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下午茶結束後,其他人都離開了,只剩下蝙蝠俠和席勒坐在桌旁,蝙蝠俠看着桌面上的殘羹冷炙沉默不語。
“我不想說什麼‘我早就說過’之類的話,但如果你覺得在食物當中摻上聖水沒有測試出有人有異常,就可以放心的高枕無憂的話,我也不會再爲你的生命安全付出更多精力。”
“你和芭芭拉說了什麼?”蝙蝠俠問道,他看着席勒說:“又爲什麼要挑撥提姆去找芭芭拉和迪克的麻煩?”
“我以爲你聽到了。”
“我只是沒有聽懂。”
席勒似乎有些驚訝於他的直白,但還是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茶杯的杯壁,然後說:“我在採取一種更爲簡單的安保法。”
他伸手蘸了蘸茶水,在桌面上寫了起來。
“假設吸血鬼們天生站在同一陣營,我們將現在在這兒的所有人分成兩派,讓他們互相敵對,如果我們站其中一邊。”
“那麼有一半的可能,我們這一邊沒有吸血鬼,也有一半的可能,所有的吸血鬼都在我們這邊。”
蝙蝠俠微微皺起了眉,他好像猜到了些什麼。
“如果我們這邊沒有吸血鬼,那麼吸血鬼要對付的就是一半的蝙蝠家族加上我們,如果吸血鬼都在我們這邊,那爲了取信於我們,也爲了對付另一半的蝙蝠家族,吸血鬼至少會暫時地站在我們這邊。”
“這是一個話語權的問題。”蝙蝠俠說:“當他們互相敵對起來,就都要爭取我們,不論他們是不是吸血鬼。”
“正是如此。”席勒說:“吸血鬼既然沒有立刻採取暴力行動,就意味着他還需要潛伏。”
“在沒有敵人,大家團結一致的情況下,他們可以安安靜靜地待着,只在關鍵時刻出面引導事件發展,過後又把責任推得乾乾淨淨。”
“但是一旦有了一直和他們唱反調的另一個派別,他們就需要爭取更高層的信任來提高自己的話語權,否則如果高層信任了另一個派別,他們的話語權下降,就無法在關鍵時刻對團隊作出引導,潛伏自然也就沒有意義了。”
“所以你才故意分裂蝙蝠家族。”蝙蝠俠說:“你看起來不像一個外科醫生,倒像一個社會學家。”
“我所做的所有事都是在逼叛徒動起來。”席勒說:“讓你暴露出弱點自然是爲了給他們一個目標,覺得自己也無需潛伏太長時間,很快就能有動手機會。”
“讓羅賓們分爲兩派就是爲了讓叛徒覺得自己地位不穩固,可能會失去你的信任,進而失去動手機會,從而想別的辦法拉攏你。”
“一旦他主動和你接觸,作爲最瞭解自己孩子的你,難道會看不出誰纔是那塊已經乾乾巴巴的餅乾嗎?”
席勒忽然把身體前傾,盯着蝙蝠俠的眼睛說:“還是說你其實早有決斷,只是不願意承認你最愛的孩子已經背叛了你,還想給他個機會?”
茶杯摔到了地上,蝙蝠俠撇開頭去叫阿爾弗雷德,席勒恢復了放鬆的姿態,輕輕嘆了口氣說:“你知道一定會有一個的,指望這一個悔改,你註定會失去第二個、第三個……”
“夠了。”蝙蝠俠的語調裡沒有多少憤怒,反而帶點警告,他說:“不要試圖插手蝙蝠家族的事,做好手術準備就是了。”
蝙蝠俠離開後,席勒靜靜地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假裝完全沒發現門廊後面偷聽的身影,從阿爾弗雷德那裡取回熨好的衣服後就上了樓。
回到房中,不到五分鐘就傳來了敲門聲。
席勒微微笑了笑,羅賓們很聰明,只是還不夠成熟,如果有誰把他們轉化成吸血鬼,想給蝙蝠俠致命一擊,那大概也只是賭蝙蝠俠會心軟。
正面博弈,他們沒有絲毫勝算。
席勒輕輕嘆了口氣,但站在門外的人卻有些出乎意料——那是迪克。
席勒以最快的速度垂下眼簾,收斂了眼中驚訝的眼神,請迪克進來。
“我沒有想到你會過來。”席勒有些意味不明地說,同時他在轉身的時候輕輕碰了碰口袋裡的十字架,但又沒有真的把十字架拿出來。
他轉過身去給迪克倒茶。
“我很擔心蝙蝠俠。”迪克開口說:“偏偏在這時候,他有一個非動不可的手術。”
“你也擔心吸血鬼入侵?”
“我不認爲有任何外部力量能夠攻破蝙蝠洞。”
“你覺得你們可能會被從內部突破?”
“蝙蝠家族一直都團結一心。”
“直到我出現?”
迪克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臂長的十字架朝着席勒遞了過去。
“你懷疑我是吸血鬼?”席勒看着迪克問道。
“我是在給你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畢竟,白天的那頓下午茶,你什麼都沒碰。”
“看來你已經知道食物裡放了什麼了。”
“是的,並且我吃了半塊蛋糕,還喝了一整杯茶。”
“那也並不能證明你不是,孩子,你要我向你證明,但你替我做的擔保也未必那麼可信。”
“我不是要替你做擔保,我只是要確保蝙蝠俠的安全,我是他的助手,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的助手是羅賓,而你是夜翼。”席勒走到了他對面,不緊不慢地彎腰放下茶杯,然後站直身體看着迪克說:“在你決心遠走布魯德海文的那一夜,你有想過什麼是你應該做的嗎?”
迪克握着十字架的手瞬間攥緊了,他深深地皺起了眉,胸膛開始不斷地起伏着,感覺有一把刀紮在了自己心臟上。
這是蝙蝠家族默契不提的話題,有關他的離去,有關傑森的歸來,有關提姆的存在。
而席勒顯然也沒打算就這麼放過他,他緩緩邁步走到了迪克的側面,握住了他拿十字架的那隻手的手腕,輕輕往下壓並說:“在你看來,是一個強大的吸血鬼的威脅大,還是一個熟知蝙蝠家族歷史且深受蝙蝠俠信任的普通人威脅大?”
“你不能都是嗎?”
席勒低頭沉沉地笑了起來說:“如果我都是,你們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裡嗎?”
迪克無言以對。
但他手臂上的力氣稍鬆,十字架被按了下去,席勒鬆開了手,又走到了他的背後說:“吸血鬼的目標一定是蝙蝠俠,如果我是,既然我有說服蝙蝠俠讓他把真實身份暴露給我,還帶我回韋恩莊園的本事,我不會等到明晚再動手,夜長夢多啊。”
席勒停頓了一下,繼續說。
“這就說明,真正的吸血鬼甚至可能還沒有我更受蝙蝠俠信任,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覺得的,否則他一早就動手了。”
“他沒有動手就證明他覺得蝙蝠俠對他有所防備——想想看,當他終於露出了自己丑惡的面目,對蝙蝠俠伸出了魔爪,看到的卻不是蝙蝠俠驚愕和悲傷的面容,而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就好像他早就猜到了一切。”
席勒又繞到了迪克的側後方說:“那種淡漠的表情就好像在說‘我早就知道你是這種人,早就知道你會背叛我,所以我早有防備’。”
“這將會否定他前半生的存在意義……身爲蝙蝠俠的助手,身爲蝙蝠俠最應該信任的人,卻從沒有一時半刻能被他真心接納,從未能獲得他的坦誠相告,從未見過他毫無防備的樣子。”
“明知道除掉蝙蝠俠就是在佔領地球的宏圖霸業中邁進了巨大一步,這個懦夫卻因爲不敢賭蝙蝠俠對他是否有真心,而遲遲不敢動手。”
“蝙蝠俠的一個表情,就比那凌駕於全人類之上的王座更讓他魂牽夢縈、忐忑不安。”
席勒的語氣沾上了點笑意,他直接伸手把十字架從迪克的手上拿了過來,輕輕敲了敲迪克的肩說:
“那麼,男孩,告訴我,這個懦夫是誰呢?”
“夠了。”
卻不是迪克的聲音,蝙蝠俠的聲音迴盪在房間當中,他說:“席勒醫生,我警告過你,不要參與蝙蝠家族的事。”
“我怎麼忘了,這裡還有一個更大的懦夫。”席勒卻絲毫沒有要住嘴的意思,他把十字架在手裡敲了敲,然後說:“明知他親愛的孩子已經在打磨那把殺死他的刀,卻還是懷有天真的妄想,在他動手前的一刻都不願意斷他的罪。”
席勒猛然轉身的一剎那,迪克就知道不好,他眼中的紅光熄滅的太晚了。
席勒猛然舉起十字架,迪克伸出手臂要擋——到來的只有陰影。
十字架的破空聲消失,停在了半空,優雅地轉了個彎,變成了遞到迪克的面前。
“怎麼了?迪克?”
席勒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迪克感覺自己的牙關幾乎咬不住了。
“我不覺得這東西能幫我防住吸血鬼,還是你自己拿去用吧。”席勒說:“蝙蝠俠給我準備的東西可比這個精巧多了。”
席勒把那個十字架吊墜從口袋裡拿了出來,放在迪克的面前晃了晃,然後說:“他好像很擔心我被咬,覺得把這東西放在我的脖子上能替我抵擋一次獠牙的攻擊,這東西有些特別,不是嗎?”
迪克看着那吊墜,他曾在蝙蝠俠那裡見過這條項鍊,似乎是吸血鬼傳言剛流傳開來的時候,他從一位神父那裡得到的,但最終沒有掛在任何一位羅賓的脖子上。
獨一無二,近在眼前。
席勒的目光不變,只是語調變得凌厲起來。
“迪克,你處心積慮準備的無懼陽光和聖水的完美僞裝,到底是真的爲了騙過蝙蝠俠,還是隻是不敢看他當衆對你失望的表情?”
“即便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你是不是也只敢從看不見他表情的背後動手?”
席勒一擡手,十字架吊墜忽然被扔了出去,銀色的光芒在空中劃過一條優美的弧線,在即將掉落到地上的時候,夜翼本能地彎腰伸出手接住了它。
他驚愕地看着自己的手,難以言喻的屈辱讓他再也無法抑制住眼中的紅光。
“夜翼……這就是你應該做的嗎?當一隻接飛盤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