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聲罵道,還大空寺的得道高僧呢,怎麼做起事來跟村頭的二流子一樣?
口中雖說,心中卻也明白,整個江湖中,每日都是蠅營狗苟,雞鳴狗盜居多,行俠仗義、抱打不平爲少。而且,天下哪裡有絕對的公平?能夠讓絕大數人公平,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江湖,江湖,一團漿糊。
徐若男笑道,這就是你們江湖司對江湖的監管力度不夠了。
我點頭道,也對,等我出去,要通告江湖,講文明樹新風,杜絕下三濫的行爲。徐若男說,先不說這些,當務之急是我們如何能從這裡逃出去?
我伸出右手,正是一串鑰匙。就在剛纔,慧面被我擠兌之時,我使出了在盜門出師之時學會的那一招移花接木,神不知鬼不覺,將那一旁和尚身上鑰匙取了出來。而這一招移花接木,靠的是手、眼的技巧,並不需要內力。
打開牢門,來到枯井旁,那看守的兩個和尚正在打盹。我正要拍昏他們,卻見徐若男一揮手,兩根金針封住了對方身上死穴,估計應該活不成了。
順着枯井出來,才發現身上禁制竟然消失。我心中好奇,通善寺這口井,究竟有什麼玄妙,竟然能夠感覺天地真元?難道也是當年天絕僧的手筆不成?
此時正是清晨,通善寺和尚們正在做晨課,後院中並沒有太多人。我們正要離開,卻發現武三郎坐在偏遠處一個涼亭上,正在獨自飲酒,神情頗爲落寞。
我顧不得被人發現,兩步縱躍過去,道,武三哥!
武三郎身形比以前富態了許多,不過氣色卻很一般。他看到我,有些奇怪,問,蘇捕頭,怎麼在這裡遇到你?我說此事說來話長,這裡不是久留之地,你我出去再說!
說着就要去拉他,武三郎卻道,我在這裡,哪裡也不去。
我心中冷笑,莫非你留在這裡,還要做什麼皇帝的春秋大夢?
武三郎一楞,你怎麼知道?
我說醒醒吧,別被人灌了迷魂湯。他們留下你,是爲了讓你去祭那黃陣圖!
武三郎長嘆一口氣,你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知?他們在我體內種了蠱毒,馮零感那時還知道掩蓋一下,來到大空寺之後,他們便原形畢露了,我心知必死,留在這裡,也是得過且過了。
我說當年爲了松江府百姓據理力爭的武三郎,哪裡去了?你心中的血性呢?
武三郎道,沒了。我也想通了,以前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如今有好酒好肉的伺候着,能活一天,就算賺一天吧。蘇捕頭,這裡非是善地,你還是儘快離去。
哀莫大於心死。
我從武三郎眼神中讀出這句話,朝廷在找他,西門吹燈也讓我找他,如今找到了他,他卻落得這副模樣。心中盤算,反正西門吹燈就要來金陵了,到時候跟他們商議之後,再做打算。於是勸道,你要小心蘇素素,那個女子不簡單。
武三郎眼中閃過一道狠毒之色,道,我體內的蠱毒,便是她種給我的,這小賤人,我遲早會親手殺死她。
我聽到有腳步聲過來,於是拱了拱手,向涼亭頂上翻了上去。不片刻,卻見蘇素素端着一個藥罐,嫋嫋婷婷走了過來,柔聲對武三郎道,三郎,把這碗藥喝了,你的病就好了。
武三郎道,當年我大嫂對我大哥也是這麼說的。
蘇素素問,現在呢?
武三郎道,現在她墳頭的草差不多有一丈多高了吧。
蘇素素道,三郎,你這是什麼意思?這一年多來,我爲了跟你在一起,放棄了那麼多,想不到你還是這樣看待我?這藥你要覺得有毒,那,那我自己喝了便是!
說着端藥就喝。
武三郎忽然道,好妹妹,我是跟你開玩笑的。這一年要不是你的照料,恐怕我早已命喪黃泉了。剛纔我心情不好,說出那種話,妹妹你莫要生氣。蘇素素道,能夠服侍你這種英雄豪傑,便是素素三生有幸了,哪裡還有生氣的道理?
我聞言,心說這女子真不簡單,難怪武三郎淪陷在她石榴裙下。怎得當初卻沒有發現這點?
我施展迷蹤步,在對方發現我們逃離之後,與徐若男悄然離開了通善寺,一路上並沒有遇到過多的阻攔。
徐若男是幽冥教主,背後還有幽冥教和風雲島的勢力,在江湖上有足以跟英雄盟抗衡的力量。而我與那守護冥山的秦三觀又有傳劍之情,與大空寺動手時,他們也識破了我的劍法。
我甚至懷疑,是大空寺抓住我們後,對如何處置我們拿不定主意,故意將我們放走了。
從通善寺出來,我讓徐若男跟我一起回金陵,被她拒絕了。
徐若男道,如今天絕舍利出世,大空寺、英雄盟等蠢蠢欲動,桃山大陣若真啓動,恐怕將來天下就要陷入動盪之中,此事關乎我幽冥教和江湖運勢,我要儘快趕回去,稟明師尊定奪。
我略帶失望,她又道,此去風雲島,少則半月,多則兩月,我會在武林大會前趕回來的。反正我的話,你也不聽,你家中那位,自己多留心吧。
回到金陵城內,張幼謙問,昨日你去了哪裡?
我將通善寺內遭遇與他說了一遍,他聽了目瞪口呆,我只道是這個武林大會是英雄盟爲了統一江湖而做的折騰,想不到還與冥界有關!
我問道,你師父乃天下一流高手,他也說過要來金陵,這種時候出了這等事,他不會坐視不理吧?
張幼謙道,我那師父,只要錢給到位,什麼不能做呢?對了,還記得那白毛怪物嘛?柚木道長將他治好了,下午若有空,我們去瞧瞧吧。
吃罷午飯,兩人來到了城外娘娘廟。
柚木擒獲白寵後,由於白寵形狀怪異,而且曾經犯下滔天大錯,城內客棧無人敢收留,於是柚木便在這裡住了下來,一心想幫助白寵恢復心智,這段時間,江南一直跟着柚木,給他備好藥材、食材等。
白寵身上的毛髮已經逐漸退去,眼珠也不再通紅,而是一片茫然。按照柚木所說,青靈道長被慕容白雲抓獲時已是四十歲,那到現在也差不多七八十歲了,然而他看上去卻沒有半點衰老。
經過幾日的調教,他甚至逐漸清醒,已恢復了約一半,只是言語卻語無倫次,無法正常與人交流。柚木告訴我們,這三十年來,白寵對自己所做所爲竟都有印象,唯獨卻無法控制他自己的行爲,如今神志清醒,悔恨交加,已經嘗試着自殺了幾次了。
我將在通善寺內遭遇又同柚木說了一番,問,天絕舍利之內,真有天絕僧和二十七名陸地神仙修爲嘛?
柚木道,此事着實蹊蹺,當時天絕僧和呂純陽殺盡天下陸地神仙,逼着三境外的大宗師,簽下了房山公約(詳見《行鏢》),創立驚神陣,從而保證朝廷與江湖氣運一種平衡,纔有了天下三百年的安穩。我們還納悶,那多出來的江湖氣運都去了哪裡,如今想來,多半是封印在天絕舍利之內了。
難怪盜聖門與盜仙門之爭的終極目標,便是這塊天絕舍利。
原來西門吹燈與李青衣早已知曉這件事,盜聖門擅長偷術,盜仙門擅長大盜之術,一個負責將天絕舍利偷到手,一個負責施展大盜之術,將舍利爲己所用。
與青靈道長稍作交流,他說話語無倫次,只道是如今仍是開泰年間,卻不知如今江湖都已經過去了三十年。當聽到慕容白雲名字時,青靈道長又恨又怕,可見他對青靈道長的影響。
我又問道,前不久你又滴血認主,可記得逼你認主之人的模樣嘛?
青靈道長抱頭痛苦大叫,我於是不再逼迫他,又與柚木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
兩人剛回到金陵城,知府衙門的書吏李點前來投帖,他雖然沒有品秩,卻是宋知府的心腹。我連忙讓進屋,命人吩咐茶水,道,有什麼事情,讓管家來一趟就好了,這麼晚了,還要李大人親自來?
李點道,蘇大人折煞小的了,今日宋知府讓我來,是爲了一件事。
什麼事?
李點道,關於欽差大人的事情,如今欽差大人已經到了金陵城外,卻如何也不跟入城,我們金陵府一衆官員都已急壞了,宋知府這才讓我來求您幫忙。
我乾咳道,李兄,我如今屬於南江湖司,雖說衙門還在金陵,但這種事情我出面不太合適吧?
李點連忙跪下道,蘇大人還請開恩,宋大人吩咐了,若我不能將您請過去,我全家老小都要發配到嶺南去。
我尋思道,這次督查鹽茶與絲綢的欽差很是厲害,帶着尚方寶劍一路南下回來,將沿途幾個路州折騰的不輕。金陵是他的最終目的地,也是這次代天子巡查的最重要的一站,如今來到了金陵,卻不肯進城,這分明是釋放一種信號啊。
皇帝派他來督查絲綢,他仍還沒到,金陵城三大家族就用一次生絲霸盤生意來迎接他。這個城門,恐怕進來就出不去啊。
我說,我真的無能爲力了。
李點磕頭道,這件事,整個金陵城唯獨蘇大人和張大人能辦成了。
此話怎解?
李點道,這位新來欽差大人,正是當年從江南學宮走出去的李牧歌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