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靖雨沒有迴應,靜謐的車廂內頓時安靜得出奇,車水馬龍的馬路上,不時從車窗外快速掠過的路人,車輛以及隨到的景緻都像是一團虛幻的迷霧,她靜靜的望着窗外,卻感覺自己壓根就看不到任何的東西。
“我有點冷,你沒有開暖氣嗎?”她垂眸,伸手攏了攏身上的白色呢大衣外套,蓬鬆柔軟的毛領做工非常精緻,碰觸到她臉上的肌膚,軟軟的帶了一點點的癢。
“怕你冷,已經開到最高了,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莫謹言隨即問道,轉頭看了她一眼,卻見邵靖雨只是緩緩的搖了搖頭,跟着再度轉頭看着窗外。
原來只是她一個人感覺到了寒冷,可是莫謹言的額間明明溢出了晶亮的汗水,她頓時有點內疚起來。
邵靖雨終於明白,只是她自己還沉浸在那些不切實際的夢幻之中,不去看不去聽就以爲自己真的可以脫離一切,可是莫謹言的一句含沙射影的話卻愣是激起了她骨子裡最脆弱敏感的弱點。
“這身衣服很適合你,只不過我有點奇怪啊!我說邵靖雨,明明我看着你臉色蒼白,身材纖瘦,一看就知道之前指不定怎麼虐待自己呢,可是你的肚子怎麼回事?你穿那條鵝黃色的抹胸裙的時候,明明哪哪都很完美了,偏生你這肚子莫名其妙凸出來一塊,敢情你這長肉還轉往肚子這一塊地方呀?”
明明是爲了緩解她的緊張與落寞而開的玩笑,可是莫謹言沒有注意到的是,邵靖雨下意識的撫上了小腹,眼中閃過一絲緊張,她垂眸,努力斂下瞳孔中的慌亂情緒,扯了扯嘴角,狀似自嘲的道:“對啊,可不就是專往肚子上長的麼,要知道在看守所的時候,有三分之二的時間不是坐就是躺,不長肉反而奇怪了不是嗎?”
“莫謹言,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到底要參加誰的婚禮?你把我打扮得這麼漂亮就不怕我會搶了新娘子的頭銜麼?”
她沒有忘記在玫之的時候,一進屋就看見一身冷豔裝扮的餘子騫拿着黑色愛馬仕鉑金手包準備出門,乍見他們兩個臉上立時有些意外,莫謹言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她往化妝間推了過去,簾子拉上以後,她便只能愣愣的看着鏡子裡的自己。
經過一個小時的裝扮,身上穿着的一條綠色抹胸紗裙,拖地的後襬徹底展開後足有兩米長,綠色尤爲的襯她的膚色,纖柔高雅,清冷除塵,只是就像莫謹言說的那樣,小腹那一塊莫名的比較顯眼,尤其裙子還是收腰,且腰側兩端倒v型開叉的設計,正面與側面看,不盈一握的腰肢尤爲的性感誘人,可是就是那凸出的一笑小部分總是讓整體都像是少了什麼又多了什麼。
在她的要求下,造型師只得重新爲她去挑選合適的禮服裙,她頓時空閒下來,便迎着簾子的邊沿往前走着,只走了四五米的距離,隔着簾子,她清楚的聽見了莫謹言和餘子騫的談話。
刻意壓低的音量讓她覺得心口在逐漸的發悶。
“你這是要參加莫少南的婚禮?”莫謹言問道。
“你別告訴我你特地把這美女帶來不是爲了參加你哥哥的婚禮嘍?”
“你說呢?不是號稱火眼金睛沒有你看不準的貓膩麼?”
“喲!這話裡有話呀!我能看出什麼貓膩呀!不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間那點關係麼?只是我也有種奇怪的感覺,你這樣帶着她去參加你哥的婚禮……合適嗎?”
“不是有種說法麼?人只有親身經歷絕望親眼目睹背叛,纔會真正狠的下心放下眼前和過去,她很好,而莫少南太混。”
“所以你這是見義勇爲,爲他們斬斷情絲?可別告訴我你打算自己接手,嗯?”
“說什麼呢?我和她是朋友,我……只是憐惜她。”
“憐惜可以順理成章變成愛戀呀!我看好你喲!”
“笑個屁啊!”莫謹言不耐煩的低喝一聲。
“美妞姐,那條白色的束腰裙你放哪啦?紀梵希的那條,也是店裡的最後一條,我怎麼找不到呀!”
造型師的呼喚打斷了兩人的交談,邵靖雨聽着餘子騫離去的腳步聲,轉身便走回了原來的位置。
簾子頓時打開,她身上還穿着那條綠色的抹胸長裙,靜靜地站着,靜默的臉色,怔忡的目光使得她整個人都有一種遺世獨立的孤寂感,瘦弱,無辜,無助而彷徨。
“莫少南,你說要我當你的女伴,你卻在那裡和美女聊的挺歡,我看你現成的女伴絕對比我更適合,我就先回家了吧!”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嘴角掛着笑意轉頭看向離她兩米之隔的莫謹言,而他和拿着裙子走過來的餘子騫臉色明顯有些不對勁,邵靖雨眨了眨眼頓時明白了過來,她伸手狀似懊惱的拍了下腦門道:“不好意思啊!暈頭了,名字都能叫錯,你可是莫謹言啊!”語畢,她轉過頭去,原本伸在腦門的手順勢往下輕輕的抹掉了眼角的潮溼。
“莫謹言,參加宴會前能不能讓我吃個飯啊!我現在好餓啊!”
思緒迴轉,法拉利所行的路線讓她陌生,此時的邵靖雨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這些,她有些無力的靠着椅背,看着路邊越加高大蔥鬱的灌木,腦中不時閃現一個模糊的畫面。
白色的婚紗,黑色的西服,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擺放整齊的婚戒,可愛惹人的小花童,漫天飛舞的玫瑰花瓣從白色的花朵拱門一直延伸到紅毯的盡頭,有神父問:願意嗎?
“我願意……”她呢喃出聲,彷彿看見了自己幸福的笑,心裡蜜一般的甜。
“願意什麼?”突兀的問話將她從憧憬的意境中猛然拉了回來,她整個人都有些懵,依舊保持着目視窗外的姿勢。
“願意做一個合格稱職的莫謹言的女伴。”
法拉利所要去到的目的地,叫做陵西莊園,位於y市與a市的交接處,佔地以千計算的公頃數,專有的雙向四車道的柏油馬路延伸至數十公里,期間要經歷差不多三公里的蜿蜒盤山路,放眼望去一派悠遠的神秘氣息。
陵西莊園是整個y市乃至國內都首屈一指的豪華綜合娛樂場所,這裡的會員制的申請標準極其嚴格,是以億元爲單位的個人資產的衡量標準,並且是令人咋舌的十億。
整個莊園有着極其嚴格的保安系統,外來車輛進去莊園最核心的主流別墅時需要經歷安檢系統,自動感應掃描門關卡是以隱形的四方門框爲設計,在車輛的駛入過程中自動掃描是否攜帶有易燃易爆與寵物的可能。
但凡發現一點違規的東西立馬沒收,並且給予會員檔案一次警告,再有第二次基本上就會被從會員冊上刪除。
法拉利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停下了,莫謹言下車親自給邵靖雨開車門,將她的手臂挽住了自己的臂彎,臉上綻開一抹比花還好看的迷人微笑道:“你現在充其量還是菜鳥級別,想要做個合格的女伴,你還需要好好歷練歷練。”
棕色系的別墅外觀,異常的神秘大氣,卻也給人一種無形的壓抑。
邵靖雨只覺得自己腳步虛浮起來,她就像個木頭人一樣跟隨者莫謹言的腳步走進了大廳,在簽名薄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看着莫謹言將一張黑金的卡片放在了工作人員的面前,隨後而來的人均是遞出了一張黑金色的卡片。
邵靖雨明白,那張卡片大約就是進入婚禮現場的通行證了。
幾乎望不到偷的大廳讓她感覺到異常的陌生與冷硬,鵝黃與粉藍色的混合裝飾將這個空間襯托得異常明亮,碩大的施華洛世奇水晶燈就在她的頭頂,彷彿伸手就可以摘下其中的一顆。
來賓都站在大廳,或四散各處,或熱絡的交談,這裡的人非富即貴,每一個人或低調或張揚的氣勢都讓邵靖雨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壓抑甚至是嘲笑。
這就是她和莫少南最本質的區別嗎?雲泥之別,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縱使她想要逃避,可是卻終究無處可逃。
她和莫謹言就站在人羣的最末端,半個小時後,一陣悠揚的音樂聲響了起來,旁白的助興下,她看到了二樓的欄杆處,莫少南一身銀灰色高級定製西服裹身,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髮絲,刀鋒般剛勁冷毅的臉部線條,幽深如潭的雙眸異常的冷靜,他只是淡淡的掃視了一眼底下的人羣,骨子裡的睥睨之勢便瞬間爆發而出,他伸手牽起了一身雪白的宋妍兒,原先瘦成紙片人的宋妍兒異常的高雅淡然,甚至看不出一絲的病態之容。
兩人並排而立,郎才女貌尤爲的登對,尤其是兩人背後的家族加持,讓這場婚禮襯托得尤爲高尚調隆重。
司儀開始對兩人一一的介紹,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與斟字酌句,尤爲巧妙的將兩人的結合歸功於上天的安排,並且簡短而着重的突出了兩人各自的優點。
莫少南牽着宋妍兒沿着樓梯走了下來,每一步,每一個眼神,十足的紳士與體貼,他沒有忽略宋妍兒哪怕是一秒,甚至慢下自己的腳步去迎合她的速度。
邵靖雨垂下了眸,她感覺到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不停的戳着她的眼球,她的鼻端很算很澀,眼眶脹脹的難受,她緊抿着脣,想要壓下心頭的那抹不適,可是在她擡眸間,眼淚卻還是猶如斷線的珠子滑落在了她的兩側臉頰。
不知道過了多久,彷彿有暴風雨落在她耳邊,掩去了她的聽力,甚至是她的思想,她只迷糊的聽見了一聲‘我願意’。
如雷的掌聲響了起來,她猛地一驚,雙眸異常驚愕無措的望着前方,只一眼,哪怕是隔着人羣,她竟然清晰的看見莫少南嘴脣微動。
“我願意,我願意娶宋妍兒爲妻,此生不渝!”
“我願意,我願意嫁莫少南爲妻,生死同在!”
掌心再一次響起,震痛了她的耳膜,更震碎了她的心。
一如他們悄悄的來,又悄悄的離開,回去的路上,邵靖雨一直歪着腦袋昏睡着,莫謹言看不見她的表情,她的臉隱在了黑暗裡,靠近車窗的眼角已然模糊一片。
“我要去美國了,莫謹言。”她幽幽的開口,維持着僵直不動的姿勢,聲音卻異常的沙啞低沉,帶着無言的落寞與絕望。
莫謹言沒有迴應,他緊緊的目視前方,眼中的情緒如同千帆略過,最終化爲了沉默。
“邵小姐,你的簽證護照都在這個袋子裡,另外,尚董讓我轉告你,你的畢業證書不需要擔心,時間一到她會郵寄給你。”
她接過了張秘書遞過來的文件袋,擡眸,靜靜地說了聲謝謝轉身就走開了。
馬路對面的一輛黑色捷豹轎車內,尚茵夢伸手戴上了墨鏡,將自己眼中波瀾的情緒徹底掩藏了起來
“開車。”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在拿到簽證護照後,她去了一趟靖安別墅,和往常一樣和小何小燕還有陳福說了點家常,甚至難得的開了點小玩笑把他們都逗樂了,然後上樓進了原先的次臥,她站在書桌前,從桌上擺着的一面鏡子裡看見了自己明顯蒼白的臉蛋以及脖頸上掛着的那一條淚滴項鍊,連接處的寶石依舊閃着熠熠的光芒,可是於她來說卻只是無盡的諷刺。
她將項鍊摘了下來哦平整的放在了桌面上,轉頭從牀頭櫃的抽屜裡拿出了一個小木盒子,打開蓋子,裡面是一塊格子花紋的手帕。
她將手帕拿了起來放在鼻尖深深的聞了一下,眼神變得異常柔軟。
“就連這塊手帕,我現在也只能聞到香皂的味道了,或許……還有我的鼻涕味?呵呵……”
她下樓往門口走,陳福上前叫住了她道:“姑娘,這個點還出去啊?等下就吃飯了。”
“不了陳叔,我……約了同學有點事情,你們吃吧!對了陳叔……沒事兒,就是想說我不在別墅的時候您老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以前真是給您舔麻煩了。”
“說什麼話呢姑娘?你給我舔什麼麻煩呀!倒是我這個老頭總讓你操心了。”
“嗯,陳叔,我走了,再見。”
“好,那你想吃什麼提前打個電話給我,我讓小何做,等你回來的時候就可以吃到現成的了。”
“我知道了陳叔,我走了!”
走出別墅的時候,她回身看了眼這個住了大半年的別墅,裡面掩藏着她的屈辱,她的傷,而踏出別墅這一步,她迎來了她的自由。
“新新,跟你說個事兒,我要去美國了,以前我一直在麻煩你,讓你爲我操心,對不起,因爲我害你休學了,欠你的我永遠都還不清,但是隻要我還有一點意識,我永遠記得你給我的微笑,給我的關懷,不要問我爲什麼,也不要問我何時回來,我不知道,離開y市,離開我的朋友,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做的最痛苦的一個決定,可是我不得不這麼做,我相信你會理解我的對嗎?我是在上飛機前給你發的這條信息,若是你打電話過來,可能已經提示關機了,我走了,你保重好自己,再見,我最好的朋友!”
隨着發送成功的字樣顯示出來後,她便將手機關機了,廣播響了起來,提醒前往美國紐約的乘客請儘快辦理安檢,飛機就要起飛了。
她是最後一個登上旋梯的旅客,站在機艙門口,回身遙望着y市的天空,灰藍色的天際,就像一塊幕布,映照出她經歷的種種喜怒哀樂,而此時,她的心卻異常的平靜。
邵靖雨伸手自然的撫上了有些微凸的小腹,看着斜陽,她淡淡的笑了,那是自然流露的關於母性的光輝,這是她在這片熟悉的天空留下的最後一抹印記。
別了y市,別了……莫少南!
“少爺你回來啦!”
“嗯!”他淡淡的應了聲便擡腳往樓上走去。
陳福突然想到了什麼轉身對着就要消失在樓梯轉彎處的莫少南道:“之前邵小姐回來過,在樓上待了一會兒就又走了,臨了還怪特意給我說讓我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說什麼添麻煩了之類的,我看邵小姐臉色好像不太對,少爺,恕我多嘴了,這姑娘是個好孩子,可別讓人家傷心了,老話說好聚好散對不?”
砰的一聲,重物砸地的聲音,陳福唬了一跳,頓時不敢再說,無奈的走了。
莫少南整個人變得異常的沉默,靜立的姿態都有種陰森的冷漠。
突然,他猛地轉身走到了對面的次臥,滿目都是熟悉的味道,可是他看着看着,目光突然變得急切起來,他跨步都到了書桌前一把拉開了抽屜,可是眸色卻突然被桌上的項鍊給定住了,他緩緩的拿起那條項鍊,兩顆緊靠在一起的水滴,銜接處的寶石,那是他費心只爲了她一人定製的,可是如今,卻靜靜地躺在了他的面前。
目光驟然變得兇狠起來,他一把收緊了手掌,金屬咯着他的掌心就像有人拿着最鈍的刀刃卻用盡了力氣狠狠的捅着他的心臟。
刺骨的疼讓他驟然氣息不穩,那是一種比撕心裂肺更讓他難過痛苦的滋味,就好像已經知道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可是心裡卻強烈的抗議着,催眠着自己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然而現實卻是最譏諷殘酷的巴掌,扇在他的臉上,連疼痛都變得麻木了。
他又看到了那本書,封面上印着‘席慕容著’的四個字樣,他定定的看着,神色變得灰敗,眼睛含着沉鬱悽楚的波光,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了她的聲音,綿綿的情話就像蜜糖似的在他心裡融化着,他覺得很甜很滿足,可是腦子裡突然翁的一聲響,他整個人都恍惚了一下。
原來過度的安靜也是會有雜音的。
他伸手拿起了那本書,紙張在他指間連貫的翻騰着,隨着一張淺紫色的書籤落地,頁面停格在了一行用黑色筆標註的語句上。
他突然滿目的頹廢,就像個深陷在泥潭之中的孩子,只能絕望的哭喊,可是卻再也不會有一個女孩,睜着一雙彎月般的眼眸定定的望着他說:莫少南,我愛上你了怎麼辦?
他擁有了富可敵國的財富與只能讓人仰視的地位,可是他心口被她拿走的一塊誰能來填?他突然意識到,有一個女人,他或許真的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整個人慢慢的蹲了下來,弓起的後背不停的顫抖着,他期待能有一點溫馨的柔光照進他的心裡,可以讓他不要那麼的疼,那麼的難受,有溫熱的淚花落在了他手邊的那本書上,落在了那行被標註的句子旁邊。
愛情,你若善待它,它一定善待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