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林遠一臉狐疑地走過去,還沒等他打開門,少年便聞到了來自金俊恩身上的血腥味。看着捂着後肩頸傷口的金俊恩, 林遠先是驚訝地張着嘴, 隨即趕忙將失血到嘴脣便開始隱隱泛白的少年扶了進去, 皺眉問道:“二哥, 你怎麼會傷成這個樣子?”
金俊恩強打着精神不讓自己倒下去, 靠在牆上支撐着身體的重量,低聲對林遠說道:“沒事,阿遠你那裡應該有備用的醫藥箱吧?拿出來, 幫我止一下血。”
林遠哦哦兩聲,忙不迭轉上樓去拿藥箱, 金俊恩背上的傷口疼得厲害, 他扶着牆慢騰騰地走過玄關, 吸着冷氣說道,“阿遠, 贏朗他不在你這裡吧?我受傷的事情,你千萬記得別告訴他——”話音戛然而止,而受傷的少年懊惱地扶住了額頭,暗自腹誹着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落地窗前,銀髮少年坐在搖椅上一臉平靜地讀着手中的書, 而書頁翻動的聲音在房間中顯得寂靜而詭異。半響, 贏朗懶懶地斜睨着眼睛, 看向重傷而又一臉懊悔的棕發少年, 似笑非笑地勾起脣角:“別告訴我?嘖, 你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想讓我知道?”
金俊恩下意識地吞了一口口水, 腳步向後一退:“沒沒有,只是隨口問一句。”
而此時,林遠提着醫藥箱走過來,大喇喇地笑道:“七哥在我這裡啊,二哥你怎麼了?”說着,他將一臉懊悔的金俊恩拽到了沙發上,然後再是小心翼翼地剪開他背上的衣服。
聞着那血腥味,贏朗眉頭微不可聞地一皺,手指靈巧地將書頁一折便合上書放到一旁的矮几上,只見那厚重的書本上大寫着‘莎士比亞詩集’六個大字,正是以前少年自己最討厭的所謂酸詩。他抄手站起身來踱了幾步,斜睨着忍痛的金俊恩,“說吧,怎麼會讓你自己傷得這麼重?”
金俊恩嫌丟臉,索性將臉埋在自己的肘彎裡,然後悶聲說到:“出、出任務的時候。”
伯格手底下的能力者是隨時替補的,誰若是配不上自己的頭銜,就會被部落中的挑戰者給替換下去。如果說林遠和琥珀是後來的新人,那麼金俊恩和贏朗兩人就是伯格手把手教出來的學生。
而兩人,是從小一同長大的兄弟,亦是生死之交的搭檔。
所以,贏朗不用看少年臉上的神情,就知道金俊恩肯定在撒謊。贏朗挑眉嘖了一聲,剛想拆穿金俊恩蹩腳的謊言,他的心臟卻是重重地一鈍,彷彿被人用斧鑿狠狠地敲打下去,疼得少年向後踉蹌了一步,臉上血色褪盡。
林遠看着捂着自己胸口的贏朗,驚訝道:“七哥,你不會也受傷了吧?”
而那痛感又隨即消散,像是獵物的拼命逃竄。贏朗臉色不算好看,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我沒事。”
本來還把臉埋在胳膊彎下的金俊恩猛地擡起頭,睜着大眼睛拋出一個奇怪的問題:“阿朗,那個叫歐泰桑的丘比特給你配的藥,你喝了沒?”他之前看見歐泰桑將藥送來的時候,贏朗是當着他們的面喝下去的,但是不知道怎麼地他的心裡總是不踏實。
心跳跳得根本不正常,如同擂鼓又像是炸開的鞭炮,彷彿要衝破胸膛的跳動,連帶着血管中的液體都如岩漿般沸騰。然而,贏朗已經恢復了神情裡的平靜,甚至少年好看的輪廓透着幾分神秘莫測。他雲淡風輕地接過林遠手上的傷藥,淡淡說道:“林遠你先收拾一下,我給老二上藥。”
見贏朗沒回答問題,金俊恩不滿地嘖了一聲:“問你話呢,你到底喝沒喝?”
銀髮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金俊恩的傷口,冷哼了一聲說道:“我喝沒喝乾你屁事,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贏朗狹長好看的眼睛微微一眯,打量着金俊恩肩頭後背的傷口,最後少年氣急反笑,碾着牙齦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道,“老二,你到底是怎麼受的傷?”
金俊恩疼得冒着冷汗,不耐煩地呀了一聲:“我都說了,是我執行任務的時候。”
贏朗面無表情地撥開金俊恩的衣衫,一邊準備着紗布與藥酒,手下動作穩妥熟練,可嘲諷的語氣卻如同冬天湖水中央的寒冰:“……執行任務?”
“誒,七哥你別!——”只聽林遠驚叫一聲,想要阻止已經晚了。
只見本來臥倒在沙發上的金俊恩疼得嗷嗷亂叫,只感覺肩頭背後的傷口像是被人用刀子活生生地剜了一塊肉下來,金俊恩猛地跳起來回頭只見贏朗仍保持着將整瓶酒精倒下來的動作——
少年氣得眼睛都要紅了——很明顯,剛纔一瓶酒都被贏朗倒在了自己的背上!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到底是怎麼受的傷?”
贏朗擡起眼,狹長俊美的雙眼緊緊地盯着金俊恩,“你知道的,你騙不了我!”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金俊恩瞪了贏朗一眼,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抓起一旁的衣服就要離開,只是在他移動之前贏朗便已經閃到他的面前,寸步不讓——少年嗤的一笑,目光冷得像是最寒的月光:“老二我好心勸你一句,現在最好別動,不然背上的傷口會裂得更快!”
金俊恩惱道:“你這樣子算是什麼意思!”
贏朗挑眉怒聲道:“從小到大,你沒一次能騙得到我,你身上的傷根本就不是出任務傷的!”說罷,他的情緒彷彿火山噴發動作發狠地將金俊恩抵在牆壁上,只聽少年痛得悶哼一聲。
林遠連忙上前拉住贏朗和金俊恩,着急說道:“七哥,二哥他傷的那麼重,你別這樣!”
然而銀髮的少年眼神中彷彿有火在燃燒,質問着金俊恩:“你怎麼會去攻擊葉苒?!”
他怎麼知道自己背上的傷出自葉苒的手筆,金俊恩震驚地看着他,隨即打開他的手:“拜託!贏朗你鬼迷心竅了是嗎,現在是我身受重傷不是她葉苒好不好?!”
他攻擊葉苒?現在到底是誰快被誰打死了?!
贏朗冷笑一聲:“如果沒有人先攻擊蠢苒,她是根本沒有足夠的爆發力來開啓她體內的能力!”
金俊恩被這句話刺激得一把推開贏朗的桎梏,他憤怒地指着他:“就你知道什麼蠢苒?!你知道那個叫葉苒的到底是什麼人,你捫心自問一下,你真的一清二楚嗎?你知不知道她身體裡到底藏着什麼樣怪物擁有怎樣的能力,讓她一個平民能在大晚上把我傷成這個樣子,你真的知道她的底細嗎?!”
贏朗一把打開金俊恩的手指,手扯開衣襟露出自己的胸膛,而那胸口出正有五指形狀的淡淡瘢痕。耳朵上的銀色十字架發着冰冷刺眼的光芒,少年看着震驚的兩個人,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知道!”
他清楚葉苒身體中納雅王牌的攻擊,會給狼人造成怎樣的傷害——
他知道關於她的一切,不管是她是波塔湖最後一個平民的身份,抑或是她身體裡被封印起來的納雅王牌!
心臟跳動得太過厲害,贏朗一把拉住金俊恩,眸光冰冷:“葉苒呢?”見他猶豫着,贏朗不由得提高聲音吼道,“我問你葉苒呢?!”
一下子想通了什麼,金俊恩震驚得已經顧不上背上的疼痛,抓住贏朗的衣領:“歐泰桑給你的藥你沒喝是不是?”
林遠從沒見過二號和七號吵得這麼厲害,在他記憶中,能力最強的七哥雖然毒舌但一直盡力保護着他們,而二哥也一向最遷就七哥,他們兩個雖然平常老斗嘴,但是卻從沒像今天這樣非要將是非黑白分得一清二楚。
見贏朗沉默着,金俊恩咬牙幾乎是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之前,因爲歐泰桑的丘比特之箭,你不能傷害葉苒甚至還要保護自己的獵物,我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算了;現在既然有解除契約的辦法,而且是解藥送到你嘴邊,你竟然還是沒喝!贏朗,你知不知道如果被父親大人知道了這件事,你的下場會是什麼?!”
說到這裡,金俊恩氣得恨不得把這個叛逆的弟弟按在地上痛揍一頓,手指頭指着他:“贏朗,你真是要讓那個平民害死你才甘心!”伯格如果知道了自己手底下的能力者愛上了一個平民,恐怕不管是誰都難逃灰飛煙滅的結局!
銀髮少年沉默着,長長的額發擋住眉眼,落下一層暗淡的陰影,他緩緩將手握成拳頭,而手腕上的脈搏隨着心跳跳動得讓人心生恐懼。少年低垂着頭,語氣蒼白而無奈:“……我喝了。”
那種瘋狂而愚蠢的感情,不被法則容忍,既然註定不得善終,他也想早點結束連另一方都不知道的契約關係。
林遠拉住贏朗的胳膊,擔憂地問道:“七哥,是解藥不管用嗎?”
贏朗嘴脣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搖頭:“不,不是。”
不是不管用,而是他的身體對歐泰桑的解藥自動產生排斥能力,又或者是他從靈魂深處就產生了排斥。
他可以忍着五臟六腑被灼傷的痛苦,當着所有人的面,面不改色地喝下湯藥,但卻會在沒有人的時候因爲胃裡的灼燒,將喝下去的解藥吐得一乾二淨。
丘比特定下的契約,彷彿已經融入靈魂,讓人無法逃脫只能直面命運的荒唐。
金俊恩第一次看到贏朗在自己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情,帶着嘲諷、無望以及,悲傷。
“我沒有辦法讓自己停止這種瘋狂。”
銀髮少年背靠着牆壁,似笑非笑——
他一直很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淪喪,最後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沉默流淌在三個人之間,而最後金俊恩眼神複雜地打量着贏朗,半響他終是退讓了一步,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她沒有受傷,只是被洛麗塔帶走了。我聽見洛麗塔說要解開她的封印……你應該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誒,七哥!”林遠叫到,然而屋裡已經沒有了銀髮少年的身影。
金俊恩擡起眸看着窗外的月亮下閃過的銀狼影子,扯了扯嘴角:“阿遠,你知道狼人最致命的弱點是什麼嗎?”
林遠想了想,有些猶豫地說道:“額,是白晝的太陽嗎?”
畢竟狼人終身依附月亮而活,而他們在白晝中,會面臨着被村民圍剿的危險。
金俊恩被林遠的答案逗得一笑,他搖搖頭說道:“不是太陽。”他從衣衫靠近胸膛的那個口袋中拿出一張卡牌,手指溫柔地摩挲着刻在上面的圖案與名字。
林遠有些驚訝:“這是平民的卡牌?”
金俊恩感覺到背上的傷口正在層層裂開,他扯了扯失血過多的脣角,有些狼狽地看着更加驚訝的林遠苦笑一聲說道:“狼人最致命的弱點,就是像狼一樣。一旦認定一個人,除非死亡否則不會終止喜歡。”
哪怕是法則或者宿命,也不能改變狼人天性中對愛情的偏執。
作繭自縛,永無出路。
金俊恩意識逐漸地渙散,他看着手指尖那薄薄的納雅平民卡牌單純地一笑,上面刻着它之前主人的名字——莫可。在他自己徹底昏過去之前,金俊恩的指腹輕輕摸過那個名字,他想,當時那個女孩一定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