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烏雲濃得像是化不開的墨,屋檐下的水滴落在地板磚上,街道安靜得連風都沒有聲音,只有在教堂的門廊上躲雨的烏鴉發出低沉喑啞的叫聲。
空氣非常潮溼,暗沉的紅色撞入雨水中,形成一個又一個漩渦。
噗嗤一聲,細長的尖木樁被從胸膛中拔了出來,更多的血肉殘片落在地上,發出微不可察的悶響,比慘叫和哀嚎更像死亡的頌歌。
一塵不染的皮鞋踏過屍體旁的水坑,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定在佈道臺前,擡起頭時,好像在與垂着頭的耶穌相對視。
蒼白勁瘦的手握住了佈道臺上最大的燭臺,燃燒着微弱火光的蠟燭被拋下了,點燃了歪倒在一旁的椅子,然後是桌子、桌布,直到火苗吞噬了仍在抽搐的屍體。
教堂的火光燒紅了半邊天空,人影消失在黑夜裡。
拿着燭臺的手緩緩放下,接近一米的三叉長燭臺的頂端閃着尖銳的寒光,從華貴的禮器變成了致命的武器。
又是一個迷醉在酒精中的夜晚。
穿着長風衣的金髮男人醉倒在了桌子上,他的眼神渙散,嘴角流出口水,眼球有些無力地轉動着,瞥到了桌邊報紙上的一則新聞。
“伊斯靈頓區教堂失火案……可真是倒黴啊。”沙啞的聲音響起,男人揮手把礙事的報紙打落到地上,頭垂了下去,似乎就這麼睡着了。
砰砰砰!砰砰砰!
一連串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趴在桌子上的男人,醉意似乎散去了一些,他雙手撐在桌子上發力,想走過去開門。
可門外的人顯然等不了這個醉鬼了,砰的一聲,門被一道紫色的魔法光束擊碎,一個穿着魔術師制服的女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皮靴踩在報紙上,在教堂的照片上留下了半個腳印。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救命!!”
尖叫聲傳來,纔剛剛站起來的康斯坦丁有些茫然地看着朝他懷裡撲過來的女人。
“扎坦娜?你怎麼了?”
康斯坦丁張開了懷抱。
但預想之中的溫香軟玉並未入懷。
嗖的一聲,金色光芒閃過,飛濺的血液後方是康斯坦丁縮小到極致的瞳孔。
“啊!!!!”
伴隨着扎坦娜的慘叫,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了門外。
康斯坦丁猛地轉頭,看到是一個巨大的金色燭臺釘穿了扎坦娜的胸膛,把她釘在了牆上。
接觸到燭臺的傷口燃起火焰,附近的皮肉燒得焦黑,還有向着其他部位蔓延的趨勢。
康斯坦丁趕忙伸手,想用魔法撲滅火焰,可變出來的水直直地穿過了火焰,就好像這火焰是在灼燒靈魂,而非肉體。
明亮的魔法光芒閃過,傷口癒合了,可燭臺還是定在胸膛上,火焰又燒起來了。
康斯坦丁不得不轉身看向那道人影。
他看起來非常高大強壯,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最值得令人注意的是,他眼睛以下的部分完全的被面罩覆蓋。
這種鐵面罩的款式勾起了康斯坦丁不好的回憶——他被關在精神病院的那段時間裡,只有醫院最頂樓的病房裡那些最爲危險的病人才需要時刻佩戴這樣的拘束面罩。
就在康斯坦丁愣神的時候,陰影逐漸向他壓迫過來,但卻沒有多看他一眼,而是來到了扎坦娜面前。
扎坦娜擡起渾濁的眼睛盯着他,咬着牙說:“我的主人不會放過你的!……康斯坦丁,救我!”
康斯坦丁也一咬牙,他瞬間擡起手,魔法光芒驟亮。
砰!
康斯坦丁被椅子砸飛了,鮮血順着他的額頭流下來,他的手臂動了動,似乎是想去拿風衣口袋中的東西,但下一秒他就被拎了起來。
“嘿……嘿!不管你是誰,有話好好說!”康斯坦丁大叫道:“我不記得我得罪過你!”
康斯坦丁被順着窗戶扔了下去。
扎坦娜驚恐地睜大了雙眼,恐懼的哀嚎被吞了回去,她看到那個身影站在房子中間,輕輕地歪了歪頭,看向牆角的空氣。
“你說得對,我不能殺她……”
扎坦娜無法形容這種嗓音的詭異,低沉、沙啞,但又帶着一種金屬般的鋒利,像是用一把生鏽的刀割過琴絃,語調末尾的顫音讓人汗毛倒豎。
噠,噠噠……
一種詭異又空靈的碰撞聲從房間的角落傳來,像是串在一起的骨頭被風吹動發出的聲響,但又有一種奇妙的規律。
那裡一定有什麼東西,扎坦娜深吸一口氣,努力抑制住從胸口傳來的虛弱感。
“‘身現異詭’!”反語魔法脫口而出。
但那裡什麼都沒有,只除了一道冰冷又溫柔的月光。
康斯坦丁跌跌撞撞地衝進門內,他捂着擦傷的手臂說道:“夥計,給我個痛快,你到底要幹嘛?”
唰的一聲,燭臺被抽走了,扎坦娜無力地跌落下來,她胸口的火焰仍未完全熄滅,甚至維持不住動作,狼狽地倒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喘息着。
“康斯坦丁,你爲什麼不對付他?!”扎坦娜掀起了嘴脣,在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中,那兩顆突出的獠牙格外顯眼。
康斯坦丁無奈地順着門框滑落,小聲喘息着說:“擡頭,看月亮。”
扎坦娜有些費力地仰起頭,順着康斯坦丁房子的客廳的窗戶看出去。
“月亮……滿月?!這怎麼可能,今天怎麼可能是滿月?!!”
康斯坦丁坐在門前,在月光的沐浴下,無力地放下手臂,擡頭看着房間中的身影,他說:“放過小扎,我可以答應你的條件。”
沉默。
月色越來越濃,月華凝如實質。
“轉化我。”
他們最終只得到了一句如此簡短的回覆,而扎坦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盡力氣從地上坐起來,如山嶽般的陰影隨之壓迫過來。
扎坦娜感覺到比鐵還要冰冷的手指碰到了自己的下巴,然後死死地鉗住了下頜,她不得不再次張開嘴,獠牙不受控制地伸出來,鮮血從牙尖上滴落下來。
扎坦娜看到了那雙眼睛,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幾乎變成了完全的白色,並不顯出多少恐怖,只是有種詭異的純潔和冷漠。
扎坦娜深吸了一口氣,用有些顫抖的語調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
“小扎。”康斯坦丁突然出聲,他說:“我知道你已經變成了吸血鬼,但我不在乎,很高興你遇到危險的第一時間來找我,但恐怕你必須得按照他說的做,否則我們無法離開這裡。”
扎坦娜把眼球撇向一邊,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滿月,月光如水,將一切都鍍上一層盈盈的冷光,顯得分外不真實。
扎坦娜伸手抓住了自己面前的手腕,她說:“那麼……很高興你願意爲主人獻上自己。”
藉助他向上提的力道,扎坦娜站了起來,扶住他的肩膀,把獠牙靠近他的脖子。
“你最好想清楚。”康斯坦丁忽然出聲說道:“這意味着你再也不能生活在陽光之下,這值得嗎?”
“我不需要陽光。”
詭異的聲音在更近的距離響起,扎坦娜感覺自己的耳膜開始嗡嗡作響,她真的不能夠再拖延更長的時間了,巨大的壓力讓她快要瘋了。
獠牙刺入了頸動脈,熾熱的鮮血涌進扎坦娜口中,被血腥味激起的強烈的食慾卻未能讓她專心地品嚐美食。
在這一時刻,她意識到藉由鮮血搭起的精神橋樑不是她進攻的通道,而是對方的。
扎坦娜發出了一聲慘叫,感覺有一柄利劍刺入了自己的大腦,血液奔涌之間,某種屏障被打破了。
“約翰,約翰……吸血鬼要來了,他們想要遮蔽所有的陽光,快想想辦法……”
扎坦娜無助地呢喃着,一道黑影衝了過來抱住了落下的扎坦娜,康斯坦丁眼中閃爍起魔法光輝,扎坦娜痛苦的掙扎逐漸停止了。
他抓起扎坦娜的手腕,用摺疊的小刀割開她的手臂,用杯子接住流出的血液,遞給了面前的身影,然後說:“喝了它就能完成初擁,我得帶她去休息了。”
說完,康斯坦丁看也沒看那個人影,抱起扎坦娜回了臥室,把她放在了牀上。
他用手指輕輕掀開她的嘴脣,看到已經縮回去的獠牙,長嘆了一口氣。
康斯坦丁剛站起來想走,扎坦娜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即使在夢中她也呢喃着,“快想辦法,他們就要來了,夜幕就要降臨了……”
康斯坦丁走出了臥室的門,看到對方已經坐在了沙發上,那杯鮮紅的液體少了一小半,那瓶他還沒來得及喝的紅酒被打開了。
“你是誰?”他站在原地問道。
“你可以叫我‘月光’。”
康斯坦丁故作輕鬆地攤開手,走到了沙發對面說:“我知道情況可能已經很嚴重了,但你也不必以這麼暴力的方式來提醒我們,而且我並不覺得你有什麼變成吸血鬼的必要。”
“力量。”他吐出了一個單詞。
“是的,但有代價。”康斯坦丁說:“這可不僅僅是力量,而是一種詛咒,所有獲得血液之力的人必將服從吸血鬼之王……你能感受到他嗎?”
“我正在嘗試。”
康斯坦丁繞過沙發,坐到了他對面並說:“不要離他太近,否則你將會完全失去自我,即使你掌握了月光的力量,也未必能夠抵擋他的污染。”
康斯坦丁朝着臥室的門看了一眼並說:“我一點兒都不想摻和這個爛攤子,但來找我的人絕不會少,如果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那就快走吧。”
“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一道傳送門出現在了康斯坦丁房子的客廳之內,一個戴着金色頭盔、穿得像是斯巴達勇士一樣的人出現在了房間裡。
康斯坦丁看到,這個自稱爲“月光”的人眼中剛好閃過一絲紅光。
“命運博士?不!”
“康斯坦丁,我是來向你尋求幫助的,吸血鬼之王與他的下屬想要毀滅人類,我們……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