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繹用了二十八年零兩個月的時間, 纔將自己從一文不聞的私生子,變成金鸞大殿上唯一掌握皇權的主宰者。
從母親淑妃死的那一日起,他每一日睜開雙眼的第一件事, 便是問自己, 啓皇欠他的是什麼?
直到遇上冉敏。
他仍然清晰的記得那日黎明, 陳進敲響他的門, 告訴他, 賴大已經按照他們的計劃行動,冉氏父女所乘坐的船也在這其中。
他放心不下冉敏,親自帶着陳進來接冉敏, 途上,卻遇見要將絹草兒沉水的冉氏父女。
他永遠也無法忘記當絹草兒哭着求他救冉敏時, 他的心情, 如同失去母親時的一般。
在擁她在懷的那一瞬間, 他暗暗對自己發誓一定要將她藏在身邊,不再讓她受任何傷害。那段與冉敏呆在一起的時光, 他像瘋了一般,完全忘記自己的初念,每日睜開雙眼,第一件事,不是問自己啓皇欠自己的東西, 而是想去牆的那一頭看看正在熟睡的冉敏。
可笑, 那段時間那麼喜歡的冉敏, 到最後依然成爲他帝皇道路上的踏腳石。
冉敏此時便在他的身旁, 皺着眉打量獄中的公孫父女。見宋嘉繹出神望着自己, 心中一股說不出的感覺。
“恭嘉你,終於得到你想到的東西。”
宋嘉繹深深看着她道:“還沒有完全實現。”
他的眼神意味深長, 看得冉敏心口一陣發毛。既然如今關在這裡,下場如此悽慘的是公孫家,足可以證明宋嘉繹已經將南朝朝中勢力理順。
冉敏擔心宋嘉繹的野心,可以蟄伏那麼多年,可見此人的忍耐力,那麼從修養生息到發動對外的戰爭又需要多少年?
北朝纔剛剛經歷戰亂,翟湛擁護的北朝新帝剛剛坐穩這個位置,容不得再添禍亂。她不明白宋嘉繹的意思,有的時候,固然將敵之家眷擄來做人質是個好計謀,只是他又將自己帶到囚室之中見被刑的公孫父女,又是何意思呢?
“是宋嘉繹嗎?是你這個粗聲嗎?”木柵後那具癱在牆上的軀身努力挪動着身子,向着發出聲音的方向昂起手:“你這個粗聲!還敢出現!你忘了,當初是誰將你從一分不名的私子生捧成如今的九五之尊,高高在的天子?你竟敢恩將仇報!早知如今,當初老夫便應該親手廢了你,再稱帝。免得你這個粗聲,如今喪心病狂。”
宋嘉繹靜靜等着他罵完,望了一眼冉敏道:“你錯了,你原本所享受的一切,便不是屬於你的。別忘了,你當初與我交換的條件,便是那枚傳國玉璽。玉璽並不是你所找到的,對嗎?”
公孫顯然愣了一下,道:“哈哈,真好笑,難道你是因爲這玉璽而將我們父親如此對待的嗎?這是你自己做的決定,有沒有玉璽,你都會選擇公孫家,便如此時你一樣會殺我們。”
“是,”宋嘉繹再看冉敏的時候,她已經低下頭不再與他目光相接:“是呀,如果沒有玉璽的事,應該,我會讓你們父女死的更痛快些。”
“哈哈哈。”公孫顫抖着身軀,發出慘淡的大笑,對百的人彷彿受了驚,尖叫一聲撲到公孫的身上,一口一口,狠狠地咬下他的血肉。
冉敏已經偏過頭將眼閉上,不忍心看眼前這場景。這便是宋嘉繹的恨,他恨人時,恨不得那個人長命百歲,這樣他便可以有無數種手法,對付這個人,直到最後化成骨灰。
“走吧,”冉敏道:“給他們一個痛快。”
宋嘉繹抿嘴贊同道:“是呀,他們已經活的太久了。”
囚室的門在冉敏身後慢慢合上,侍人已在門外準備好乾淨的帕子,交給兩人淨面。
宮女將洗具撤下,有人便抱上一個冰雪可愛的胖娃娃。
女嬰大約只有兩歲多,見着宋嘉繹,便開張向他伸來,歡快的叫道:“父皇,抱抱。”
宋嘉繹笑笑,伸手將她抱在手中,逗逗她,她便發出輕脆的笑聲,俯在宋嘉繹的懷中。
“這是公孫氏的孩子。”宋嘉繹突道:“我聽說,你與翟湛並未生有孩兒。”
聽到宋嘉繹問起,冉敏不禁臉上一熱,自成婚後,翟湛與她聚少離多,便是有時夫妻之間親熱,他也極不好意思,只是將她抱在懷中,沉沉睡去。
“這些就不勞您過慮了。”
宋嘉繹懷中的女孩聽見她說話,好奇的看着她,她的眼睛很圓,容貌大多並未遺傳到宋嘉繹的優點,大概是像足的母親。
“我記得,亮哥兒曾是你帶大的。”宋嘉繹狀似無心的話,引起冉敏的警惕心。
“只是多年不做的事,如今已是生疏了。”亮哥兒還在南朝朝中爲官,這個時候,宋嘉繹提他做什麼?
宋嘉繹見到她這副警惕似貓,卻又不敢過度得罪他的神態,甚覺有趣,原來在她的心裡,也不止一個翟湛。這便好,只要有一絲機會,他這裡未必沒有機會。
“這是我的小女兒,叫道‘念敏。’”
聽到這個名字,冉敏一愣,隨即又笑道:“這個名字倒是有意思。”
宋嘉繹似笑非笑,道:“我這女兒的母親如今已經去世,在我宮中,一時沒有找到合適可以扶養念敏的人,所以,我想將她放在你這養着。”
冉敏道:“皇上你這是說笑了,我一個毫無生育經驗的婦人,懂什麼帶孩子的事。若說以後撫養幼弟,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我不說比亮哥兒大兩、三歲,如何懂得撫養的事,不過主要是丫環,婆子們照料着,而我,不過便是隨身囑咐着便是。更何況,念姐公主千金之身,哪是我這種身份的草民可以看顧的,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再是賠不過來的。”
她這麼一大長串的話,主要便是講自己並不適合撫養念敏。宋嘉繹聽的氣惱,問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是殺死她的親生母生,那又如何呢?那是公孫氏欠我的,便是你覺得,我太過於殘忍,也不能抵消他們對我所做的事。”
冉敏搖搖頭道:“我並不這麼覺得。在塞外的那段時間,並不是你想像中那麼好。環境惡劣,便時有疫症,有時嚴重的時候,常常每天都有人死。一開始,我帶着絹草兒,時時到邊民中去爲他們煮治湯藥。”
“久而久之,竟然我也被傳染上了疫症。翟湛那時候在更北處征戰,等收到消息時趕回時,我已是彌留。”
她望着宋嘉繹,像是在看他,卻像不是。“左三後來告訴我,那是翟湛唯一一次打過的敗戰。在那一場戰徵中,他手下的戰士損傷過半。然而我醒過來之時,卻看到的是一張乾乾淨淨,略顯憔悴的臉。絹草兒說他在我的身旁守了兩天,直到大夫說我的情況穩定,方去梳洗,洗去血污。”
宋嘉繹看得見冉敏在講翟湛時的神情,懷念又酸楚。他並不想知道在他不在的時光裡,翟湛與冉敏的故事,只想毀滅,便如毀滅掉公孫父女的事,來抹去他曾因爲公孫家而放棄冉敏這個事實。
“翟湛並沒有跟我提起那一場戰役,三個月後另一場勝利的戰役,他在慶功宴上喝的爛醉如泥,我方知道他心裡承受的壓力。自那以爲我並不讓自己去時疫嚴重的地方,儘管我知道,我去那裡,可以幫助別人,救治更多的人。”
日已西落,宋嘉繹的影子漸漸覆上冉敏的臉,陰影中,他並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從她平和的語氣中,聽她講與翟湛的故事。
“那麼,你便不同情念敏失去了母親,很有可能很快又要失去父親?”
“我並不知道,你擄我來此的目的。”冉敏在陰影中擡起頭看着宋嘉繹:“然而我始終便是一個自私的人,既然找自己的心悅之人,那麼唯一的目的,便是活着,與他共白頭,同情別人,對我來說,那是一件奢侈的事。”
她慢慢走出陰影,嚴肅望着宋嘉繹道:“念敏的悲劇不是我造成的,這是始作俑者是你。所以,她的未來是不是悲劇,寫結局的人不是我。”
宋嘉繹抱着念敏,立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抱着的時間很長,念敏有些不耐煩,扭了幾下小身子,見自己的父皇去並不理會自己,不由得掙扎着哭了起來:“回,回宮。”
宋嘉繹無動於衷,任憑懷中的念敏哭得臉色幾乎有些發青。伺侯念敏的宮人嚇得跪在地上,求宋嘉繹放開他懷中幼小的念敏。
“你!”冉敏只是張了張嘴,並沒有說話是。她知道,她一旦開了口,便是中了宋嘉繹的圈套,有可能一輩子被束縛在這皇宮之中。
宮人見宋嘉繹無動於衷,知道他的目的是想讓冉敏服軟。
宮人轉而向冉敏求情,冉敏皺了皺眉,轉過身子,避開宮人的跪拜。
宋嘉繹懷裡的念敏已哭的沒有力氣,癱在他的懷裡,哽咽着。
冉敏沒有心軟,宋嘉繹將念敏遞給宮人,讓她抱着孩子先行下去。
“你變了,阿敏。換作從前的你,一定早便向我投降了。“宋嘉繹的眼中泛紅,他的眼神逐漸猙獰。
“你也變了,不是嗎?”冉敏望着他:“換成從前的你,一定不會用自己的親生女兒威脅一個與之素不相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