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一聲雷鳴驟響,緊接着,一道晃眼的藍色亮光極快閃過。淅瀝瀝直下的雨聲陡然變大,噼裡啪啦的打在地上。一時間,風在吼,雷在咆哮,雨水聲聲作響,狂風暴雨來襲!
小然子抖着一身半溼的衣裳,急匆匆的撩簾跑進來,顧不得腳上帶溼了一地水漬,抹了一把臉上濺起的雨水,焦急道:“主子奴才去萬歲爺那看了,從晌午到現在一直沒有出來。方會打算回來的時候,祿公公恰好出了屋,便讓奴才請了主子過去,最好帶上些吃食一塊。”
彼時慧珠正倚窗而站,聞言回首,見小然子一身狼狽,皺眉道:“本宮知道了,你自己下去喝碗薑湯換身乾衣服,一會你就不用跟了。”說話時節,眼睛頻頻看向几上擺鐘——差一刻申時(16點45分),不禁眉稍處又添幾分愁緒。
未幾,慧珠已收拾了幾樣青菜小粥並一碟雞肉拉皮卷、一碟御膳豆黃(餑餑),冒着瓢潑大雨出了院子。好在胤禛住的地方離這不遠,繞過一處九曲迴廊,又一蜿蜒的額暖石小路,?便是胤禛所住的院子。
院前十幾名黃衣侍衛、宮監外頭站立,見慧珠裹着披風過來,齊唰唰跪地請安道:“奴才請熹妃娘娘金安,娘娘吉祥。”慧珠隨意擺手免禮,喚了離得最近的宮監道:“去傳話,本宮要……不了,去找祿公公,說本宮給皇上送吃食了。”宮監在雨裡淋得瑟瑟發抖,領了話連忙往院子廊下跑。
也不知宮監怎去傳的話,慧珠在外站了半盞茶功夫,也不見有人回個消息,豆大的雨珠順着風直往身上臉上飄,饒是打了雨傘、戴了披風,時間一久也不頂事。
“主子,這也沒遮雨的地,要不去那頭的亭子等話?”小娟指着不遠處水亭說道。
慧珠側首看去,心裡掂量了一下,正欲點頭依允,忽聽“啪嚓嚓”連聲巨響,下意識的止步不前,即刻就聽胤禛暴怒的聲音傳來:“朕是百養了你們,棚民暴動沒解決,現在又添饑民流串……京畿重地,居然在京畿重地出現流民乞討,你們讓朕如何面對天下黎民……還敢緊閉城門,不讓流民進城……”
慧珠正聽得心驚,就見小祿子撐着一把傘跑來,陪着不是道:“讓娘娘受委屈了,快隨奴才進屋裡去。皇上這還正在……頭上,娘娘還需等上一會,想是也快了。”說着話,已到了院子廊下,慧珠將手上的食盒暫交宮人提着,自行去了披風、撣了撣身上的雨珠。
正打理着自身,只見上殿朱門一開,幾名朝中大臣面有菜色的晃步出來,慧珠避之不及,只好連退素步半垂螓首。大臣們被胤禛狠批一番正是垂頭喪氣,又乍一見慧珠杵在這,忙打了千兒匆匆行過一禮,旋即腳下似有生風,自打了雨傘就往外走。
慧珠看得暗自心驚,望着半闔上的門扉頓生怯意。小祿子看在眼裡,皺着一張苦瓜臉道:“娘娘,奴才就指望您了,皇上他已一天滴米未進。”慧珠幽嘆一聲,接過食盒,又命了小娟在外等候,獨自提了食盒推門而入。
前腳甫一邁進上殿,“啪”一本奏摺摔至腳尖前,慧珠愣的未及反應,胤禛已劈頭蓋臉的罵道:“混賬東西,還有臉見朕,看看寫的什麼!不爲水患饑民作想,一個勁的討好朕有何用!哼,將雍親王府升格爲宮殿,就可以解決水患!”
怒氣猶未發完,擡頭一看,見是慧珠身子僵直的立在門前,臉色倒和緩了些,口氣依然不善道:“熹妃,你來何事?”慧珠勉強壓下心裡的發憟,掃了眼地上還未收拾的碎片等物,邊走邊道:“地上亂了些,臣妾讓人收拾一下,皇上也正好休息一會,用些臣妾備制的吃食。”
聽了這話,胤禛眉毛一豎,冷森森的盯着慧珠,又怒道:“吃食?今年直隸、保定等地顆粒無收,京城附近幾乎全是饑民。朕的子民風餐露宿,朕卻在這華服美食不成!”一字一句的敲打心頭,胤禛語氣下是隱藏不住的乏力,慧珠聽得鼻腔酸澀,也不顧胤禛怒氣未消,一徑走至案几,默不作聲的揭開食盒,將碟碗一一擺桌,又盛了粥、布了菜端至胤禛跟前。
胤禛眼裡火氣上升,沉聲道:“熹妃,看來你聽不懂朕在說什麼了!”話音剛起,伸手就要掃翻一桌吃食。
慧珠忙壓住胤禛的手臂,眼眶忍不住的泛紅道:“皇上,您也顧忌些自個兒行嗎?您不遺餘力的打擊八王爺一黨,又對付年家,兩方勢力都在反撲,您還要留着勁對付他們。再說,京畿饑民衆多,難道他們一日不食,皇上您就陪着他們嗎?”
不待慧珠說完,胤禛厲聲喝道:“熹妃!”慧珠驀然噤聲,迎面對上胤禛如炬的目光,見他眼窩下隱隱泛了烏青,終是沒止住的低頭道:“臣妾也擔心您……”聲音漸消不見,慧珠深提口氣,退後一步,福身說道:“是臣妾越矩了,請容臣妾告退。”說罷,也不擡頭,一手抓過食盒,便往裡收拾碗碟。
一隻微帶薄繭的大掌覆上細膩白潤的柔荑,慧珠手上動作瞬間即停,垂斂的雙眸緊緊的盯着相觸的兩手。
胤禛感到手心下溫膩肌膚髮出的微微顫抖,不由重重地握了握,聲音稍顯生硬道:“朕知道你的心意,不用收回去了,你陪朕用些吧。”慧珠低低的應了是,抽回手,伺候着胤禛用食,心裡卻不無後怕。方纔一時失言,將胤禛對付允禩、年羹堯一事說了出來,實屬過了。
膳食畢,飲過茶,胤禛漸是心平氣和,突然伸手拉過慧珠,道:“準備一套衣服,明日陪朕出宮。”這是哪跟哪?慧珠擰眉回望,胤禛沉吟道:“朕明日打算微服出巡,去保定一趟。”
此一須臾間,慧珠心裡突地一跳,目光不掩欽佩的定定看着胤禛,這個男人爲了奪權隱忍他人所不能忍,舍他人之不能捨,本該是個權慾薰心的人。其實不然,他的心中自有丘壑,於大義上不失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更不枉爲一代帝王。
轉至次日,三更天內,慧珠已着了一身尋常貴婦妝扮,帶了小娟跟着,便隨胤禛派來引路的宮監穿梭夜雨而行。
行約一刻半鐘,就見幾名家僕打手穿着的男子神情嚴肅的簇擁着一輛式樣簡單的馬車侍立,夜色蒼茫,雨霧迷濛,慧珠也看不清楚,遂也不多瞧,直接踩凳上車。
挑簾入得車廂內,只見裡邊燈火煌煌,再一看除了對着車門而坐的胤禛,左首邊還坐着一人,儼然是喬裝過後的皇十三弟允祥。
慧珠面上露出驚疑之色,允祥眼裡亦是閃過詫異,但也只是微怔片刻,繼而就摸摸鼻頭訕訕一笑,起身對着拱手道:“臣弟見過熹妃娘娘。”慧珠收回驚訝,回了半禮,又客套的寒暄了幾句,方舉止拘謹的坐到胤禛身邊。
胤禛淡淡的掃了二人一眼,將目光落在慧珠身上道:“朕讓十三弟跟着,是讓他先看看那邊的情況,也將朕的意思給他說一下,到時由他負責流民的事……朕打算解決饑民的同時,看是否能開通水田,如此也不怕水患毀地。”慧珠對胤禛所述一竅不通,便悶聲不吭氣兒的點頭作罷。
一旁無從插口的允祥將兄嫂的互動看在眼裡,尤其是對胤禛出言解釋一行的目的,以及告之以後對京畿施政的看法大感吃驚,又聯想近年來朝堂後宮的形勢,不由暗暗虛驚,隨後又有些得意,兆佳氏早作打算與這位熹妃娘娘有意攀交,現在看來倒是不錯。
允祥正想着,忽聽胤禛喚了他名字,忙斂了心神道:“皇上請說。”胤禛問道:“通水利、名聲的下級官吏,可是安排了?”允祥正色一對,道:“臣弟已明察暗訪過,此次找得三名官吏,皆是五品一下的漢臣,他們對水利農田多有心得。”聽完,胤禛點點頭,便閉目未發一語。
一時,車內三人相對無言。馬車在夜色暴雨中疾速前行,至天際翻了魚白,已駛入京畿周邊小縣的官道上。
猛地,只聽車伕大叱一聲,馬車一個踉蹌停了下來。胤禛立即睜眼,沉聲道:“什麼事?”蹲在馬車外隔間的小祿子探頭打量了一下,回稟道:“外面流民過多,道路不通。需得疏散一下,方能繼續行路。”胤禛不悅的皺了眉,發話道:“儘快,不要耽擱行程。”小祿子忙領話行事。
此時,慧珠也無了睏意,一手持錦帕掩嘴就了個呵欠,一手掀了簾子往外看。一看之下,震驚的無以復加,前世所處和平年代,這世又享盡富貴,即使耳有所聞災民情況,卻遠遠不如當下親眼所見。
只見官道兩旁,本該枝繁葉茂的樹木,皆被扒光了樹皮、啃殘了樹葉,只餘光禿禿的樹幹還在暴風雨中顫動。再至視線拉近,圍着馬車不遠處涌滿了人羣,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神情呆滯的無目的的緩慢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