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宋海泉與諸葛燒餅正從天上人間喊了幾個姑娘一起喝酒探討人生,當他倆得知此事時,差點沒從桌子上跌了下來。這兩人一人是金陵父母官,一人分管金陵城治安,若欽差大人出事,這兩人肯定脫不了干係,一個處理不妥,甚至烏紗帽也可能被摘掉。
雖然李牧歌臨城不入,這兩人心裡恨死了他,但真到了節骨眼上,表現也毫不含糊,諸葛燒餅會同金陵守備白有才連夜點了三百官兵,將李牧歌所在地方,圍得水泄不通。
我與張幼謙來找李牧歌,卻見他正在屋中啃雞腿喝酒,桌子上擺着一本書,叫《博弈的力量》,已經快翻爛了。他見我倆到來,說,你們來得正好,我這裡正好有烏龍山蜜制的葡萄酒,快些來陪我飲兩杯!
我見他沒事,鬆了口氣。
張幼謙道,聽說你遇刺,還以爲你命不久矣了呢,沒想到你心情這麼好!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怎樣,要不今晚上我來安排一下,咱們仨人去天上人間慶祝一下?
我笑罵道,你真是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李大人乃朝廷命官,自幼讀的是聖賢之書,學得是聖人之道,像天上人間這種地方,要去還需要你來安排?
李牧歌道,正有此意。
我問道,聽說你遇刺了,這件事可大可小,有什麼線索?
李牧歌故作神秘一笑,指了指天上,說偷襲之人姓莫名子虛字烏有。
朝廷給江南織造局下了十萬匹綢緞的指標,本來要在五月份交差,已經延期了。李牧歌最近採取了一系列動作,生絲價格不降反升,這讓他很是惱火,於是纔有了這個“欽差遇刺”事件。
如今對方抱作一團,若長期對峙下去,督察絲綢生產的李牧歌拖延不起,於是只得兵行險招,強行製造機會,對外聲稱遇刺。
這一招可進可退。若三大家族不聽話,李牧歌只要一口咬定是三大家族之中人的動手,甚至動用官府勢力去壓他們,那麼他們必然會低頭;若他們聽話,肯配合將生絲價格降下來,這事也好辦,如今江南武林大會在即,金陵城內來了許多江湖高手,想必是有人沒長眼,誤打誤撞……
以李牧歌遇刺,創造出一個變數來。這個辦法,只是下下策,除非實在沒有辦法,纔可以抓住這個線索不放。
當得知李牧歌要微服私訪時,隨行的禁軍護衛李忠堅決不從,勸道,如今金陵城內魚龍混雜,李大人乃朝廷欽差,豈能以身犯險?若有個閃失,屬下無法向陛下交代,還請大人三思。
李牧歌道,有這兩位兄弟相護,在金陵城就算不能趟着走,也可以橫着走了。
李忠擡頭,眼神中射出一道精光,上前就搭把手,這是尋常武者盤問功夫常用的一招,他武功不過尋常聞境,當然看不出我與張幼謙修爲,當他手距我三尺時,如裝上一堵無形之牆,無論如何也前進不了一步。
須臾間,李忠額頭冒汗,自知不是對手,這才退了下來,道,原來兄臺是高手,真是失敬!
李牧歌笑道,說起來,我這兄弟跟你們禁軍還有些淵源。蘇捕頭和張捕頭,可是你們呂大統領當年在六扇門時手下的得力干將啊。
李忠聞言,原來蘇猶在、張幼謙兩位大人,去年兩位在獅子樓大展身手,小的素來久仰兩位大名,今日得見,真乃三生有幸。既然有兩位與李大人同行,我自然是放心了。
李牧歌有功名在身,穿了一套青綢長衫,倒也有說不出的儒雅風流。
我與張幼謙乃習武之人,平日裡穿朝廷制服,今日穿的則是藍布勁服。
三人並肩在夫子廟街上行走,去年李牧歌不過是江南學宮的窮酸書生,我們也不過是六扇門的小捕快,如今他搖身一變成爲欽差大臣,我倆則成爲江湖上能排上號的武林高手,一切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有人在街邊喊道,蓮蓬!莫名湖新採的蓮蓬,一文錢兩個!
李牧歌聞言,卻見中年婦人身穿碎布頭衣,以麻布盤着頭,蹲在街邊,面前擺着一張破氈布,上面擺着幾十個蓮蓬。
六月荷花謝,七月採蓮時。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文人詩賦美則美矣,然真正的採蓮子之人,正如眼前這婦人,清晨與丈夫劃舟採蓮子,上午夫子廟街上販賣,一日下來,所賺也不過幾十文錢,聊以生活而已。
李牧歌喊道,宋嫂,還記得我嘛?
那宋嫂擡頭,見眼前說話之人器宇軒昂,衣服華麗,哪裡還敢相認,低頭諾諾道,這位官人想必是認錯人了。
李牧歌道,宋嫂,我是小李啊,當年若不是你與宋哥照顧,我早就餓死街頭了。
宋嫂這才擡頭,仔細打量了李牧歌,歡喜道,原來是真是你,我早就跟你宋哥說,你有真本事,將來一定能成大事,看你這身行頭,還有倆保鏢,就知道你發達了!
呃呃……
我與張幼謙面面相覷。
李牧歌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宋嫂,說,當年我病倒街頭,是你與宋哥救我一命,我李牧歌沒有什麼好報答的,這點銀子,你收了吧。
宋嫂道,這銀子太貴重,我不能要。
兩人正在推脫時,卻聽有人道,真是奇哉怪哉,白花花的銀子都沒有人要,那就給我吧!順聲望去,卻見幾個街頭小混混耷拉個腦袋,湊了過來。爲首那人吊眉三角眼,道,喲呵,這不是在天香樓端茶倒水的那小子嘛,怎麼,今兒發達了,都穿上綢緞了,這錠銀子少說也得十兩吧,她若不要,我幫她收了便是!
另一人道,三哥,昨兒個嚴員外家丟了十錠銀子,這小子的錢來路不明,恐怕不能亂要啊。
三角眼道,也對,嚴員外已經報了官了,小子,依我看,你就是昨夜入室偷竊的賊人,你若識趣,把銀子拿出來,若不識趣,跟我們去一趟衙門吧。
我心中暗怒,如今江湖司正在整治市場亂象行爲,爲此我也跟金陵城內各大門派打過招呼,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小弟,不要在這段時間出來鬧事,怎得還有這種礙眼的傢伙。
夫子廟是長樂幫朱問天的地盤,朱問天向來謹慎本分,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我冷冷道,抓逃犯人乃六扇門的事兒,什麼時候輪到你們來管了?
三角眼看了我一眼,斜楞眼道,你們兩個,想必就是他的同謀了,一起跟我走一趟吧?
張幼謙在一旁看的不耐煩,連步上前,一手抓着一個。三角眼問,你想幹嘛?張幼謙懶得理他。
嗖嗖嗖!
噗通、噗通!
他三下五除二,將五六個人扔到了秦淮河中,那幾個人狼狽爬上岸,罵道,你們三個給我等着,看老子找人來收拾你們。張幼謙拍了拍手,撿起兩個蓮蓬,扔給我一個。
蓮子又綠又大,入口有些發苦,久而口內生津,倒也有些清香。
宋嫂見狀,有些慌亂,說這個劉三最近跟了個新老大,在這裡勢力大的很,趁他們沒來,你們還是趕緊走吧。李牧歌道,我們若走了,你怎麼辦?宋嫂說,這段時間,我跟你宋哥換個地方去賣,躲一陣子兒便是。
李牧歌取出名剌,道,這是我的名剌,你讓宋哥抽空去城外李家莊找我,我那裡還缺個趕車的。
宋嫂道,你宋哥那脾氣犟得跟驢一樣,他哪裡能給你趕得了車。你放心,我跟你宋哥都有手有腳,餓不死的。
我心中暗贊,這宋嫂雖生得貧賤,卻也有些骨氣。要知道,李牧歌成爲欽差後,初來金陵,正缺一個知己的使喚人,只要這宋嫂一點頭,雖不說飛黃騰達,但在金陵城內,尋常百姓是不敢招惹他們的。
沒過多久,街上一陣鬧騰,卻見方纔捱揍的劉三,帶着一撥人馬趕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喊道,官差拿人,閒雜人等退讓!
嘩啦,嘩啦!
衆人連忙退走,整個夫子廟店鋪官門,唯恐波及到自己,但卻也留了門縫,從裡向外觀望。宋嫂見狀,也慌了神,道,不好,劉三他們過來了,你們還是快走吧。說着,也收拾蓮蓬,準備要跑。
偌大夫子廟長街上,只有李牧歌、張幼謙與我三人站着,宋嫂瑟瑟發抖,蹲在角落中。
我笑了笑,勸阻道,不妨事。
爲首之人正是宋成才,帶着幾個捕快,還有十幾個道上混的幫閒,怒氣衝衝向我們這邊趕了過來。
還有十餘丈,潑皮劉三就道,宋老大,就是這幾個人,聚衆鬧事,還說要造反!
宋成才瞄了我們一眼,嚇得一哆嗦,只見他抽出腰刀,舉過頭頂,大義凜然道,竟然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謀反之事,真真豈有此理,我看賊人向那裡跑了,兄弟們,給我追!
劉三道,不對,老大,就是這幾個!
宋成才那裡聽他,一溜煙,帶着衆人向遠處跑去,邊跑,邊喊,賊人哪裡逃!
一切如一場鬧劇,宋嫂看得一頭霧水,衆人也紛紛摘下門板,正要準備重新開張營業。
商販、行人們重新回到了夫子廟的長街之上。
就在此時,張幼謙眉頭緊皺,我也生出警兆。
長街之上,莫名的多了幾十名江湖高手。
十丈之外的挑夫,戴着斗笠,卻是知玄境的高手。東南角那算命先生,看似病怏怏,卻也是僞通象境的好手。這些人,或行旅、或商販,在夫子廟街上,有意或者無意,向我們靠攏過來。
難道是三大家族真要動手了?
我與張幼謙自是不懼怕,然而這些人武功不低,人數又佔優,我倆若被纏住,別人就有可乘之機,對李牧歌動手。
李牧歌乃文人,見我們不說話,問,怎麼了?
張幼謙道,十二個!
這十二人彷彿有默契一般,在路過我們身旁時,幾乎同時出手,十二把兵刃向我們招呼而來。
我搖頭道,不,十三個!
星宿海內真元暴漲,十三道真氣灌入蓮蓬之內。
突突突!
十三粒蓮子如離弦之箭般射出。
其中十二粒,射向那十二人兵器。
最後一粒,射出之時,忽然轉向,衝着宋嫂眉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