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以後,一個面容枯槁、步履瞞珊的老女人出現在齊宸的面前。
齊宸不屑地說道:“這又是誰?她能證明什麼?”
“不着急,讓她自己慢慢告訴你。”那個女人說完,坐到了一邊。
憔悴的老女人看着齊宸,眼神有閃躲,有恐懼,有慌亂……良久,她終於開口:“你就是齊萱的兒子?”
齊宸看着她,有些驚訝:“你認識我母親?”
她點點頭,牽扯了一下嘴脣,眼角的皺紋更深了。她繼續說:“我是三十年前研究所裡專門負責照顧試藥者的護士,當時照顧過你的母親,後來她昏迷時,我也一直守護在旁。別問我叫什麼,輾轉了這麼多年,這麼多國家,我都不記得我曾經叫過什麼名字了。”
她渾濁的雙眼眯了眯,開始陷入回憶。“當時我們研究所有一批年輕的研究人員,個個才華橫溢,懷有遠大抱負。其中最突出的要數易蕭和李錦國,我們私下都覺得易蕭更出衆些。易蕭當年在研製開發一種能抑制惡性腫瘤的基因型藥物,好像已經有所突破。那年他出國交流學習完回來,更是每天都待在實驗室裡,似乎進展很快。當時易蕭和李錦國關係不錯,但是他們在不同的研究小組,所以彼此都不能打聽、干涉對方的工作。”
“有一天,李錦國突然找到我,問我現在試藥的人的身體情況,又問我哪些人適合再試新藥。我問他是哪種類型的藥,他沒說,只是從我這拿了那些人的體檢報告。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原來身體情況良好的試驗者有些健康指標發生了變化,但據我所知,那段時間並沒有給他們安排試藥。我詢問他們時,他們都支支吾吾。後來,我無意間發現,竟然是李錦國私自拿藥給他們吃。而那些藥正是易蕭正在開發,但尚未出結果的藥,但不知怎麼的,李錦國居然拿到了配方。一想到這可是事關人命的大事,我立刻勸他收手,他卻說這個藥已經**不離十,肯定會成功的,只差人體試驗報告就能正式生產了。我還是覺得不放心,他又說他已經暗自答應了幾個藥廠,等這個藥研製成功了就偷偷給他們藥方,連定金都收了,不能在最後關頭放棄。他當時就給了我五萬,還說事成之後分給我一半的錢,讓我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我那時正好缺錢買房,一時貪念,就答應他,沒去告發了。”
“我知道李錦國這個人很貪心,他和易蕭不一樣。易蕭只是專注於醫學研究,但李錦國專注於如何獲得名利。我當時想着,以易蕭以往的成功例子,這個藥也不會出問題,所以疏忽大意了。等發現時,那些試藥的人已經不行了。我嚇壞了,趕緊告訴李錦國。他卻很鎮靜,讓我別慌,說他早有準備,並威脅我說,我是跟他栓在一條繩上的螞蚱,讓我無論什麼時候都隻字不語,要不就只有死路一條。我一個女人,哪見過這種事情,就能聽他擺佈。”
“那些試藥的人死了好幾個,又昏迷了兩個,其中就有你的媽媽,齊萱。就在我惶惶不可終日,以爲事情會敗露時,警察來了,帶走的人卻是易蕭。看着李錦國陰冷得逞的笑,我知道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一切都推在了易蕭身上。也是,那個配方是易蕭自己研發、掌握的,也一直鎖在他的櫃子裡,所裡的人都相信只有他才能做這件事,可是所裡的人又都不相信是他做的,因爲他根本就不是那種人。但是受害人太多了,影響很大,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之後,他被判處死刑了……”那個老女人不由地顫了顫。
“之後,李錦國怕陷入昏迷的兩個人隨時會清醒,讓我想辦法守在他們身邊,以防萬一。易蕭一死,我知道自己已經再無退路了,只能聽李錦國的,乖乖守着。他們相繼死了以後,我整晚整晚被噩夢困擾,精神快崩潰了。李錦國怕我一不小心說漏了嘴,乾脆把我送出國,而且讓我輾轉去了很多國家,隱姓埋名的生活,換了不少身份,當然,這樣也便於他控制我。直到我年紀大了,再也跑不動了,他才讓我定居在了墨西哥的一個偏遠小鎮上。”
老女人重新回過頭來,看着齊宸,說:“李錦國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不知道齊萱在試藥的時候有沒有對家人說過什麼,爲了便於掌控,他索性把你們一家全接手過來。以後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他一直把你留在身邊的原因,應該也是如此。”
聽着這個陌生女人的一席話,齊宸震驚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她們的意思是他信任這麼多年的恩人,居然是害死他母親的真正凶手?怎麼可能!
“哼!”齊宸冷哼了一聲,“你們以爲憑几句話就能讓我相信你們所說的嗎?還有你,你甚至連自己的身份都證明不了,又能讓我證明什麼呢?”
那個老女人訕訕地笑了幾下,說:“你以爲李錦國不想除掉我這個後患嗎?我能活到今天,當然是有能威脅到他的東西。我曾對他說,如果我有什麼不測,自然會有人把它送給警察。你聽聽這個,這是我爲了以防萬一偷偷錄的。”
她拿出手機,按了幾下,一段語音傳了出來。
“你幫我看着那兩個昏迷的人,萬一有什麼動靜立刻告訴我。”
“李錦國,我真的不想再幹下去了……易蕭已經被你無辜害死了,你是不是也想着把我給弄死!”
“那怎麼會呢!我不會幹那種過河拆橋的事。現在事情都還沒結束,你反正已經站在這條船上了,索性就幹到底吧。尤其是那個齊萱,一定要看好她。她昏迷的程度不如另一個,有可能隨時會醒。我已經得到她媽媽的完全信任了,她兒子還小,他們應該什麼都不知道。只要看住齊萱,這一關就算過去了。”
“……你答應的那筆錢還沒給我……”
“那個藥不是出了問題嗎?我現在也拿不到錢。你放心,我會再想辦法的,你就安心看着他們吧。”……
齊宸睜大了雙眸。錄音裡男人的聲音他聽了將近三十年,太熟悉了。這真的是李錦國說的話嗎?……他不敢相信。他試圖拒絕心底慢慢涌現的聲音:“我怎麼知道這錄音是不是你們想法設法做的?”
老女人並不着急,說:“別急,還有。”
“方護士,我昏迷多久了?”
聽到這聲音,齊宸頓時臉色蒼白,渾身顫抖。這是母親的聲音!雖然那時他還小,什麼都不記得,但是母親在陪他玩耍時,時常會用磁帶錄音,記錄他兒時的咿咿呀呀,也記下了母親的笑語聲。在以後無數個寂寞感傷的夜裡,他都會拿出來聆聽、思念。這個聲音,他一聽就知道!
錄音繼續在放。
“……齊小姐,你昏睡了很久了。”
“是那個藥引起的嗎?麻煩你幫我找一下李錦國李醫生,我真的不想再試那個藥了。我還有兒子要帶,不能出事的。”
“……你放心,我一定跟李醫生說。你先休息會,我去找李醫生過來。這件事你先不要跟別人說,李醫生自會安排好的。”
“好的,我知道。還有,我媽媽和兒子聶宸在哪,我想見見他們。你能幫我聯繫一下嗎?我怕他們擔心了。”
“好,我幫你聯繫他們。你就躺在這等着。”
“好的,謝謝你,方護士。”……
“這是什麼?!”齊宸再也忍不住地喊道。
“你媽媽昏迷很長時間後曾經醒來過。這是她醒來之後跟我說的話。你那時還很小,可能不記得你母親的聲音……”
“不,……我記得。”齊宸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像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和支撐,只能微弱地喘息。
他沙啞無力地問着:“她不是醒了嗎,醒了不就有希望活下來了嗎?爲什麼突然又……?”
“這大概要怨我。我受李錦國擺佈,在齊萱醒來後第一時間就告訴了李錦國。他匆忙趕了過來,假心假意地安慰了齊萱很久,讓她安心,還讓我趕緊去聯繫她的家人。等我找到你的外婆帶到醫院時,齊萱躺在那閉着眼睛。我們以爲她睡着了,誰知她一睡不醒,又昏迷了過去。一個星期不到的時間,她就去世了。”
難道是他要殺人滅口、趕盡殺絕嗎?……齊宸悲哀地閉上眼睛。
良久,他睜開眼,裡面已是空洞的沒有一絲光芒。他麻木地問着:“你既然躲了那麼久,沉默了那麼久,爲什麼現在要說出來?”
老女人乾澀地笑了幾聲,眼角滑落了幾滴淚。她走到齊宸面前,伸出胳膊,捲起衣袖,說:“你看。”
齊宸機械似的擡起眼皮,立刻顫了一下。那乾癟的胳膊上滿是密密麻麻地針眼。
老女人放下手,長嘆了一聲:“我到了國外,卻還是擺脫不了那些冤死的人每晚纏到夢中的痛苦,學會了吸**,用藥劑來麻醉自己。反正李錦國現在有錢了,爲了安撫我,他每過一段時間就會給我寄錢。我醉生夢死般過着日子。大概是得到報應了吧,年初我無意中發現自己居然感染上了艾……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當秦夫人找到我時,我終於有了一種快要解脫的快樂。我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了,但我感謝在臨死之前還能有可以贖罪的機會。所以,請你相信我,相信秦夫人,再不要受李錦國的欺騙了,他纔是真正害死你母親的人!”
“啊———”齊宸哀嚎了一聲。其實他已經相信了,如果說在聽到李錦國的聲音時他已經有所鬆動,那麼在聽到母親的聲音時,他徹底相信了!他居然錯把殺母之人敬爲恩人三十年,叫他情何以堪,叫他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母親!好陰狠、好惡毒、好殲詐的李錦國,可憐他們一家人被他耍的團團轉,還要去怨恨一個無辜慘死的人!……齊宸頹廢地坐着,臉龐深深地埋在掌心,噩耗一般的消息幾乎將他擊垮,動彈不得……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他重新擡起頭時,那個被稱爲方護士的女人已經走了。只剩下那個一直靜靜坐在角落裡的女人。她似乎也經歷了波瀾起伏的思緒,眼眶裡帶着溼潤。
“我們是一樣的嗎?”齊宸有些語無倫次。但他知道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女人走了過來,看着他,點點頭,說:“這就是我把你帶來的原因。不能讓你繼續受欺騙,我們本來就是一起的,就該並肩作戰。其實我找了你很久了。但沒想到你改了名字,而且李錦國刻意掩藏了你的身份,將你送出國,並不好找。後來,晟天跟我提起了你,說你是錦華的一道護身符,必須先將你剷除。我翻看了你的檔案,發現你的成長經歷跟那個小孩非常吻合。後來派人想辦法弄到你的DNA樣本,和我之前儲存的你父親的基因一比對,就知道結果了。”
“那你是怎麼找到剛纔那個女人的?”李錦國的性格他了解,他讓那個女人東躲西臧,肯定難以找到。
“當年查找事情真相時,有人告訴我有個護士跟李錦國走的很近。我想法設法查找她的下落,但都沒有發現。終於,晟天在錦華暗中查賬的過程中,偶爾發現每半年就有一筆不大不小的款子匯進了墨西哥的一個賬戶。而那個賬戶所在地是在一個小鎮上,這讓人懷疑。於是我讓人去查,終於發現她躲在那裡。我以爲說服她會很難,沒想到她知道我的身份後,一口就答應來見你,告訴你真相,並答應以後會出庭指證李錦國。”
齊宸回憶起,之前他也注意過那筆賬目,但那時太相信李錦國,什麼都沒多想。
“你不恨她嗎?”齊宸看着女人此刻平靜如水的臉,不由地問。
她淡淡一笑,說:“她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已經不值得我去恨了。而且,曾經的我,日日月月年年活在仇恨和痛苦當中,現在已經不知道恨是什麼了。我唯一的目標,就是李錦國。”
是啊,恨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什麼用,最可恨的人還在那瀟灑地活着!而自己曾經那樣的幫他,助他的王國推上新高,比起那個女人他更加痛恨自己!
像是看出了齊宸的想法,她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柔聲地說:“你當時還小,什麼都不知道,被欺騙也難免。不要太責怪自己。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也很慶幸及時發現並找到了你,以免你和晟天的衝突更加不可收拾。記住,這份仇恨不是你一個人的,是我們共同的。”
齊宸怔了怔,說:“你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總是提到莊晟天?你和他是什麼關係?……難道他也和我一樣?”
“這就是關於我的故事了。故事很長,但是不着急,等你徹底平復好了心情,我們再慢慢聊。”
齊宸看着她從房間走了出去,沒有繼續追問。他此刻確實沒有精力再去聽別人的故事,他需要好好地消化突然而來又無法逃避的事實,他需要好好整理這些年來跟着李錦國身邊發生的事情,也需要好好想想如何去走復仇之路……
幾天後,她再來看齊宸時,他已經恢復了冷靜的神情。
看到他能如此利索地收拾好心情,她滿意地點點頭,並將自己的故事告訴了齊宸……
踏上回國的歸途,齊宸已經化作了一把復仇的利劍,這把利劍預備直插李錦國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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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着在法國發生的事情,齊宸隨意地走進了一家小酒吧。
時間還早,酒吧好像剛剛開始營業,裡面還沒有客人,只有幾個服務生在清理。
坐在吧檯上,齊宸點了一瓶洋酒,開始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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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地鐵,池素茵着急地看着時間,飛快地跑了起來。今天在圖書館整理檔案,不知不覺有些晚了,希望一會經理不要怪她。
氣喘吁吁地跑進酒吧,還好客人還沒來,但大家已經開始在整理,馬上開始營業了。她手忙腳亂地往更衣室裡走,準備換上制服,結果不小心撞到了吧檯前的高腳凳上,坐在上面的人手一抖,酒灑了。
“對不起,對不起!”池素茵低着頭,連連道歉,怎麼一來就出錯!
“不好意思,先生,沒有弄溼哪裡吧……”她慌手慌腳地檢查那人的衣服,看有沒有被酒潑到,猛一擡頭,忽然驚呆了,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