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把裡德的情況非常細緻地分析了一遍,他說的某些裡德日常生活當中可能遇見的場景,讓裡德更加堅信他會讀心術了,因爲他確實不止一次遇到這些狀況。
裡德也向席勒訴說了他的心路歷程,因爲他的智商很高,也並沒有什麼病理性的心理疾病,所以他描述得非常精準。
裡德的長相其實是不錯的,比不上漫威那幾個著名帥哥,但也能湊上第二梯隊,身高也夠高,有1米86,身材不說多麼健壯,但也算勻稱,外表看上去是一表人才。
但是據他自己所說,他在學生時期就不受歡迎,甚至還遭遇過校園霸凌,當然,那幾個想霸凌他的人還沒等動手就被他給收拾了。
但就算是這樣,他也經常遭遇冷暴力,也就是被學生們孤立,在班級裡像個透明人似的,誰也不和他說話。
最神奇的是,他的成績這麼好,年年都是全科A,平常不抽菸、不喝酒、不打架、不闖禍,連戀愛都不談,但是就是沒有老師喜歡他。
異性緣就更別提了,他可不是非得等到現在才談戀愛,而是很多女生一開始對他很感興趣,甚至主動追他,但不知道爲什麼,很快就離開了,還有些反目成仇,讓他的名聲變得更差。
最開始,裡德覺得那肯定是因爲他是個天才,這羣普通人嫉妒他,所以纔會聯合起來排擠他,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可是上了大學之後,他就發現好像也不對,這個世界上其實有很多天才,那個時候裡德還在學習的過程當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個梯隊,接觸一些新鮮事物的時候,也會發現有人比他更厲害,他想這個時候他總該找到知音了吧?
但是沒有,和他同一個實驗室的同學也都不喜歡他,老師只維持着表面上的禮貌,那些德高望重的教授雖然肯定他的研究成果,但是就是好像總躲着他,他一想去請教,所有人都病了。
這個時期,裡德就開始迷茫,自己是什麼天煞孤星體質嗎?怎麼所有人都不喜歡他呢?
不過也好在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真天才,別人就算不喜歡他的爲人,也得捏着鼻子承認他的才華,該和他合作也得合作,該推薦他也得推薦,這纔沒有讓他對自己產生質疑,從而產生什麼心理疾病。
對於裡德來說,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公事公辦,所有人對他都是維持着基於同事的表面情的態度,只要一提起私交,沒有一個不搖頭。
裡德這麼聰明,當然知道出了問題,他也去看了心理醫生,但是沒有看出什麼疾病,也有一些醫生委婉地指出,可能是他爲人處事的方式有些問題。
這並不是受害者有罪論,主要是如果他從小到現在遇到的所有人都是這個態度,也不太可能是他們串通好了,問題出在裡德自身的可能性比較大。
由於他一直沒有什麼知交好友,沒有人跟他掏心掏肺,他一直摸不清其中的關竅,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他在學術上的成就已經無人能敵,頗有些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所以他並不急需人際交往,因爲沒有社交,他活得也挺好的。
但是這次不一樣了,他喜歡上了一個姑娘,當然要主動和人家交往,可是之前數次的慘痛經歷讓他又不是很有信心,生怕蘇珊像是他中學時期的那些女同學一樣,剛開學和他不熟的時候好好的,可是過段時間都開始疏遠他。
裡德雖然也對蘇珊示好了,但卻一直不敢靠得太近,他能看出蘇珊對他也有意思,可蘇珊也不主動靠近他,兩人已經僵持有一段時間了。
當席勒問出蘇珊最需要的東西的時候,裡德其實已經意識到問題所在了,但是他沒想到,他生活當中一切人際交往的悲劇,其實都起源於責任心這個詞彙。
所謂重疾需要下猛藥,爲了讓裡德能夠配合治療,席勒給他模擬了一下他們兩個真正交往乃至於結婚之後會發生什麼。
裡德對這個很感興趣,他也經常幻想和蘇珊步入婚姻殿堂,他連飯也不吃了,一邊叼着椰奶的吸管,一邊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席勒。
“好吧,第一個問題,你們兩個現在已經確立關係了,要進行戀愛之後的第一場約會,她問你你的意見,你會怎麼說?”
裡德似乎已經沉浸在美好的幻想裡了,他清了清嗓子說:“當然是你說了算,親愛的。”
“好吧,我認爲蘇珊女士對待感情的態度很謹慎,所以確立關係之後的第一次約會,她選擇比較常見的逛街和看電影,當她說出自己的選擇的時候,你會怎麼說?”
剛一說到逛街這個詞,裡德就皺了皺眉,但很快他平復了表情說:“好吧,你可能是會對這些感興趣,我們走吧。”
席勒盯着他看了半天,裡德摸了摸臉說:“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可大了。”席勒無奈地嘆了口氣說:“什麼叫‘你可能是會對這些感興趣’?”
裡德也有些懵,他說:“就是字面意思啊,我感覺蘇珊像是會對逛街很感興趣的人。”
“那你不感興趣嗎?”
“當然不,我根本不愛逛街。”裡德攤開手說:“我分不清那些亂七八糟的奢侈品品牌,那些開在商場裡的餐廳也不好吃。”
“那你爲什麼不直接反對?”
裡德疑惑地說:“我不都說了嗎?她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所以我們就去啊。”
“那你就肯定她,說‘真是個好主意’不行嗎?”
“這是她感興趣,我才陪她去的,其實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我只是想告訴她我會去的理由。”
“那爲什麼她問你意見的時候,你要說都隨她呢?”
“那我不還是隨她了嗎?”
“那你爲什麼不贊成她呢?”
“因爲我就是不喜歡這些。”
“那爲什麼要說都隨她呢?”
裡德被席勒繞得有些懵,他把手攤開在桌面上說:“我喜歡蘇珊,所以我覺得她可以決定我們接下來去哪,所以我就說都隨她,她去的地點我不喜歡,所以我就告訴她,這是因爲你喜歡我們纔去的,這有什麼問題?”
“當然有問題,你們爲什麼要坐在一起商討約會的地點,因爲你們要借這場約會加深對彼此的感情,一個好的約會地點能夠讓感情更快的升溫。”
“能讓感情快速升溫的約會地點必然是你們兩個都喜歡的,能讓你們兩個都保持心情愉悅的,以你的智商會想不明白這一點嗎?”
裡德想了想之後,點了點頭說:“沒錯,確實是這個道理。”
“既然如此,你們坐在一起商討的目的,就是討論出一個讓你們兩個都喜歡的約會地點,如果不是要達成共識,那就沒必要坐下來溝通,不是嗎?”
裡德又想了想,然後說:“確實如此。”
“既然溝通的目的是達成共識,那你在這次溝通當中的一言一行就都糟糕到了極點。”
“你先說約會地點都隨她,其實就是在表達她選什麼地點你都喜歡,可是在她選擇之後,你又說其實她選擇的地點你不喜歡,既然你確實不喜歡,又爲什麼要在開始的時候對她表達‘我贊同你的一切選擇’這樣的態度呢?”
裡德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鬢角說:“我只是想哄她開心。”
“原來如此,那麼看來你們這次溝通的目標就不是達成共識,而是你要哄她開心了?”
裡德點了點頭。
“那麼你的第一步做得就是對的,你表示完全尊重她的選擇,你喜歡的就是我喜歡的,那麼在第二個問題的時候又爲什麼不繼續哄下去,繼續贊同她,而是一定要表達你自己不喜歡呢?”
裡德還沒等開口,席勒就接着說:“因爲你覺得事實如此,但是這次溝通的目標是討論事實嗎?”
裡德抿着嘴不說話了,他剛剛把這次溝通的目標從達成共識改成了哄蘇珊開心。
“我可能是有點搞混了。”裡德說:“但這也不能說我缺乏責任心吧?我不還是打算跟她一起去嗎?”
“你認爲你陪她去了你不喜歡的地點,是對你之前幾句話失誤的補償嗎?”
“呃,我可能不會覺得那失誤,但是如果她開心的話,我可以接受陪她逛那些奢侈品店,然後去吃那些難吃的餐廳。”
“那麼你說錯的話呢?”
“我當時可能不會意識到我說錯了,而且我覺得,蘇珊也不會因爲幾句話就生氣。”
“可能她這一次不會,但是萬一她有一次會呢?你會怎麼做?”
“如果她生氣了,我就向她道歉。”裡德說:“我會說‘我不是故意那麼說的,我很抱歉’。”
“這還差不多,然後呢?”
“呃,什麼然後?”
“這就完了?”
“不然呢?”
席勒又嘆了口氣說:“你完美地展現了什麼叫毫無誠意的道歉。”
“因爲我覺得我當時應該會覺得很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生氣什麼,但如果我道歉就能讓她不生氣,我會這麼做的。”
“但這可能會讓她更生氣。”
“爲什麼?”
“因爲你並沒有理解她在生氣什麼,但是儘可能地理解你女朋友的情緒是你的責任,你不這麼覺得嗎?”
“那如果我確實就是理解不了呢?”
“如果你的科研項目當中出現了一個你攻克不了的難題呢?”
裡德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之後說:“我不覺得這個世界上存在什麼我攻克不了的科研難題,但如果確實有這樣的東西,可能我會選擇換個思路,從另一個角度去破解,或者是繼續深入研究和思考,我相信我一定可以理解。”
“那麼在感情方面爲什麼沒有這樣的自信?”
“因爲在這個方面我不理解的事太多了。”
席勒意識到,裡德還有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他的社交自信心很低。
可能是因爲從小到大他就沒有社交成功過,他對於理解和共情他人毫無信心,更願意選擇最簡單的解法。
所謂最簡單的解法就是套公式,別人生氣他就說對不起,別人難過他就說別哭了,別人鬱悶他就說想開點,別人亢奮他就說冷靜些。
這種公式對於孤獨症或是阿斯伯格患者倒是挺好用,因爲他們本質上是理解不了他人的,這有助於他們僞裝成一個正常人。
但裡德是個正常人,他用這種公式是因爲他覺得無法理解他人,或者說理解了也沒什麼用,照樣也要社交失敗,也屬於是社交障礙的一種。
席勒覺得他這問題有些嚴重,用常規的方法很難糾正過來,建立社交信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是裡德現在就想追蘇珊。
席勒停頓了一下,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後頗有些鬼鬼祟祟地說:“現在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正式的,正規的,安全可靠的,就是速度比較慢,另一種劍走偏鋒,我也不對其安全性負責任,但是可以速成,你想選哪種?”
“當然是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