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羣的黑影聚集過來,它們披着黑袍從地獄裡再次被術士召喚,像老人一樣慢慢踉蹌到地上的男孩面前,竊竊私語交頭接耳,無論地獄、人間,都是崇拜武力的,男孩很強,它們這些地獄的鬼正爲即將吞吃的“美味”而讚頌,哈……撒……唆,聽不懂的惡言,但語氣裡透露出濃濃的貪婪。
它們舉起利爪,高舉過頂,試圖一次切割開男孩的軀體,讓鮮紅的血液灑滿全身,滾燙的生人血是最好的沐液,讓它們回憶起生前還是人類時的往事……
一下!還是慢慢切割的好,它們先細分了男孩的右手,整塊剔下一隻蒼白的手掌,上面清楚地印有荊棘紋路,滴着涓涓細流的血液,腥味鑽入每一隻鬼的身體裡,它們一陣躁動,那突兀的慘白手骨刺激着每個殘暴的神經。接着是第二下啦……
可這不會如願的。
一把帶着雷電的刀憑空出現,在這個漆黑的夜晚發出光芒,似要試圖斬開這片黑夜。因爲高舉手臂而暴露腹部的鬼影沒有任何防禦的動作,被刀鋒整齊切割,沒有砍在骨骼上的刺耳聲音,上身從腰部錯位滑下,紫黑的血液從傷口裡噴涌,鬼影甚至連哀嚎聲都來不及發出,向後飛去撞倒在街旁的牆壁上,黑血像墨一般飛濺在牆面,綻放開一朵朵黑色曼陀羅。
誰!卡倫咆哮,沒有想到年邁的老頭也能吼出如此渾厚的聲音。
因爲他第二次沒有完成米諾斯先生的任務了,那把刀毫無徵兆地出現,懸浮在空中輕而易舉破壞了禁咒•十殿閻羅!
不!卡倫推翻了自己的看法,那把刀並不是懸浮着自己斬開了鬼影,它有主人:全身深紫色的緊身甲冑,一張妖怪面具蓋在臉上,只露出猩紅的雙眼,手裡作威的刀此刻卻暗淡無光,像是吸收了光的黑洞。看身形是一個男人,他不疾不徐地走來,他的周圍波動的空間像是盪漾着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這個武士是誰,他有勝算嗎?卡倫忽然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可笑了,曾經有魔法師放言“能用武器去破壞禁咒的人根本不存在,否則我以死謝幕”,禁咒只能被禁咒擊敗,一切有形的物質根本無法對抗,這似乎是永恆不辯的真命題,而如今命題被破,他也該死了,應該閉上雙眼了。
“於魔法者,怪事常伴。”卡倫有些激動,因爲像有人在他身邊這樣說道,他看見武士前方隱約出現亮光——是真正的亮光,刺眼,像劃破拂曉的朝陽。
光越發耀眼,卡倫翻着白眼,通過一點暴露在空氣裡的眼瞳窺視這個耀光。
他不抱希望,惡魔術士不會被任何人、地方接受,所以耀光不是迷航時的塔燈,也不是刺入野獸胸脯的刀,頂多是他在氣息奄奄時無情貫穿自己的冷寒匕首。
是的沒錯,那武士繞開耀光走到自己面前,拔出腰上的刀,慢慢插入他的胸膛。
“不不要!”一切反轉得太快,劇痛才讓卡倫意識到要反抗,無論是否死路一條,求生是人類的本能啊!他扭動掙扎,面容猙獰,求饒咒罵,卻就是忘了使用賴以生存的術士魔法,大概他喪失了理智,散發絕望氣息的武士正一刀又一刀的折磨着老人。
“很痛!”“生……不如死!”“了斷,給我個了斷!”一刀。
“不要殺我!”“小卡倫!”“我做狗!”又一刀。
“殺術士者不得好死。”“你們會投入煉獄!”“該死的米諾斯!”“一切都是他……”又一刀。
刀鋒分開肉時像是砍在沙裡的聲音,細微得如磨牙,沙沙沙,沙沙沙。
卡倫明白了,這個武士不是人類,他也從地獄向人間爬行數年,在深淵裡探出頭來,被陽光照射後成爲了人形,他聽命於耀光裡的男人!
這時耀光裡,一個人影走出,擁有天神的氣息,帶着泰坦般的威勢,當他踏到賽維錫卡的大地時,整座城市的魔法元素都被他禁錮牽制,要翻手爲雲還是覆手爲雨皆在一念之間。然而這個人的憤怒填充了所有的情感,他步如沉雷,目如電光,緊鎖的眉頭像要把這個準備虐殺自己學生的老人攪得粉碎!
他徒手攥住卡倫,高舉起來,不用念動任何咒語,意志所向,紫色灼燒靈魂的火焰、藍白的冰霜、疾旋的風刃、超高溫的水汽同時環繞上這個受盡折磨卻無法死去的人,他幾乎咬碎銀牙,發出猶如末日預言般的審判——
“死!”
今夜中轉站註定是不平凡的。
永遠沒有寧靜的中轉站今夜卻靜得出奇,坐落在角城與賽維錫卡城之間,是所有流離失所無所牽掛者的聚集地。這裡你們可以重新開始,成爲中轉站的貴族或者淪爲犬彘之流都可能在一夜之間實現。
中轉站的天空都像要比其他地方漆黑,好像要遮掩裡面不可告人的骯髒,這是一塊黑色的帷幕。中轉站的最外圈有一層青色高牆,是當年提督購買這裡後讓工匠修葺的,耗時一年之久,這堵彷彿鎧甲的高牆落實,提督也從此成爲了中轉站的地下皇帝。
當年的影之策士,放棄國都中軸的高職任命,來到賽維錫卡定居下來,每天在書房裡閱讀或者在馬場觀看賽馬,崢嶸半生的將軍真的耐得住這樣平淡無奇的生活嗎?好像海面上波光粼粼,時而掀起海浪撞擊在黑色的礁石上,回憶這一切的年邁的水手,他們會寧願死在大海上——這是慣性生活一輩子的人的宿命。
米諾斯就像是一柄鐵槍,半生戎馬穿破災獸大軍的不朽神話,將軍應該都會沉浸於他無上功勳,然而他不僅定居賽維錫卡,而且決定在中轉站的中心建一座城堡。城堡是一座沖天的劍山,中轉站濃厚低矮的黑雲和城堡正中的主塔相連,米諾斯大概每天都能在那裡吸取到最新鮮的霧霾……牆體的石料沒有經過嚴謹的切割,而是像直接用亂石堆砌起整座城堡後由一把巨斧揮砍而成,若不是幾扇窗戶,這座城堡是當之無愧的劍山!
劍山是整個中轉站最安靜的地方,即使所有狂徒們都暴起喧囂、徹夜不眠,城堡裡依舊是一片死寂,這麼一看,劍山倒像是這裡唯一的淨土,但有膽大妄爲的人曾懷疑根本沒有提督,於是偷偷闖入劍山,從此中轉站再也不見那人的身影,人們明白了,劍山不是淨土,而是飄蕩森冷迴音的墓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