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宗閉着眼睛靠在軟榻上，臉色慘白。一半是累的，另一半，就是緊張和爲難了。
神術之下，雖然不見得能夠生死人，但是肉白骨完全不成問題。尤其是聖輝普照這樣的大神術，光輝到處，只要還剩一口氣，就能被拉起來。
如果神術治療效果不好，而且越治越糟，那一定是被治療的人不好。或者墮落了，或者被污染了……
可是，一個兩個治不好，可以推給被治療的人不好；一萬兩萬的人治不好，乾脆還治死了，難道也說是出現了大面積的墮落或污染？
更不用說，這些死者當中，還有聖騎士團的團長，還有許多以虔誠聞名的苦修士，還有許多直接接觸信徒、安撫信徒的主教和低階修士。
要說這些人全都墮落了，或者，要說光輝聖城出現了大面積的墮落、污染事件，聖城的威嚴何在？教廷的正統性何在？
到時候，別說東帝國那邊，還有那些一直不消停，鬧騰着“因信稱義”、“每個人都可以直達吾主的神國”的傢伙，都要對教廷側目而視。
就連各地教區，那些實權大主教們，還有那些遊走在外的傳奇們，少不得也會動了心思……那些傳奇……
教宗默默地閉上雙眼。那些傳奇，對外，是教廷堅不可摧的基石，也是教廷的助力；
但是對內，他們也是各個派系的支持者。在教廷出現風波的時候，比如前任暴斃、傳承未定的時候，幾個傳奇向不同方向使力，隨時會把教廷扯得四分五裂……
“傳我的話，請【蒼白之劍】閣下、【寒冰守護】閣下、【無垢行者】閣下……”
他一口氣點了五六名傳奇的名字，停了一停，微微睜眼。看着側前方躬身而立的年輕主教停筆看過來，才繼續說下去：
“請他們即刻返回光輝聖城，越快越好。就說，聖城遭遇大難，需要他們的力量。”
這幾位傳奇當中，蒼白之劍，是前任聖騎士團的團長。因爲在干預海峽對面肯特王國王位更替的問題上，與時任教宗意見相左，憤而卸任，遊歷四方。
這位聖騎士性情高潔，嫉惡如仇。手裡一柄輕飄飄的木劍，斬盡一切邪惡，不分黑暗生物或者貴族、主教，只要被他看到做了壞事，罪該處死，就是一劍斬落。
之前光輝聖城裡人人看到他頭疼，一個個都謝天謝地，盼着他出去遊歷，再也不要回來。
可現在，聖騎士團團長隕落，騎士團在聖城裡的精華全滅，教宗不得不把他請回來，藉着他的威嚴鎮一鎮場子。
還有【寒冰守護】閣下，出身萊茵王國，長期致力於守護邊疆，保護民衆不受大荒原的野蠻人劫掠。
爲了教廷對萊茵王國，特別是對幾個邊地選侯若有若無的打壓，很是和教廷有點齟齬。也不至於打起來，就是互相看不上的意思。
可現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教宗也只能請他回來，藉助他的威名和人望，讓萊茵王國安靜一些。
這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兒。日常和教廷本部雖然有矛盾，教廷遭逢大難，他們應該不會幹看着……
提了三位在外地的傳奇，又提了三位在異世界遊歷、探索修行的傳奇，教宗再次閉上眼睛，仔細想了想。
這樣一來，光輝聖城的力量應該是夠了，但是在外的力量就有所減損。擴張是暫時不能擴張了，還要收縮，還要防着敵人……除了敵人，還有異端……
“什麼？臺伯城遭到了神罰？”
諾曼王國的大牧首緊握權杖，快步走了過來，身上的紫袍隨着腳步刷刷飄動。一邊走，一邊嘴角已經翹了起來：
該！
那羣異端，早該遭到神罰了！
成天“光輝聖城”、“光輝聖城”地喊，好像弄得他們纔是正統似的，誰不知道誰啊！
當年大帝國時期，在大帝座前確立五大教區，五大牧首並行。他們諾曼大牧首的位次，明明還在臺伯大牧首的前面！
當然，黎凡特大牧首排行最前，那是光輝神教建立的時候，首任大祭司登臨之地，在宗教上具有獨一無二的意義，所以具有禮儀上的最高順位；
但是，黎凡特大教區、安條克大教區都淪陷在獸人王國的領地內，托勒密大教區湮沒在風沙當中。剩下的諾曼大牧首，就算不高於臺伯大牧首，至少也是平起平坐！
一天到晚“異端”、“開除教籍”、“給予絕罰”，誰怕誰啊！是你們能滅了諾曼王國了，還是我們的神術不靈了，不能呼喚光輝之主的力量了？
就那羣驕奢淫逸，一天到晚不是和修女鬼混、就是和少年修士鬼混的傢伙，我呸！
“大家來議一議，臺伯城的那羣異端遭到神罰，我們應該怎樣迴應。”大牧首意氣風發地進了會議廳，當中坐定：
“雖然大家都知道，我等正教，纔是吾主正統的侍奉者，但是長期以來，我們始終沒有辦法覆滅臺伯城的異端，甚至沒有辦法將領地向西推進百里。
現在，臺伯城遭到神罰，正是我們的好機會。大家商量一下，怎樣藉此機會，彰顯吾主的威嚴，以及擴大我等正教的影響吧！”
大廳裡，一干紅袍牧師面面相覷。良久，大牧首左手邊，距離最近的一位高階牧師小聲道：
“這個……如果需要出兵的話，是不是要和國王陛下商量一下……”
他的話彷彿打開了一個隱形開關，剎那間，大家爭先恐後地發言。頻率之高，幾乎淹沒了大牧首的聲音：
“是啊，王國的軍隊，絕大多數，還是掌握在國王陛下手裡……我們雖然有武裝，但是隻靠我們，推不過去啊……”
“還有，我們和萊茵王國接壤了一半，還有一半，是和黑森林接壤……貿然出兵，要考慮那幫血族的態度，是不是要先和他們溝通一下……”
“還有獸人王國！前幾年剛鬧過災，獸人那邊剛過來搶了一把，好容易才把他們打回去！我們調兵向西，獸人王國怎麼辦？”
“我覺得……還是恢復黎凡特大教區比較重要……
打着恢復聖地的旗號，我們還能從西面騙點人過來，不管是萊茵王國，還是布洛林王國，時不時就會有援兵過來……如果掉頭打臺伯城，援兵就沒有了啊……”
七嘴八舌，全是反對的聲音。紫衣大牧首臉色漸漸陰沉，卻又不好反駁，最後，還是長長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出兵的事情，我暫時不會考慮，但是其他手段不能落下！怎麼削弱臺伯城，怎麼強調我們的正統性，大家好好商議一下！”
只要不打仗，幹什麼都行。大牧首的話一出，整個會議廳裡，討論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在王國宣揚異端遭到神罰的事情！讓王國的信徒知道，只要是異端，一定會被神懲罰的，我們纔是神指定的牧者，纔是主眷顧的地上行者！”
“臺伯城那邊的探子……可以拔除一批了！把情況告訴他們，讓他們改信！讓他們承認那邊是異端！這種鐵一樣的證據，如果還是不肯改信，直接上火刑架好了！”
“派商隊過去，宣揚臺伯城遭到神罰的事！臺伯城附近可能不好下手，那就走遠一點！到邊地選侯那裡去！到布洛林王國去！到卡佩王國和尼德蘭去！”
“獸人王國……獸人王國就算了，但是大荒原上，可以順便讓商隊宣揚一下……”
諾曼大牧首區一方面歡欣鼓舞，一方面，也有些警醒。兩大牧首區一直互相視爲異端，另一方面，又一向有些默契，守望相助：
歷史上，幾次野蠻人和血族大舉進攻，或者境內的諸侯攻擊宗座，眼看要掀翻光輝聖城的時候，都有諾曼大教區的高手相助；
而獸人王國攻勢如潮，眼看頂不住的時候，也會有光輝聖城的傳奇高手，甚至布洛林王國、萊茵王國的軍隊來援。
肯特王國在光輝教廷統治下的時期，甚至有某一代肯特王國的國王，率軍來到他們這裡，嘗試收復聖地，不幸被俘……
要小心啊！
這個當口，特別要小心啊！
“遊歷異位面的傳奇當中，請兩位回來！鎮壓局面，防止獸人王國有異動！”
諾曼王國的大牧首消息比較快，尼德蘭、卡佩王國，以及萊茵王國偏僻地區的新教教徒，卻沒有那麼快得到消息。
——但是，一個消息的震撼性，卻並不因爲它傳播得太慢，就減損了威力。
消息傳開，不知多少人捶胸頓足，不知道多少人歡欣鼓舞，也不知道多少人痛哭流涕。
尼德蘭地區的偏僻村落裡，吉恩·馬德蘭第一時間，就衝出他傳教的小教堂，衝到米里亞主教的墳墓上，嚎咷痛哭：
“主教大人！主教大人！您看到了麼！看到了麼！是他們瀆神！是他們在瀆神啊！
——不是你應該被剝奪教籍，不是你應該被處以火刑，是他們，是他們受到了神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