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毀鬼靜靜跟隨着前面的主人,那柄黑刀被他暫時收回,它籠着黑袍的樣子,好像秦久呼喚夜幕與他一起行走。秦久離開那條長隧道蠻久了,一直前進,越向前越昏暗,他不太清楚這裡是哪裡,唯一瞭解的是自己正逐步向地下更深層。
左右兩邊還是一堵堵石牆,這比較狹小的地下空間給人很明確的壓抑感,或許可能是米諾斯的緣故,人總是會被主觀意識引導,環境、心情、朋友,都是影響的因素。
環境是封閉的隧道,心情是低落不安,而朋友剛與他分道揚鑣,陪伴他的唯獨身後那頭影毀鬼,然而影毀出自他手,說到底仍舊是孤獨一人。
秦久轉身,身體前傾,看着高大的鬼,倒挺像個忠誠的衛士,不過他心裡清楚:“也對,若不是契約限制,你早就把黑刀扎入我的身體了,什麼殺人兔子,那種散發腐臭氣味的怪物身軀根本不是你們這種飢渴難耐的惡棍的目標。”
他緊盯影毀鬼,後者好像虔誠的信徒一樣落到地上躬起身子以顯示對召喚師的尊敬,可前者不免嗤笑一聲:“鬼聽從召喚者的旨意,無非是伺機而動,你們在籌劃着應對‘萬一某一天召喚者失去了操縱契約的能力’這種可能,那麼到了那天,就到了大快朵頤的時候。”
他越發近距離地直視影毀鬼黑濛濛的臉龐,好像抹乾了人世間污濁的破布,被人遺忘,經過時間的腐爛,成爲了最骯髒的東西。“我如果趁你沒有迴歸地獄前把契約解除,你會不會立即提刀殺了我?”秦久不等影毀鬼點頭,回身繼續走去,而鬼暗自點了點頭,又浮到空中慢慢跟上。如果鬼有意識,它一定會指着主人的後腦勺笑道“真是個傻×東西”。
終有一天,它會吃到他,沒有報酬,何談相助,世間萬物均可以明碼標價。
忽然他感覺周圍一下變得空曠起來,原本凝滯的空氣緩緩在流動帶來一點微風,他想,大概是來到了什麼巨大的地下廣場。他手一揮,爲其點亮的月光術飛射到前方,極致魔咣替它提升了好幾個檔次,由上至下照耀,能照出整一片空間。
看到整片昏暗的景象,即使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秦久仍舊差點一個趔趄。
放眼望去是巨大的山崖,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入這麼深的地下,兩邊是高不見頂嶙峋曲折的黑色崖壁,秦久能夠隱約聽到一種沉悶的呼吸聲像老舊的風箱,月光術無法照亮每一塊崖壁,因此黑暗的地方天知道有什麼東西窺視着自己。面前有一道像由土黃色泥塊堆砌成的危橋,連接對面,兩側就是萬丈深淵,其中有寬闊翻滾的黑色濃霧,但沒有上升的跡象,大概失足跌落的話,無論是濃霧還是高空,都不會令自己好受。
他擡起頭,前方不遠的崖頂附近掠影飛來,拖着長長的尾巴,猶如狹長的流蘇,更近一些後纔看清那是一隻從未見過的生物,鰻魚一樣細長的身軀,長尾巴竟然是尾羽,控制着自己身體在空中飛翔時的方向和平衡。
這種無翼的飛翔生物大概對魔法元素的感召特別靈敏,通過風元素的律動實現了空中飛行。秦久彷彿能嗅到一股子濃郁的“元素氣息”,當然這只是心理作用。
不對!這頭憑藉魔法元素實現飛行的飛鰻並非沒有翅膀,或者說是上肢,只見它微調飛行路線,腹部伸出兩隻粗壯的雙翼,然而雙翼上不是尋常的翼膜,而是刀鋒!似乎發現了不速之客,它正打算用致命的武器襲擊秦久。
和養尊處優死於安樂的人類不同,荒無人煙的生長之地只會使生物進化得越發健壯,這頭飛鰻的衝擊速度竟然令秦久有點措手不及,眼看翼刃近在咫尺,感覺到威脅的影毀鬼大吼一聲,主死僕隨,它便再也沒有機會享用主人的血肉了,如今必須保護,於是左手揮起衣袍攏住秦久,而右手抓住煙霧聚攏形成的黑刀,奮力向上抵擋來自於高空的衝擊!
從天而降的飛鰻臨近時竟然出奇的巨大,近乎自由落體的速度獲得強大的動能,黑刀與翼刃擦出爆炸性的火花後斷裂破碎,翼刃直接斬在影毀鬼的左手上,僅僅發出悶響便無法斬下去。
鬼的身軀,是這世間最堅硬的盾,而那把毀壞的黑刀又重新出現在影毀鬼的手裡,無聲地繞過飛鰻的刀鋒後切入這個無恥奇襲者上肢,飛鰻被斬飛數米遠掉落在懸崖邊沿。從結果上來看,飛鰻的行爲無疑是孩子提刀偷襲搶匪的送死行徑,但同樣毫無疑問的是,若沒有影毀鬼的守護,秦久大概早已殞命當場。
鮮血灑在地上形成了爆炸的花紋,被極具殺傷性的黑刀斬開的傷口出血量尤其巨大,飛鰻仍沒有爬起身上重新飛入空中,如果它這麼做了,會有可能獲得第二次進攻的機會甚至逃生的機會。但是回過神的秦久上前一腳踏住飛鰻傷口,這頭龐大的怪物吃痛再次軟倒在地。
秦久憤怒地用力碾了幾次腳下的飛鰻,連續兩次,若不是影毀鬼還忠誠於他替他收拾了殺人兔子和飛鰻,說不定米諾斯此時早已獰笑着過來收屍了。
他爲什麼會憤怒?因爲此時的他有種仗勢欺人的嫌疑,儘管影毀鬼是法術,可之前的所有戰鬥,都和躲在野獸身後耀武揚威的馴獸師沒有差別!
他最後泄憤地踹了一腳,頭也不回地向危橋上走去:米諾斯在前方吧,只要找到他,就能一雪前恥。
影毀鬼飄浮着跟隨,經過飛鰻的時候,和處理最後一隻殺人兔子一樣,一刀扎爆飛鰻的頭顱,刻不容緩地也走上危橋去守護形單影隻的主人。到目前爲止,殺人兔子和飛鰻的攻擊已經讓它——即秦久本人意識到,米諾斯圈養的怪物威脅程度不啻於災獸。
這個光與影完美銜接的寬闊世界,十分適合心中有傳奇要敘事的藝術家,可對於秦久來說,對三維世界產生共鳴並不是他關注的事情,秦久此刻面朝危橋的正前方忽地站住,聆聽風從後背襲來,他的冷汗非常配合地不住直冒:一種沉重的呼吸聲從背後傳來。
猛一回頭,只有影毀鬼像黑雲下的晴天娃娃,在那裡飄蕩,安逸而致命。他三兩步跑過去緊盯鬼的面容。他以爲是它的呼吸聲,可很快自嘲似的搖搖頭,鬼怎麼會有呼吸聲,何況這種沉重的呼吸在剛進入這片領域時就清楚地聽見了。整個空曠的空間,崖壁、危橋、深淵,好像神經質一般,他忽然才意識到自己深陷的是哪種境地,恐懼從遙遠的天邊姍姍來遲!
秦久皺着眉頭,看着從影毀鬼胸口穿插過來的一柄暗紅色岩石質感的巨劍。他歪頭在疑惑,爲什麼會有物質能夠穿過鬼的身體,不是具有免疫一切物理傷害的軀體嗎?但這似乎也不是問題的關鍵,他低下頭,插在胸口的紅巖巨劍輕而易舉地切開胸膛,甚至能感覺到三條肋骨被齊刷刷砍斷。
“撒!”影毀鬼咆哮一聲,用力把自己的召喚者向危橋另一側推去,而正是這一推讓秦久意識到,這次襲擊他的生物恐怕不是他能應付的,甚至……是超越人間力量極限的生物,否則,凌駕萬物的鬼不會做出這種護主的契約行爲!
“影毀……”呢喃着,重創令他視線有些模糊,照亮空間的月光術連忙鑽入胸膛進行縫補癒合,朦朧中,那把巨劍如同割開紗簾一般處理掉影毀鬼,好像帷幕落下後的出場秀表演,幕後的主角降臨了。
額頭一對奇醜且巨大的犄角,粗糙狂野的傷痕令它們越發恐怖,牛眼大小的眼珠閃着暗暗的黃色,無鼻,天知道剛纔的喘息聲從何發出,薄嘴脣蒼白,可皮膚的質感猶如厚重未經打磨的皮革,顯出強烈的壓迫感,脖頸比之人類要長許多,兩側有大片類似魚類的呼吸鰓,風聲從那裡傳出,全身黑紅色的鎧甲覆蓋,肌肉彷彿山岩,令人想到疼痛、堅硬和排山倒海。
“這是什麼……”秦久感覺精神處在崩潰邊緣,這頭醜陋的怪物揮動沉重的巨劍輕鬆消滅他召喚的數十頭影毀鬼,並且似乎對方沒有一舉殲滅他的意思,就好像他是試驗田鼠,實驗者正在觀察自己的承受極限。
“該死。”秦久從沒有聽說過這種生物,大犄角、暗紅色戰甲、深紅色巨劍以及……左手一本厚重的書籍?
又一劍斜揮將至,可秦久大驚失色,揮之即來的影毀鬼沒有出現,他立刻踩着曳步躲開,巨劍砍中了他的膝蓋。
秦久沒法做任何調整,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可倒地的瞬間他依然抱着希望發動剛纔失誤的靈詠•影毀,而那頭怪物不慌不忙,好像對方的影毀鬼即使大範圍召喚也是徒勞無功的事情。
的確,對怪物而言,禁咒級靈詠不過是開胃小菜。
“靈詠•影毀……靈詠•影毀……靈詠•影毀……靈詠……草!”秦久眼睛泛紅睚眥欲裂,一拳頭砸在地上,“進入中轉站以來,一路碰釘,爲什麼?”
爲什麼?因爲你自己。
秦久手中一團金色炮烙匯聚而成,極致魔咣提升下的炮烙威力更是不容小覷,他依靠左腳跳起,向怪物的頭顱摁去:“去死!”話音未落,怪物手中書籍的光芒一閃即逝,而他駭然發現,原本還氣勢洶洶的炮烙像被掐滅的菸頭冒出一縷薄煙,消失不見。
“小兔子!”怪物揮動巨劍,劍身拍中秦久,他如炮彈一般深深嵌入泥塊裡,整座危橋爲之一顫。秦久嗆出一口鮮血,精疲力盡的他即使擁有魔咣球也需要幾分鐘的填補時間,他再也無法動彈分毫。
怪物見所謂“小兔子”動彈不得,於是扛起巨劍緩緩走去,他把手裡的書籍合攏:“果然每次降臨人間都會遇到可笑的事情,哈哈哈。”確確實實,這頭實力恐怖的怪物大笑不止,好像剛纔的戰鬥是一場遊戲——對他而言確實如此。
“挺秀氣的小兔子,可這在我的領地裡是軟弱的模樣!”怪物將巨劍插到危橋裡,而書籍化成齏粉消失,他抱起地上的秦久,一隻手捏住男孩的下巴,“……嗯,魔法元素即使在地獄也是上等水準,難怪能夠在人間驅動鬼爲你戰鬥……你在幹嘛?”
怪物看到男孩無力地掰着他的大手,還有混亂無法抑制的微量火元素、鬼之力在指尖亂竄,噼裡啪啦響徹全身,大概是男孩潛意識裡的攻擊意志吧,可惜虛弱的男孩暫時沒辦法進行抵抗了。
反抗的行爲惹得怪物再一次哈哈大笑起來。
“別指望元素和鬼爲你所有了,它們被完全禁錮……”怪物使勁箍住男孩的雙手,將他吊起,在野蠻的力氣施暴下不禁**起來,滿身的衣物凌亂不堪,慘白的臉上貼着的幾根髮絲被冒出的冷汗浸溼。
見男孩只顧被疼痛折磨,怪物鬆勁,可男孩仍然無動於衷,他不禁用疑問的口氣問道:“你不知道《惡魔法典》?”
秦久聽到問話,無力地搖了搖頭,可下一秒他的雙眼頂着疲倦猛地睜開,顫抖地問:“《惡魔法典》!?”話畢,他越發抗拒怪物,用孱弱的拳頭捶打在紅色戰甲上。
就好像撒嬌的女孩在男友身上發脾氣一般欲拒還迎,但是,秦久的內心沒有三流戲碼的嬌羞,無盡的恐怖蔓延開來:他知道怪物口中的《惡魔法典》,帝督將一切可知的知識幾乎都授於了他,其中寥寥數語概括——
“魔法者的枷鎖”!這並不是秦久最爲震驚的關鍵,《惡魔法典》縱然是天克魔法的傳說級存在,但是持有法典的主人才是魔法掌控者的噩夢。
“正是《惡魔法典》。”怪物笑眯眯,看來平凡的人類露出驚嚇的表情讓他心曠神怡,秉着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態度,他繼續介紹道,“我是地獄的主人,惡魔。”接着,一副“趕緊給朕跪舔”的模樣,惡魔大人只差抖二郎腿。
地獄體系,從來沒有人類學者爲其系統地編排過,可人類學者沒有,不代表永恆議會長帝督不會去深究,深究這個與光明處在對立面的存在,神話裡十惡不赦之人墜落之地——地獄。
“地獄存在時間不明,往往被認定爲邪惡的聚集地,在人間的象徵是扭曲沼地,但後被證實兩者沒有關聯。地獄有層次結構,鬼的等級決定了自己是否爲被吞噬的對象,然而地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君王,但是有一羣最高等級的鬼自稱爲地獄的主人,這便是惡魔。鬼們受術士或法刺召喚從而來到人間,不同於普通的鬼,惡魔降生人間時能獲得肉體,但最與衆不同的是他們手中的紅巖巨劍和《惡魔法典》,前者幾乎無堅不摧甚至能輕易斬開鬼的身體,後者則是號稱擁有‘修訂領域內自然規則’能力的克魔利器……”
帝督那時停頓了一下,是在想如何措辭,“總的來說,惡魔的武器註定了他們一旦降生大地,就會全方面剋制人類的科技和魔法……聖戰只是人類處決術士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術士召喚鬼之力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秦久滿腦子晃過老頭告訴他的地獄秘事,心霎時涼了半截,他含糊地問道:“爲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空氣一滯,惡魔頓時收起滿面笑容,像丟棄破舊的娃娃一樣,但不同的是,惡魔的力量要大太多,只見秦久被用力砸在地上,接着惡魔發瘋般吼道:“我活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全是因爲人類!設計陷害我,篡改召喚契約,讓我無法再次回到地獄!”他看着身影模糊的秦久,直接扛起巨劍掄了過去!
“你回不了地獄?誰召喚了你?”秦久出現在巨劍落點的數米開外,他在巨劍擊中自己的最後一秒恢復了魔法元素啓動靈詠•曳步,否則此時的下場怕是死無葬身了。
“元素充能速度也超過了地獄大部分物種,你果然是人間界的高手……看來在你面前合上《惡魔法典》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惡魔斜睨着倖免於難的男孩,他很清楚對方是怎麼逃過此劫的,但他並不需要提防對方會否給自己帶來不測,魔法者對上惡魔,死亡率幾乎高達百分之一百。
秦久默不作聲,他矮身呈現進攻狀態,一頭影毀鬼出現在他身後遞上兩柄黑刀後再次遁入虛空。既然元素的力量是束縛的關鍵,那麼事到如今,只能期望在肉搏上旗開得勝!
“也罷。”惡魔背對秦久,對於那兩柄黑刀毫不在意,作爲地獄的主人,惡魔怎會不清楚黑刀的殺傷力,可他仍舊以輕鬆的口氣說,“你不用白費周折提防我,畢竟,殺你我還是有把握做到的。”
一柄黑刀悄無聲息繞上惡魔脖頸,好像一條綴滿毒牙的蛇,只要輕輕一碰,惡魔的頭顱也會落地。
“不用魔法,我也有把握做到。”秦久的眼裡全是兇惡的目光,在惡魔的高壓下,男孩心中全部的兇性得以釋放!
惡魔伸出左手,以不同於他體型的敏捷,迅速拽住秦久的手臂,下一秒猶如投石一般,猛力甩出,並非朝着遠處甩,而是活生生將秦久垂直撞地!
吼!惡魔怒吼一聲,他不相信有人不接受必然死亡的恐懼,而眼前的男孩的反應不是束手就擒,而是本能地去反抗,莫非,這個男孩心中根本沒有駭然?!
這令惡魔暴怒,他不給予對方喘息的機會,向下踐踏甩入坑洞中的秦久……
戛然而止!
惡魔挪開腳,等到塵埃落地,坑洞裡半點人影都沒有。
他一把將巨劍插在地上,整座危橋乃至整個地下空間隆隆作響:“別逃人類!我要殺了你!”他心裡非常清楚這個男孩必死的重要性,召喚惡魔的那個人給他製作的地下空間有一把單面的鎖,只有人類才能開啓,而秦久的入侵正好開啓了塵封多年的大門,那麼惡魔出世的消息必須封死!
“滾出來!”惡魔咆哮。
忽然周身無數的荊棘、藤蔓躥出,一瞬間困住躲閃不及的惡魔,他咆哮着想去抓手邊的紅巖巨劍,很快十幾條藤蔓攀上他的雙手,或纏繞或穿刺,並且藤蔓荊棘不斷壯大,相互糾纏得越來越緊,根莖的硬度也在不住強化,此刻,惡魔發現自己站立的地面上浮現一個奇特從未見過的魔法陣,而且這個魔法陣還在被人不斷書寫!
魔法陣旁,一個漸漸浮現身影的男孩快手如閃電,留下一道道殘影,魔法元素從他的手指尖涌入地面上魔法陣的魔法迴路運行一週後再回歸指尖,這是荊棘紋路和魔法陣的聯通作用!惡魔驚恐地發現自己的一個錯誤觀念,這個男孩不是所謂的人間界的高手,他根本就是人間界站在魔法奧義頂端的一員,他正在臨場創造新型法術!
“沒了雙手,你揮不了巨劍,沒有雙手,你制定不了《法典》上的規則。”秦久目光如炬,其中的殺意只有直視的人才可以感受到,如果說惡魔做了一輩子別人的死神,那麼此時此刻,秦久裁奪了他的命運,“沒有巨劍和《法典》,你只是個皮糙肉厚的戰士吧!”
在秦久的注視下,冰霜凝結住惡魔的軀體,以極快的速度抽取這個生物體內最原始的能量;低伏特的電量持續麻痹惡魔,使他無法穩定心智掙脫植物的捆綁;靈詠•炮烙通過地上的魔法陣升起沖天的火柱,受強化術加持的植物如鋼鐵般耐火,荊棘刺傷的地方,火焰令惡魔感受到千刀萬剮的痛楚……不,不僅如此,炮烙的顏色正在變紫,那是足以將鬼燒爲灰燼的靈魂火焰!如果帝督看到此情此景,他會感到欣慰,秦久在成長,不再是按圖索驥的魔法實習生,而是成爲了能獨當一面的宗師!
“惡魔啊,以靈詠•虐殺和強化術限制你的行動,再以魔法陣和荊棘紋路疊加法術威力,並以魔法陣爲釋放口,爲你獻上的一套‘組合拳’……”
秦久寫完最後一筆魔法陣形圖,站起來,眼中是虛弱而暢快的目光,惡魔看着他的眼睛,彷彿對面的孩子是手持權杖的王,而不是一個在凡塵遊離了二十年的少年,那目光深邃,雖然還是很弱小,但它的深處好像昭示着鳳翥龍翔之勢衝將而來。
“不。”惡魔張開嘴巴,怒目圓睜,眼裡好像能射出電來,是他自己自大地合上《惡魔法典》解除規則,他怎能不氣?難道,他就是第一個在魔法者面前陰溝裡翻船的惡魔,淪爲地獄幾世幾年的笑柄?
他此時已經很虛弱了,荊棘捆綁的力度隨之降低,他艱難地擡起手,不甘心的惡魔只能吼叫:“可恨的人類。”
男孩同樣擡起手,掌心對準惡魔,在距離手掌半米的地方,空間出現裂紋,蔓延出將近兩米,接着這些裂紋扭曲變形,一隻黑色的巨大尖錐從那裡伸出,這是他最後一個法術,最具破壞力的鬼之力靈詠•導魔之切,當這個法術成功之時,整一套“組合拳”也宣告完結。
“該死的人類……”惡魔似乎看不到這潛在的威脅,只能詛咒,儘管詛咒對於早已將天神、上帝、信仰拋諸腦後的人類來說毫無意義。
鬼力所成的箭聽到召喚,從周遭重新充盈元素的空氣裡瘋狂抽取,那狹小的扭曲的空間,是地獄與人間界的連接點,導魔之切被召喚的同時,無數只漆黑怪異的大手扒着虛幻的空間壁想要爬過來,它們不過是地獄最低等的存在,只好哀嚎慟哭,受盡地獄的折磨,如今美好的人間大門難得敞開,它們自然瘋狂地想要穿過這裡!
“放……放我們出去。”
“來生,不做人。”
“人,多美好的人間,我卻在那時厭惡它。”
“啊!”一隻手扒住虛空壁,一用力把整個上身從地獄裡拉了出來,好像是一條漆黑的巨大的蚰蜒,秦久那一瞬間看到了這輩子最噁心的嘴臉,他不敢想象人死後的意志或是說靈魂,竟然如此的醜惡,還是說,唯獨去了地獄的人才如此?
“原來,影毀鬼也是類似的生物?”秦久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厭惡起術士的鬼之力,人類能創造出美好的音樂、文字、圖畫,可卻也甘願與醜惡爲伍,我們,究竟是怎樣的生物?
“桀桀桀,笑話,人類與地獄生物無異,否則你們死後也不會幾乎全部來到地獄。”惡魔忽然停止了歇斯底里。
“死後之事死了再說,生前但求問心無愧即可,我倒是懷疑,之前受你蠱惑的術士難道都吃你們這一套?”秦久問。
“是,有時候人類愚蠢得令我們感到驚訝與可笑,可你們之中也會誕生異類。”惡魔指了指秦久,意思是你算其中之一。
“召喚你的是誰?”
“你死的時候,就知道了。”惡魔說。
“我死?”秦久環顧四周,他不免覺得好笑,“怎麼個死法……”
“哈哈哈哈!”惡魔突兀的笑聲打斷秦久的問題,他伸長脖子惡狠狠地看着秦久,好像是他在審視獵物,而不是他任人宰割,“你知道阿默塞德吧?阿默塞德沒有被地獄帶走,你甭想做第二個逃脫地獄枷鎖的人!”
秦久眉毛一皺,他隱約感覺到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你什麼意思,阿默塞德死於兩百年前聖戰,他怎麼可能……”
“兩百年前輝煌日聖戰?他只是失蹤了。”惡魔大笑,用一種可怕的詭異的笑臉面對秦久,好像在嘲諷“人類總是願意互相欺騙”,“他逃之夭夭了,苟延殘喘地活在世界的盡頭!”
“他在哪?”秦久問。
“放了我,我會告訴你。”惡魔笑着蠱惑道。
秦久露出整排牙齒,標誌性的嘲諷,咬着牙說道:“靈詠•導魔之切!”
黑箭帶着撕破空間的力量,飛沙走石劃火,扎入惡魔身體停留體內,頃刻產生巨大的爆炸,雷霆萬鈞,深淵的霧氣被強大的氣壓硬生生壓入更深的地方,危橋劇烈晃動,泥塊開始龜裂,崖頂落下幾塊滾石砸入深淵,黑暗之處也被照出火光,耀如白晝!
大量白煙被秦久的風元素吹散,只留下一個危橋上的深坑,那是惡魔的墳墓。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坑洞一會兒,那裡焦黑的一地碎片,分不清是泥塊還是惡魔的殘肢,總之等他將前面等死的米諾斯殺了以後,整個劍山城堡乃至地下空間都會被填平!
“很遺憾,對於正義之士來說,這真是一個有趣的情報,說不定老頭來的話,可能會放你一條生路,但阿默塞德與我無關,我只在乎歌薇。”秦久垂下手漠然地說,“所以,等我死了之後,到下面再問你。”說完,他繞過坑洞,朝危橋的另一邊走去。
秦久的眼睛因爲長時間呆在幽暗的環境裡,已經習慣,這時便不需要用到靈詠•月光的照明功能了,他看着兩邊森然高聳的黑色懸崖上亂七八糟的厚重蛛網,想來這裡開闢了有些年頭了,然而北國**貌似並不知情,他嘆道:“如今的監察制度和古時候真的不能相提並論,這是米諾斯這種投機者出現的根本原因,國不國。”他眉頭一挑,那崖頂上竟然有無數涓涓的細流從上流下,在輝光下,晶瑩微亮。和殺人兔的隧道滲水一樣,大概是地面積水或者地下河的支流,若不是圈養飛鰻、殺人兔、惡魔還有一些不爲人知的生物,這裡真的可以作爲一個生物的世外桃源。
秦久的眼睛都看花了:“這樣看來還不能填掉,北國接管它後,真希望帶歌薇來看看”。
“好的,如你所願,她會聽到的。”一隻大手出現在秦久的胸膛口,這隻手上抓着一顆時而振動的魔咣球,周圍還連着細微的人造血管,秦久難以置信地呆立當場,接着大手用力向後一扯,將帝督爲秦久製造的人造心臟活生生拉出,“但首先,你得爲你的愚蠢付出死的代價!”
秦久轉過身摔倒在地,眼淚盈眶而出摔碎在地上,即使淚水模糊了眼眶,他也能看到:一大團十字形的暗紅色鬼影,他脫去了沉重的鎧甲,擁有着鬼們特有的令人作嘔的嘴臉,嘴裡不住地吐着黃金色的液體,粘稠、熾熱。
惡魔狂傲地大笑,一腳把秦久的人造心臟踩個稀爛:“我,永生不滅!”
可惜,這個男孩的表情已經凝固,那是疲倦的神態,卻不會安詳,他很孤獨地活在世上,好不容易有了生活目標,卻又要去往地獄,繼續孤獨地生活。
那裡,沒有家。
惡魔一把抓起秦久,扔入萬丈深淵!
第一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