讓人分不清楚其真實兵力有多少。不過白石山谷地一戰,至少殲滅了四萬到五萬的蒙古人,這對蒙古人一定是個難於想象的重創!”阿里也不知道蒙古人撤退的原因,只好將自己的理解的說出來。
“儘管如此,蒙古人也沒必要撤退?他們後面還有援軍,我們的實力也並不足以走出白石山去攻擊他們,難道他們另外有什麼圖謀不成?”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過了片刻,李平下定決心,猛然說道:“我們出去看看!”
下完命令,李平策馬先行,當他發覺阿里沒有跟過來,他回過頭一看,卻看到阿里正看着山口附近的火牛殘屍和燒燬的木柵欄發呆。
“這些個蒙古人,清理戰場都這麼沒用,要是我們的人,連一根釘子也不會給他們留下,走啦!”
阿里被驚醒了過來,點點頭,策騎和李平同行,一路上都很沉默,李平也沒管他,徑直的搜索起敵人的蹤跡來,一隊隊偵騎派了出去,希望找到敵人撤走的蛛絲馬跡。
一直偵察到日頭西落時分,還是沒有發現敵人的蹤跡,而此時,李平他們已經離開白石山足有二十多裡地了。就在李平還想繼續前進的時候,阿里猶如突然夢醒一般的抓住他道:“不要再前進,可能蒙古人的援軍到了!”
李平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還沒有回話,兩匹無主的戰馬突然向着騎兵隊跑了過來,幾個前哨騎兵一把抓住繮繩,突然大聲叫了起來:“是我們的馬,上面有血跡!”
嗚,嗚,嗚……
還沒等李平決定應對方針,蒙古人熟悉的牛角號聲響了起來,驚起一羣晚歸的倦鳥,盤旋於天空一角,發出慌亂的啼叫。
“忽忽……”
無數的利箭劃破長空,這些小鳥紛紛中箭,等鳥落箭停之刻,李平和阿里交換了一道驚奇的眼神。
一箭一隻,沒有任何浪費,也沒有任何逃脫,只有最好的獵手能做到如此精確的地步。可是這麼多的箭顯然不是一個人射的,那也就預示着……
隆隆的鐵蹄突然響起,似乎只是轉過一個彎,大約上千的蒙古鐵騎就出現在李平等人視線內,馬蹄聲先是如同戰鼓敲響,很快就變成天雷轟鳴,上千騎兵,其威勢竟然不遜色於上萬騎兵同時出現,給予這支宋軍騎兵以無比的震撼,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宋軍內有一支騎兵有這樣的。
他們都非戰場的新丁,可就是如此,他們才能一眼辨認出眼前這支騎兵的實力,這不是他們能匹敵的,因爲對方比他們厲害的太多,這不是示弱,而是明智,也只有真正的戰場勇士才能明白這個裡面的玄妙。
手自然的摸上腰中的戰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李平,等待他發出命令。
但此刻李平的目光沒有看他們,也沒有看那支如同怒潮澎湃一樣的蒙古鐵騎,更沒有注意對方已經開始擺出攻擊的架勢,在他眼中,只有陣中那一支九尾白旄大纛,它是如此傲然挺立,就算奔馳的戰馬也不能使它發出有失威儀的搖晃,顯露出至高無上的驕傲。
“成——吉——思——汗……”李平一字一句的喊出這個讓他記憶深刻的人,也讓他又想起野狐嶺的那個殺戮的晚上。
“一,三,四隊全力阻擊,其餘隊列撤退!”不帶任何感情的發出這道命令,然後在手下騎兵悲壯的衝鋒阻擊中,李平帶着剩餘騎兵向着後方跑去。
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個情報送回去,這實在是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