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盃戰爭的參加者有時候會做夢。大概是因爲御主與從者在深層精神部分有着緊密連繫的關係。他們會以做夢的形式看到彼此的過去情景。在前三次聖盃戰爭中,這也是普遍生的現象。
因此,獅子劫界離在現自己置身於舊時代的不列顛的時候,也完全不感到吃驚。
“嗯,也會有這樣的情況吧。”
這應該就是自己的從者莫德雷德的過去情景。不知不覺間,自己就已經站在他的身旁。手握的利劍正是這場聖盃戰爭中她最愛用的武器——“燦然閃耀之王劍(nette)”。
“本來這件武器並不是屬於她的東西,而是亞瑟王在得到後保管在武器庫裡的、可以說是象徵着王位的寶劍。
後來莫德雷德奪走了這把劍,並且以“王”自稱掀起了大規模的叛變。然後,她就在亞瑟王面前手持這把劍向對方挑起一對一的決鬥。
“也就是說,這裡是劍欄麼。”
沒錯,這裡正是劍欄之丘,也就是莫德雷德所率領的叛軍與亞瑟王麾下的正規軍展開最終決戰的戰場。亞瑟王傳說這個華麗的騎士物語,就是以這場悽慘的戰爭作爲終幕的。
射出的箭矢刺進了穿着輕裝鎧甲的雜兵身上。但是以鋼甲護着全身的莫德雷德卻無視所有的攻擊徑直往前突進。
擁有絕大領袖魅力的亞瑟王,終於實現統一的不列顛。明明如此,有如此多的士兵贊同莫德雷德的叛變究竟是爲什麼呢?
在面臨統一的狀況下,國內蔓延着厭戰的氣氛——這是一個原因。
儘管被譽爲完美的存在,卻墮進了無果之戀的湖之騎士與王妃的醜聞導致王的權威失墜——這也是一個原因。
對於過分清廉而不摻雜一片私情的王,騎士們卻產生了某種恐懼和侮蔑的心態——這同樣是一個原因。
但是,還有另一點。
在戰場上看到莫德雷德獅子劫是非常明白的。她的戰鬥方式相當野蠻。騎士們引以爲豪的華麗雄壯的劍術,在她面前簡直就像枯枝般的脆弱。
儘管像是隨着本能而行動,但卻是最有效率的殺戮方式。
追隨在她身後的士兵們士氣非常高,感覺就像是解放出人類本能般的節奏。他們往前邁步的聲音,聽起來就有如大鼓般的豪壯。
那簡直就是龍捲風般的自然災害。
莫德雷德是一位有名的騎士。她爲此而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而實際上也的確做到了。即使如此,假如她還是以“騎士”的姿態馳騁戰場的話,恐怕並不會有十萬的士兵跟隨着她吧。
她的強大是毋庸置疑的,她的強大還蘊含着某種狂氣。但是在戰場之上,那樣的狂氣纔是最值得讚賞的。
面對有如怪物般強大,如同暴風般摧垮敵人的她,士兵們同樣像是被狂氣所支配似的緊跟在她的背後。
——很想看到這位狂亂的戰士能闖出一條什麼樣的血路。
這是一種名爲狂熱的信仰,士兵們的動機說到底大概僅僅是這樣而已。但是,即使他們士氣如何高漲,力量也還是有限的。士兵的人數一個接一個地減少,一百人、一千人的相繼被殲滅。
莫德雷德從來不回頭看自己的背後。士兵——不,人是在勝利之後會自然增加的東西……她似乎是這樣的認識。
她優先選擇敵兵最多的陣地展開突擊。在勢如破竹地將其徹底擊潰後,又朝着另一個聚集着大量敵兵的陣地衝去。把所有畏怯的對手、抵抗的對手和逃跑的對手都徹底消滅,堆積起累累的屍骸。
同時,莫德雷德對所有雜兵都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她關注的焦點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父親——亞瑟王。
“亞瑟王在哪裡!!騎士王到底在哪裡!!”
她高聲出呼喚,同時把重重圍着自己的敵兵逐一砍倒。她之所以故意挑兵力厚重的陣地起突擊,就是因爲覺得王在那裡的可能性很高。但是,彷彿遭到了命運的拒絕似的,兩人在戰場上一直都沒有碰頭。
然而——只要沒有了障壁,命運也終將得到實現。亞瑟王的軍勢和莫德雷德的叛軍都幾乎全部同歸於盡,只留下屍骸遍野。在以劍支撐着身體的莫德雷的面前,亞瑟王終於出現了。
他的表情顯得靜謐無比,絲毫沒有表露出絲毫憐憫或者憎惡。看到他那毫無感情的臉孔,莫德雷德明顯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不管如何,兩人終於在戰場上對峙了。能妨礙他們的生命幾乎已經不存在。
莫德雷德張開雙臂,懷着激情大聲喊起來。傾注着憤怒、歡喜和難以言喻的感情,大聲喊了起來。
“怎麼樣!怎麼樣啊,亞瑟王!你的國家就到此爲止了!已經結束了啊!不管是我贏還是你贏——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滅亡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容貌極其酷似莫德雷德的、簡直就像少年一樣的王。
面對莫德雷德的激情吶喊,他依然絲毫不爲所動,甚至沒有迴應對方的問話,就像機械似的擺出了舉劍的架勢。
這對莫德雷德來說恐怕是最難以原諒的迴應吧。莫德雷德馬上大吼一聲,猛然揮劍砍出。
亞瑟王也舉劍迎戰。兩柄聖劍互相濺出火花。儘管兩人都處於疲憊不堪的狀態,但依然爲了不輸給對方而奮力迎戰。然而,結果還是不會改變。正如莫德雷德所說的那樣,不管最終是誰贏,這個國家也會很快滅亡。
“你應該明知道會變成這樣!你應該明知道會變成這樣啊!你明知道只要把王位讓給我,就不會生這樣的事情……!”
然而,莫德雷德的劍依然沒有放慢度。
作爲不義之子誕生,從對父親懷抱憧憬,直至遭到拒絕而轉化爲憎恨——然後,就這樣在戰場上展開互相廝殺。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的是身爲完美之王的你。我恨的是不願意承認我的存在的你。我本來明明是心甘情願地充當你的影子,可是你卻從來沒有回頭看過我一眼。
——所以這是理所當然的懲罰,亞瑟王。我已經把你的所有的一切都徹底消滅了!
“你恨我嗎!?你就那麼地恨我嗎!?你就那麼地恨我這個摩根的孩子嗎!?回答我……回答我啊,亞瑟!!”
面對她的叫喊,戰鬥中的亞瑟終於作出了迴應。王以冷淡而不含任何感情的聲音宣告道: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我之所以沒有把王位讓給你——”
“是因爲你並不具備爲王的器量。”
那是一個與“漠不關心”同義的回答。單純對莫德雷德的機能進行評價,毫不留情地把她定性爲不具備王者器量的存在。
就在那一瞬間,莫德雷德怒不可遏地揮劍斬出,亞瑟王則以聖槍“耀於遙遠之槍”貫穿了她的胸口。不管是如何堅硬的鎧甲,在那把槍面前都是毫無意義的。
然而。
儘管身負致命傷,莫德雷德還是擠出死力,終於向亞瑟王施展出決定性的一擊。莫德雷德的頭盔裂成兩半,露出來的正是獅子劫所熟悉的那張少女的容貌。
莫德雷德一邊從嘴脣滴着血,一邊向眼前的亞瑟王伸出手來。
“——父親、大人。”
莫德雷德沒有觸碰到父親,身體一下子倒了下去。亞瑟王確認了這一幕情景,明白自己已經在這場戰鬥中取勝,就這樣轉身離開了。
此後,亞瑟王就被倖存下來的騎士貝狄威爾帶到湖邊,把劍投進了湖裡。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去了理想鄉療傷。
那就是亞瑟王傳說的最後一幕。
獅子劫沒有理會逐漸走遠的亞瑟王,只是默默地注視着倒在地上的莫德雷德,出“唉~”的一聲嘆息。
“可惡,還真是個讓人難受的夢啊。”
這是何等真切的情景。這個夢境簡直真實到了連血腥味也可以聞到。莫德雷德露出空虛的眼神,就像被奪走了靈魂似的癱坐在那裡。
沒錯,現在的莫德雷德完全是一具屍骸。不用多久,她就會腐敗變質,被屍蟲啃食一空吧。
亞瑟王成爲傳說,莫德雷德則作爲被那個傳說所唾棄的騎士銘刻在歷史上。
因爲跟隨着她的士兵都全被殲滅,自然也沒有任何人去理會她。當然了,這裡畢竟是戰場……敗北者的屍骸完全是毫無意義的存在。
她的激情、她的哀切願望沒有殘留在任何地方,就這樣消失無蹤了。直到最後的最後,就連父親也不願意多看她一眼,就此灰飛煙滅。
“——啊啊,真是的。這回可真是抽中了一個麻煩多多的從者啊。”
適應性配對也該有個限度吧——獅子劫心想。從者說到底只是臨時到現世作客的存在。雖然心靈相通非常重要,但是過分深入對方卻是一個禁忌。因爲彼此之間僅僅是隻要得到聖盃就結束的關係而已。
所以,這個夢完全是一種惡作劇。尋求父愛的孩子什麼的,對獅子劫來說簡直是最糟糕的話題。
在等待夢醒的同時,獅子劫就在莫德雷德的屍體旁邊坐了下來。然後,他只是茫然地眺望着這個已經滅亡的國家,還有已經滅亡的人們。
不管是在哪個時代,不管是在哪個國家,最後的光景依然是一成不變——
時間到了早上,獅子劫露出滿臉不高興的表情,開口第一句就向莫德雷德說道:
“真是的,別讓我看奇怪的夢好不好。”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難道是因爲我嗎?”
面對這毫無道理的抱怨,莫德雷德也驚訝得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