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知代老爹的名字很有趣,名叫南二步,身材精悍,四十多歲的人了身上卻沒有一絲贅肉,只是站在他身前,就能隱隱令人感受到壓迫感,實力絕非尋常,也難怪以前的三知代只敢號稱“同年至強”,想來以前她不是老爹的對手,只能小輩稱尊。
也就是說,四個月前的霧原秋應該會被南二步輕易殺死,放在人類範疇內,在不動用火器的前提下,南二步已經是一流中的一流。
當然,現在南二步已經對霧原秋沒了多少威脅,他在南平子引見後,腳站得穩穩的,氣喘得勻勻的,含笑行禮打了招呼。
南平子給他們互相介紹完了,知道老公有正事要談,便笑眯眯將前川美咲和千歲一起帶走,去應付那些對“美容事業”很感興趣的富商貴婦,只是叮囑霧原秋記得過會兒來打個招呼露露臉——本來潤姿屋的事都要霧原秋來談,但作爲“潤姿屋集團”的預備CEO,她替霧原秋頂上了,選擇各地合作商家的事她來操心就好,反正她也喜歡幹這個。
南平子興致勃勃一身幹勁地走了,南二步定睛打量了一下霧原秋,對他的氣質身形都感滿意,這才介紹了一下身邊的兩位友人。一個是京都人氏,名叫大森秀喜,年紀頗大,得有六十多歲了,是京都大學的教授;另一個則叫園田洋菜,是個三十多歲看起來和藹可親的女士,是議員的友人。
這組合就有些怪了……
霧原秋沒搞清南二步這是唱得哪一齣,弄個教授過來幹嘛,但陪着幾人閒扯了幾句,等大概熟悉了,話題也慢慢入了正軌,說着說着就到了魔物身上,讓他也就漸漸回過味來。
白擔心了,原本他還以爲三知代交往的事被她老爹發現了,她老爹要過來亮亮拳頭,打得他吐兩碗血,警告一下他這個倒黴蛋不要始亂終棄,傷了女兒的心,結果就這?
只是幫友人滿足一下好奇心?
關於魔物的事沒什麼可避諱的,他也就把能說的一五一十都細細說了一遍,但他很快又發現那名名叫園田洋菜的女子微微皺了皺眉,似乎說的這些她都清楚,但她眉頭也就微皺了一瞬就恢復了原樣,要不是霧原秋最近正努力提升細微感知能力,對身邊一舉一動格外注意,都發現不了。
更重要的是,明明說是南二步想見他,但狀若好奇、問話較多的反而是老頭大森秀喜,聽得最仔細的又是一聲不吭只是微笑的園田洋菜。
這兩個傢伙是哪派人物?
公安委員會的人?
特搜的人?
他心裡琢磨着,臉上不動聲色,還是一派溫文爾雅好少年的樣兒,嘴裡說着當初在京都和魔物交戰的一些細節,順便貶低了一下京都府警,說了幾個曰本警察無能的笑話,但很快又在和南二步對話時,感知到園田洋菜又有了異動,只聽她附耳對大森秀喜說道:“大森先生,請問問這位霧原同學他是什麼時候得到了異能,異能有無提升,是如何提升的,拜託了。”
聲音微乎其微,換了正常人絕對聽不到,大森秀喜則有些不同意見,同樣耳語道,“對方未必會說。”
“麻煩儘量問一問,這很重要。”
果然片刻後,大森秀喜又接過了話頭,開始婉轉地詢問霧原秋是怎麼得到了異能,爲什麼感覺比別的異能者強那麼多。
霧原秋也就“實話實說”,又說起了“電車食人魔”一案,暗示自己是在四個月前打死了那鬼東西后才莫名其妙有了異能,並“猜測”現在這些突然冒出來的怪物和四個月前的怪物大概同根同源。
對方好像在追查魔物根源,這對他無害,對人類有利,他倒不介意配合一下。
園田洋菜眼睛果然亮了不少,但沒再吭聲,只是由着大森秀喜自由發揮,開始追問當初發生的札幌的種種事端,霧原秋也就詳細介紹了一下“陰魔”,把當初自己連續殺死數個陰魔感染體的事兒都說了一遍。
既然大多數人都誤會了,那混在異能者裡也不錯!
至於他實力爲什麼比現在這批異能者強那麼多,他就說自己也拿不準,可能是堅持鍛鍊,一直不停在和怪物交戰的原因,還聲明自己數次差點喪命,就差扒了衣服,讓這三人看看他那一身傷疤。
雙方交談甚歡,等魔物說完了,大森秀喜又開始感謝霧原秋這正義少年幫助京都府除害,說了很多溢美之辭,並請霧原秋再去京都府時,務必要接受他的招待。
隨後二人告辭,端着酒杯又去和別人交際了,看不出什麼異樣,如同只是閒聊一場。
霧原秋當然不會認爲這是簡單的閒聊,感知一直沒離開這兩個人,隨口向南二步問道:“南先生,這位大森教授只是名教授嗎?爲什麼會這些事感興趣?”
南二步搖了搖頭,輕聲嘆道:“確實只是一名老教授,是我們南家的故交,真說起來我還要叫他一聲大森叔叔……不過這都是老一輩的事了,和你無關,你就當沒見過這兩個人好了。”
他的意思是讓霧原秋別追究這兩個人的跟腳了,這兩個人對霧原秋不會有影響,就是來單純打聽點消息,沒有惡意。他馬上又換了個話題,看着霧原秋欣慰道:“沒想到你私下裡還做了那麼多事,有勇氣有俠氣,難怪阿代對你很服氣。”
霧原秋愣了愣:“三知代同學對我服氣?”這打死他也不敢信啊!
“我問她關於你的事,她不肯細說,只說你很強,讓我待你客氣一些。”南二步感嘆道,“她生平第一次讓我對一個男生客氣一些。”
霧原秋不敢接話了,生怕南二步誤會,但還是沒信三知代真服了他,三知代骨子裡就是誰都不服的樣兒,說不定現在還在琢磨着怎麼把他抓去當“人形制藥機”用。
南二步則又拍了拍霧原秋的肩膀,感受着他堅實的身體,心情似乎又好了一些,從懷裡掏出了一本書遞給霧原秋:“阿代其實一直很孤獨,同齡人都怕她,她也看不上同齡人,要是可以的話,和她做個朋友,平時也請多照顧一些。”
霧原秋隨手接過了書冊,瞧了一眼,發現好像是極意神道流技法的心得,大概是南二步拿他還人情有些不好意思,給的補償。這秘籍對他沒什麼用了,不過他也沒拒絕,只是點了點頭:“我和三知代同學本就是朋友,以後要是……有事,我也會盡量保證她的安全,不會讓她冒險。”
南二步啞然失笑,接着搖了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溫室裡只能養出嬌花,真有生死搏殺,我相信她能照顧好自己,沒在擔心這種事,我的意思是……你平時可以多和她交流一下。”
他好像不太擅長言辭,表達不是很清,但霧原秋聽懂了,南二步這老爹也在擔心三知代的性格,希望她別整天獨來獨往,該有點正常社交。
這是一片愛女之心,他很理解,馬上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下來了,而南二步又拍了拍他肩膀,又很關心地叮囑了一聲:“也要對阿鶴好一些,你既然和她在交往,就別讓她傷心。”
霧原秋只能再次點頭,差點說了一句“你真這麼想就把你女兒關起來,現在就是你女兒卡在中間作梗”。
當然,他忍住了,這事還是不說好,現在三個人的關係解釋不清,說了容易捱揍。
…………
宴會持續的時間很長,南二步好像不太習慣這種場合,和霧原秋聊了一會兒兩個女兒的事轉眼人就不見了,倒是南平子四處飛舞,還沒正式上任CEO,就開始給霧原秋的撈錢大業盡心盡力,四處勾連,準備把潤姿屋的事業做大做強。
一片熱心,至少能擠進“感動世界十大丈母孃”前三。
她積極給霧原秋引薦札幌各路權貴,讓霧原秋先混個臉熟,並暗中把這些人點評了一遍,誰好色,誰貪財,誰信用值較高,誰背叛成性,誰有極道背景,誰家裡有官僚、議員,誰在哪個地方足夠擺平一切,轉眼間就確定了好幾個地方經銷商,倒是霧原秋有些心不在焉。
經商這種事,他是不懂的,也沒打算懂,已經打定主意要甩給別人幹了,他這人有自知之明,很清楚自己能吃幾碗乾飯,只要確定好南平子這個合作伙伴不會故意坑他這就夠了,他的心思還是主要放在了大森秀喜和園田洋菜這兩個人身上。
南二步說這兩個人對他無害,不用追查他們的跟腳,他也相信南二步不會騙他,但……爲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打算查一查,看看這兩個人到底是想幹什麼,爲什麼會對魔物、異能這麼關心。
特別是他十天前就在關西遊蕩,大森秀喜就是京都人,完全可以那時候來找他,結果非要繞這麼大一個圈,等他回了北海道才找過來。
總覺得裡面有些貓膩。
他這會兒倒生怕這兩個人提前告辭,好在這兩個人沒那個意思,在宴會上說說笑笑、吃吃喝喝,和大多數人一樣不惹人注目,就是正常交際,等到宴會快到尾聲了,才和南平子告辭一聲離去。
霧原秋立刻也跟着告辭,留下前川美咲接着應付各種詢問,自己遙遙跟在了這兩個人的身後,等兩個人上了車,他就蒙了臉,藉助陰影、建築物奔行追蹤,時不時還抄抄近路,沒讓這兩個人脫離他的感知範圍——嘗試一下,萬一這兩個人要連夜離開札幌也就算了,要是私下再有交流,他打算偷聽偷聽。
他一路跟着轎車到了一家酒店,又感知着兩個人進了房間,這才借陰影遮掩着身形,一路爬到了酒店的九樓,無聲無息落在了一處觀景陽臺上,和園田大森二人僅就隔着一扇玻璃推拉門,正式開始偷聽——他還沒本事憑感知別人口型就知道人家在說啥,回頭考慮可以學一下脣語術。
“……那位霧原君倒是位坦率少年,難得,難得。”
“沒錯,看起來非常優秀,也很有正義感,這次真是託他的福,又對那些怪物多了一些瞭解。”
“這些信息對……有所幫助嗎,楊小姐?”
“當然,這次真是太感謝了,大森先生。這些突如其來的怪物也給我們造成了很大麻煩,能多瞭解一點也是好的。”
酒店客房內已經擺上了咖啡,園田洋菜正和大森秀喜促膝長談,其中園田洋菜頂着個日文名,日語也算流利,但隱隱也能聽出絕對是個外國人——難怪她剛纔不說話,再加上她的姓氏,霧原秋已經多少有了些猜測。
不過他也沒急着下結論,又站在陽臺上細聽了一會兒,發現這兩個人又聊到了關於曰本某黨派衰敗方面的事兒,還追憶了一下往昔,而到了這裡,霧原秋終於有譜了。
南家以前是被髮配到北海道來的,原因好像就是參加過某種城市非法活動,十有八九祖上和曰本某個小黨派關係十分親密——該黨派當年在日本也轟轟烈烈鬧過一陣子,頂峰時期有近五十萬人,和現在覈心成員幾千,總人數幾萬,議員席位只幾個,全靠賣萌過日子是兩碼事,就是當時沒鬧出多大氣候,很快被美國放出的鷹犬給鎮壓了,反手就被打成了不顧民衆死活的社會敗類黨派。
這位大森秀喜八成就是當年“該活動”中的一分子,而第二次魔潮,某相鄰大國沿海也受災了,八成同樣摸不着頭腦,難免就要派人跑到曰本來瞧一瞧,好好研究一番,結果就發現了風頭更健的“正義少年”,開始感興趣,就是這“正義少年”又和曰本警察混在一起,不好接近,只能又託了關係,找上了和南家有關係的大森秀喜,請他出面來打聽打聽。
這事不涉及兩國利益之爭,雙方又有些香火情分,所以大森秀喜也就冒了風險(不大的風險,這事最多也就算友人閒聊),快七十歲的老頭跑來了北海道找故交老友的後人,開始腆着臉問東問西。
也因此南二步纔不肯明說這兩個人的真實身份,免得霧原秋“愛國情緒”高漲,搞出了亂七八糟的事情,應該是出於一種保護的目的。
總而言之,這事純屬大水衝了龍王廟。
霧原秋弄清楚了原委,覺得自己真是神經過敏,也不想聽屋裡兩個人在那裡扯老黃曆了,拔腿就要走人,但都要從陽臺翻身而下了,他又猶豫了一下。
雖然這個相鄰大國不是他出生的那個相鄰大國——兩個不同世界的同一大國,但同文同種是沒錯的,哪怕沒曰本倒黴得厲害,那也多少受了點害,自己似乎該做點什麼。
更何況,有些東西自己只能藏着,比如那種多吃副作用就賊大的藥丸,完全是廢物,根本不敢露在曰本政府眼前,不然極有可能懷壁其罪被抄了老窩,但給相鄰大國倒是問題不大,現在相鄰大國穩定發育勝過一切,不可能不顧國際影響跑來北海道抄他的家,更不可能通知曰本政府,只會嚴守秘密悶聲發大財。
當然,不是白給,“獻給國家”這個就免了,那覺悟高過頭了,藥丸也是自己的勞動成果,勞有所得天經地義,就是政府也不能白嫖,得付錢……
錢好像不着急,最好給些在曰本弄不到的好東西。
霧原秋又不想走了,站在陽臺上開始低頭盤算自己需要點什麼,好過會兒和化名園田洋菜的楊小姐好好談談。
這是合則兩利的事,想來無論是她還是背後的機構,都不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