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一切,仿似這房間突然之間就空了一般,她心裡也變得空空的,空得讓人難受。
沒有人會了解這間宿舍對她的意義,這裡是她愛的開始,痛的開始,是她所有人生意義的開始……
她真的害怕,這空蕩,就代表了結束……
她曾如此期盼,她和他的時光,只有開始,沒有結束。
“老餘?”她空洞的眼神慌亂地看着餘政委,眼裡寫滿疑問,人呢?
“剛纔還在啊,一直沒見他出去呢……”老餘亦一臉迷茫。
陶子再看向公公婆婆,他們,卻是比她更茫然……
她扭過臉去,一種莫名的疼痛從心底深處鑽出來,眼前浮現出他陰沉的、暴怒的、風雨交加的面容……
那樣的他,是扭曲的,狂躁的。她不相信,那樣的他會不疼痛……
而她存在的意義,從來就不是讓他痛的……
而這樣的夜晚,他又將自己藏在哪一個黑暗的角落,獨自舔舐着他的痛,他的傷?她後悔無比,她不應該一時大意真的跑出了醫院,她應該在他身邊,無論他怎麼趕,她也不應該離開的,她答應過他,永遠也不會離開,她亦答應過他,不會讓他找不到她,可是爲什麼她總是做不到?
“媽……我去找他……我去……”她捂住嘴,將所有難言的心疼和哽咽都吞回去。
“你知道去哪兒找?”嚴莊擔心地看着她。
去哪兒找?陶子和他們一樣迷茫,只是,刻不容緩的心情卻不允許她再耽擱,連哭泣的時間都沒有,她衝進了夜色裡。
從宿舍,到操場,到他曾經的辦公室,都沒有他的身影,倒是遇上一些小士兵,見了她依然認得她,大聲地叫她“嫂子”,還一個個驚問怎麼突然回來了,怎麼不見團長,團長好不好之類的。
由此看來,他是悄悄回部隊的,這些小兵們都不知道。
穿過操場,再走過那片樹林,就是望妻石了,他會在那裡嗎?
然而,再一次失望……
她依然記得他帶她來望妻石時,用如何低轉的聲音講着嫂子的故事,那樣的夜色裡,她曾偷偷吻他的脣……
人生的每一天都不會是昨天的重複和疊加,每一天都會像新的一樣不可逆轉,從此,再不會有那樣的夜,那樣的他,那樣的聲音,和那般如風花開過的吻……
回憶如水,憂心如潮,她沒有給自己時間回憶,如同那晚沾脣既分的吻,回憶的影子僅僅在她腦海裡撞擊了一下,便消褪得無影無蹤了……
依然是暗黑的樹林,樹林邊的岔道依然是那條通往山下的路,她曾走經這條路去尋找格桑花的花苗,曾在大雨中被他黑着臉拎回來……
那些心痛的甜蜜彷彿是昨天才發生過的一樣,她憑着一股孤勇和直覺,走進岔道。
經過哨口時,發現站崗的是雷亮,見了她啪的一個標準的軍禮,大喊,“嫂子好!”
“亮子,看到團長了沒?”她問。
“報告嫂子!大約一個小時前,團長從這裡出去!”雷亮響亮地回答。
“亮子!謝謝你!”陶子大喜,在黑夜裡大步朝前奔去。
雖然有了方向,但出了哨口便是連綿的雲貴高原山脈,除了部隊所在的南面,東、西、北,他究竟往哪一個方向走,誰又能知曉?
亦只是憑着直覺,她一路尋去。
她不知道她所走的,是否就是她曾經走過的路,這裡一切的風景都差不多,差不多的山,差不多的樹,差不多的草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兜兜轉轉是否又走回了原地。
唯一知道的是,寧震謙就在這裡,說不定就在一百米遠處的樹下,或者,就在前方那塊大石頭邊……
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走過了多少個一百米,始終都不見他的身影……
路,越走越偏僻,間或不知什麼動物的鳴叫劃破夜空,或者,樹林裡,草叢中悉悉索索的聲音響過。
她的腳步越走越急,因爲害怕,更因爲擔憂。
她仍然記得那一個雨夜,失去方向的她是如何的恐懼;仍然記得,從北京來此第一天如何一邊摔一哭着走到駐地……
可是無論如何艱難,如何害怕,他都會及時地出現在她面前,不是嗎?
所以,糖糖哥,囡囡現在很害怕,你在哪裡?你說,不要讓你找不我,那麼,也不要讓囡囡找不到你好嗎?老的人盼。
愈害怕,愈堅定……
她一路跑,一路呼喊,“首長——糖糖哥——你在哪裡——”
回答她的,之後空幽山谷的迴音,一聲,又一聲……
漸漸的,離駐地越來越遠了,頭頂那輪圓月已經從中天西移,眼前的一切似乎有些熟悉,她放慢了腳步,腳邊蒼鬱的草地,零星幾朵粉色的小花,是格桑花!是她從前尋格桑花的地方嗎?
再往前,花朵越來越密集,粉粉的,在溶溶月色的明輝下,靜謐、倔強地開放着,如連綿不絕的錦,一直延伸至黑灰的天際……
而她,就像墜入花叢失去方向的雛鳥,慌亂,迷茫,亂闖,亂撞。
無力、無望、無助的呼喊,自她口中喚出,山谷迴盪間,是蕩氣迴腸的迴音,聲聲悽迷,聲聲攝心……
只是,始終沒有她想聽的聲音迴應……
忽的,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她差點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穩住腳步,藉着月光往下一看,花叢中竟然躺着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穿迷彩服的男人!
這個男人,除了他,還會有誰?還會有誰黑燈瞎火地躺在這裡?
她先是一陣狂喜,可是繼而,襲上心頭的卻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這麼大聲地喊,他爲什麼躺在這裡不應答?
她踢到他身上了,他爲什麼還沒反應?
她閉上眼睛,有種全世界崩塌的害怕……
不……不會……
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重新睜開眼,蹲下來,試着輕輕叫了聲,“糖糖哥?”
月色下,他雙目緊閉,紋絲不動……。
迎頭霹靂,擊得她眼前漆黑一片,跌坐在地上,顫抖地伸出手去,觸摸他的臉……
微顫的指尖下,傳來他體溫的熱度……
頓時,狂喜席捲了她的心,她的肺,無端的,眼淚便嘩嘩地流淌下來,這種天堂跌入地獄,再從地獄彈至天堂的落差她承受不起……
她俯下身來,輕輕地拍着他的臉,輕輕呼喊,“首長,首長你睡着了嗎?醒醒!醒醒好嗎?你聽見囡囡說話沒有?”
一邊喊,眼淚卻是止不住地淌,淌在他臉上,滴在他脖子上。
“首長?你怎麼了?”她擔心他是不是身體不適暈倒了,想了想,抹着淚,把他的胳膊擡起來,架在自己肩上。
她說過的,只要他活着,她就不離不棄陪伴他一輩子。如今,在這荒郊野外拾到不省人事的他,她當然不會棄之不管!一個駱東勤她都能給背下山,何況她最親愛的糖糖哥!
“糖糖哥!我們回家了!囡囡揹你回家!”她一邊哭一邊說。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哭,找到團長應該是高興的事,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就是想哭……
卻聽一個沉悶的,極不耐煩的聲音響起,“我又沒死,哭什麼喊什麼……”
語畢,胳膊上的手臂滑了下去,他繼續躺回地上,閉了眼,一臉冷漠。
她怔怔的,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原來,他根本就睡着!也壓根沒有暈倒!他什麼都聽見了!就是不想答應她!就是不想理她!
頓時,委屈、心痛、怒火,齊齊涌上心頭。
眼淚愈加洶涌起來,忍不住一拳頭垂在他肩膀,哭着狠狠控訴,“寧震謙!你太過分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你把我嚇壞了你知道嗎?你怎麼這麼狠心?我是囡囡啊!是你從小寵着疼着的囡囡啊!你怎麼捨得……怎麼讓我這麼難過……寧震謙!你就是個混蛋!二缺!你欠揍!欠收拾!你看我好欺負是嗎?你就會欺負我是嗎?寧震謙!我恨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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