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有些怒意,這是四條人命啊,就算他們得罪了你,你出手教訓他們便是,又何必取他們性命,這對他們來說並不公平?
徐若男情緒有些激動,道,公平?我刺瞎他們少幫主眼睛,那讓他們把我眼睛刺瞎,這樣公平了?你是朝廷捕快,我是江湖中人,可不用在乎你們的朝廷法度。我不但殺過人,而且殺過很多人,以後還會繼續殺人,小捕快,你還會喜歡我嘛?
我嘆了口氣,你走吧。今夜之事,就當我沒看見。
徐若男雙脣緊閉,目露倔強之色,雙眼注視我片刻,轉身就走。
我說站住!
徐若男緩緩回頭,冷笑道,怎麼,剛纔還口口聲聲要保護我,現在後悔了?要不我跟你去六扇門自?
我搖搖頭,心中滿是苦惱,究竟怎麼回事,方纔還好好的,怎麼才片刻不到,竟鬧成這樣子。
這時,一艘畫舫從橋下穿過,徐若男縱身一躍,飄落船上,這輕功,我縱然能做到,卻也不如她那般瀟灑,想不到徐若男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船緩緩向遠處駛去,夜空之下,徐若男回頭向橋上看了一眼,眼中含着淚水。
沒過多久,張幼謙帶着一衆捕頭趕了過來,見我站在橋上呆,奇道,你不是佳人有約嘛,怎麼趕到這裡了?怎樣,我教你的招數管用嘛?我深吸一口氣,說管用了一半。
一名捕快喊道:張捕頭,這些是江流幫的屬下,全都中毒而死。
張幼謙見我情緒低落,拿出十兩銀子遞給那些捕頭,今夜辛苦諸位兄弟了。說罷拍拍我肩膀,走我請你喝酒去。
醉仙樓上,看着滿桌佳餚,我沒有食慾,只是一杯杯喝酒。張幼謙勸解道,老蘇,你可別想不開,大丈夫何患無妻,天下漂亮女子多的是,大不了明兒我給你找十個八個,你瞧着那個中意,我就幫你把事兒給辦了。
我把事情經過與張幼謙簡單說了下,問道,你說她這樣做對不對?
張幼謙說沒毛病啊,她與那幾人都是江湖人,你也知道,我們六扇門負責城內治安,雖沒有成文,卻也不管江湖之事,這些人既然選擇了江湖這條路,那就作好殺人與被殺的心裡準備了。更何況,當時那種情況下,她若不出手,以你武功,你覺得能擋得住那三四人聯手?
我心說也對,如今我內力全無,情急之下,徐若男出手,也算是有情可原了。不過,對於自己喜歡的女人,動輒出手殺人,我心中還是有些不舒服。
回到家時已是深夜,天刀徐開山見我,笑問道,怎麼,有心事?我又將事情跟他說了一遍,徐開山笑道,殺得好。我說怎麼你也是如此說辭?
徐開山緩緩道,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有位前輩說過,對敵人的慈悲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咱們混江湖的,都是腦袋掛在腰上討生活,誰手底下還沒有幾條人命?你江湖經驗尚淺,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去悟。
次日一早,我起牀練功,卻無法靜心修煉,腦海中卻是今夜與徐若男約會時的情景,我承認心中是喜歡她的,但她那種對人命的漠然,又讓我有些困惑。臨出門前,徐開山忽然道,今日若下值早,晚上陪我出去一趟。
剛到江湖司,便被諸葛燒餅通知開會。就在昨夜,金陵城內傳來一個重磅消息,江流幫全幫上下三十多口,竟被人一夜之間滅門,而且還是在皇帝朱潤澤微服私訪期間生的。
這件事已經被六扇門封鎖起來,諸葛燒餅一臉凝重,尤其是在宋知府下令要做好皇帝來金陵期間安全保衛工作的背景下生。諸葛燒餅道,諸位,最近金陵城內不太平,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千萬不要再出什麼差錯了。
按照會議要求,六扇門與江南守備聯合向在金陵城內的各大江湖門派行文,要求這段時間約束手下,禁止尋性滋事,否則將按照京門協議進行問責。
江流幫是江湖門派,這件案子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江湖司身上,諸葛燒餅要求我與張幼謙負責調查此事。江流幫周圍百丈之內,都已被朝廷官兵封鎖起來,我倆進了江流幫,卻見大堂之內,橫七豎八躺着若干屍體。
按照仵作的驗屍結果,這些人都是被江湖高手一刀斃命,幫主陳江流死狀恐怖,身上卻沒有傷痕,唯獨眉心間一片烏黑。我上前查探,心中暗驚,這人竟是被人以內力震碎顱骨而亡。
陳江流是知玄境高手,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卻被人一指擊斃,有這種實力的,江湖上不過十人。張幼謙低聲問,會不會是你家那位爲了泄憤,動手殺人?
我心中也暗自懷疑,徐若男應該不是那種人。本來挺好的一件事,怎麼卻變成了這樣子?此時恨不得立即找到徐若男,親口問她是不是她動手。
按照諸葛燒餅意思,這屬於江湖仇殺,不在六扇門立案範圍之內,在仵作驗屍之後,便找了幾輛牛車,將屍體拉到了城外淹埋,回去後整理報歸檔。此時非常時期,六扇門不敢大張旗鼓調查,不過暗地裡卻成立專案組,召集各大門派尋找線索。
下值時,張幼謙約我喝酒,我記起徐開山臨出門的話,便推辭掉,趕回家中。此時,徐開山正在磨他那把菜刀,我笑道,把刀磨這麼快,準備殺豬啊?
徐開山頭也不擡道,殺人,或者被殺。
我心中一凜,封萬里?
徐開山點點頭,說這一戰,我等了十五年!
一劍震九州封萬里乃當今江湖上劍道第一人,上一次華山論劍,他憑一把鐵劍,力戰各路英雄,獲得了劍神的稱號,不過封萬里卻不喜歡這個稱號,他自詡爲劍癡。
此人亦正亦邪,一生從未娶妻,聲稱以劍爲妻,一生漂泊不定,四處挑戰各路高手,北周、西涼、東夷、南詔各路劍道高手,敗在他手上的數不勝數。
兩月之前傳的沸沸揚揚的天刀與劍神一戰,終於到來了。
於情於理,我都希望徐開山能贏,畢竟我倆一路南下,建立了不淺的情誼,當徐開山說出殺人或被殺之時,我覺得有些難過。
徐開山見我如此表情,不悅道,我還沒死呢,別一副弔喪的表情。我收拾心情,打趣道,前輩,我還缺一把趁手的兵刃,不如今夜你把他的劍搶過來,給我用如何?
徐開山曬然道,他那把破劍,在大街上賣鐵都不值幾個錢,送到鐵匠鋪都嫌牙磣。你若真想要兵器,我這把菜刀可以送給你。
徐開山破天荒穿了颳了鬍鬚,束了頭,兩人走在大街之上。金陵城內,燈火闌珊,行人尚未散去,熙熙攘攘好不熱鬧。然而當我們走出烏衣巷,我便看到不遠處有若干江湖人都盯着我倆。
徐開山忽道,本來整個江湖都想從我身上得知冥山的秘密,然而我來到金陵半月有餘,卻從未真正有人前來鬧事,你可知爲何?我說你如今是通象高手,那些人出手前,總要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吧。
徐開山淡然道,也不盡然,且不說江湖各大門派,單單金陵城內,武林盟、王謝兩家高手盡出,也夠我喝一壺的,他們卻一直隱忍,沒有動手。
我說,莫非是今夜之戰?
徐開山笑道,不錯,我倆雖未謀面,卻也惺惺相惜。封萬里放出話來,今夜之前,任何幫派找我麻煩,都會招至他的報復,你想想一個無親無故、無牽無掛的劍道瘋子,若真起瘋來,整個江湖都拿他沒有辦法。
那他是否也想知道冥山之秘?
徐開山曬然道,二十年前的武林高手如雲,如今卻武道凋零,誰不想擁有冥山絕學?更何況封萬里是一代劍癡,要說不動心,那也是假的。不過世人都爲冥山絕學癡迷,他卻還想從我這裡打聽一件事。
什麼事?
徐開山沉吟片刻,才緩緩道:大明皇帝朱潤澤來了金陵。
我心說朱潤澤來金陵之事,僅在朝廷內部密報之中,徐開山足不出戶,竟也知道此事情,令人稱奇。
徐開山道,我被六扇門關押了十五年,你以爲是爲了那冥山絕學?
也對,六扇門之前開展嚴打,巴不得各大門派從此凋落,又怎會容忍冥山絕學現世?記得以前徐開山說過,他不但知道冥山絕學,還知道一件讓皇帝寢食難安之事。
你可知道當今皇帝是怎樣坐上這個位子的嘛?
我說當年不是先皇暴斃,當今太子奉詔登基嘛?
徐開山冷笑道,這種官面上的話你也信?三十年前,朱潤澤幾乎遭到罷黜,景山一戰之後,他率領御林軍動宮變,逼迫皇帝退位,不過他心慈手軟,沒有殺死舊皇,只是將他囚禁起來,說來也巧,你可知他關在了哪裡?
我驚道,六扇門?天字一號房?
徐開山道,孺子可教也。
離京之前,徐開山關在了六扇門天牢中的天字三號房,路過天字一號房時,聽到裡面有動靜,那獄卒說那人關了三十年了,如此一想,時間卻也對得上。
接下來,徐開山的話,卻讓我陷入震驚之中。
徐開山又道,新皇登基後,朝中仍有些大臣心繫舊皇,十幾年前,六扇門生一次劫獄,在一個雨夜,舊皇帝被人救出,整個天牢幾百人悉數被殺,而我恰好是活下來的那人。更不巧的是,我知道那人藏身之處。這些年來,朱潤澤派出密探,明察暗訪,只是隱約打聽出那人藏在了江南。這次他微服私訪江南,你以爲真的是在乎什麼春試嘛?
我陷入震驚之中,那天字一號房內,如今關的什麼人?
徐開山道,巧了,正是你們六扇門中人,當年就是他策劃動了這場劫獄。
當我正要追問,徐開山忽然神色凝重,閉口不語。
我忽然感到天地之間的真元劇烈波動起來。
一陣風吹過,夜色越濃烈起來。
一名披肩散的中年男子,手中提着一把破劍,站在長街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