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帶着戍衛軍一行人終於離開。
吳越在昏迷中被狼狽的拖拽上擔架,渾身泥漿血跡和累累傷痕的他,看起來並不像威風赫赫的戍衛官,反而像是喪家之犬。
而懷榆被林雪風帶着回屋子換好衣服,並收拾着東西準備一起去醫院看看沉星。
上車時她突然有些猶豫:“林雪風,白羽姐是不是認出你來了?”
林雪風靜靜繫上安全帶,眉目有着一絲淡漠:“不重要。”
他看向懷榆,那些曾經翻滾着的陰暗情緒,在這段時間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中漸漸消磨,此時此刻,連他自己也沒察覺自己露出了微笑。
而後他發動車子:“小榆,那些都不重要。”
假如被人發現找上門來,他有能耐解決這一切。
假如沒被人發現,他就更安寧的過着如今的日子。
他還活着,就是一切享受生活的權利的前提。
懷榆看懂了。
看着林雪風那樣沉穩篤定的神態,此刻她的心也迅速安穩下來。
“嗯。”她也露出微笑來,然後輕輕牽住了林雪風的手。
……
沉星的傷有些重。
不過,最致命的地方已經被樹繭稍稍修補,送到醫院時救治起來也是輕而易舉的——只要支付得起醫療艙的費用。
在這一點,周潛從未猶豫。
懷榆臨走時將手環給了他,如今2萬多分的存款隨意取用,但只在醫院這麼一劃拉,就瞬間縮水一大半。
他想起對方沒日沒夜催生豆芽又去擺攤的模樣,此刻忍不住流露出一絲心痛來。可再看沉星安穩躺在醫療艙的模樣,怦怦跳的心臟就緩緩平復下來。
一旁的血袋正在靜靜地給她的身體輸血,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的臉色彷彿也沒那麼蒼白了。
在這一刻,他又覺得這些身外之物當真都沒什麼。
現如今,花城醫院用得起醫療艙的人並不多,因此儘管它高效且強大,但此刻病房內仍是安安靜靜。周潛就那麼坐在半透明的艙前靜靜凝望着她,一時竟慢慢發起了呆。
直到四包血輸完,醫生再一次通知繳納費用——
現如今,因爲人口稀少,鮮血也是很珍貴的醫療資源。
等懷榆跟林雪風到達時,周潛就只能歉意地將手環遞出去:“現在我們只剩5000多分了。”
但懷榆沒收。
“這些是我應該付出的。”
如果不是跟她交好,又恰巧要赴約來吃飯,吳越根本不可能第一時間選中了她。沉星醒來後,哪怕怪她、怨她、遠離她,懷榆都覺得這是理所應當。
貢獻分罷了,她當初一無所有的時候都能一分一分這樣攢起家當來,如今身邊有了周潛和林雪風,不可能連以前都不如。
周潛也沒說什麼,只是頓了頓,又點了點頭。
不過下一刻,懷榆又回過神來,此刻連忙推了推林雪風,讓他從熟悉的揹簍裡一樣一樣將東西拿出來:
“周潛哥,現在沉星姐還昏睡着,這邊你先來照顧,這是給你帶的洗漱用品和衣服。”
“這是早飯。”
“林雪風晚點會上三清山一趟打些獵物回來,到時我做好了飯再來替你——一天一夜,沉星姐能醒過來嗎?”
周潛點頭:“嗯,醫生說差不多二十四小時就行。”
“那行!”懷榆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我跟沉星姐都是女孩子,你照顧起來不方便,所以到時候你回去休息,我在這裡陪着。”
“不了。”周潛下意識拒絕:“你力氣太小了,扶不動她。”
這倒也是個問題。
懷榆沉默一瞬,隨後又往病房外走:“那我請個護工大姐搭把手吧。”
周潛這下沒理由拒絕。猶豫片刻後,他又問道:“吳越那邊解決了嗎?”
“解決了!”
懷榆高興起來,此刻手舞足蹈,連比劃帶解說的將今晚發生的一切事情還原,連帶着他最後被拖上擔架的狼狽姿態,都描述的栩栩如生。
“白羽不會放過他的。”林雪風在旁邊跟着補充。
“那是個一心向上的人,每天都在錘鍊着自己,如今把握住機會,絕對不會讓他再翻身。”
“?”懷榆狐疑:“你怎麼了解的這麼清楚?”
林雪風一愣,隨後認真回答:“有幾次進荒原我帶隊,她在木系異能那一組表現的相當亮眼,我多留意了幾分。”
一名異能者有沒有上進心是能看出來的,當她有了對權力的慾望,她就會不斷的想法子提升自己,包括但不限於偷偷觀察他、模仿他、學習他。
林雪風自然能輕而易舉察覺。
但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擁有權力慾望並不是壞事,他甚至樂見其成,因此甚至默許且引導了這種行爲。
也正因如此,如今,對於白羽的行爲,他反而能夠做出預測。
這麼說的話懷榆就放心了。
她眉開眼笑,只覺得渾身都輕鬆下來,唯一的遺憾是——
“哎喲!當時時間太緊張,磕頭磕少了,他還欠以前的懷餘好多好多呢。”
三人在病房裡悄聲說着話,醫療艙內,沉星安安靜靜的躺着,面色也漸漸恢復着。
……
沉星比24小時還又拖了6個小時才醒。
她睜開眼睛時正安靜地躺在病牀上,手背上扎着針,而身側,是捧着一本書默默坐在那裡,面色憔悴的周潛。
她眨了眨眼睛,輕聲問:“你在看什麼?”
嗓音沙啞難聽,聲音也小,但周潛卻瞬間回過神來,此刻高興的看過來,張了張嘴,又閉上。
過了會兒他才眼圈微紅的說道:“你醒了。”
沉星扯了扯嘴角。
其實她也有好多話要說,想說既然周潛安靜的在這裡看書,證明懷榆肯定是沒有事的,又想說她的傷能救過來,對方肯定費了大力氣……
最後還想問問,吳越如今究竟怎麼樣了?
但千言萬語梗在心頭,此刻卻只化作了一聲應答:“嗯。”
兩人對視着,此都流露出深切的笑意。
而下一刻,懷榆的聲音也傳過來:“沉星姐!你醒啦!”
她拎着水壺迅速衝過來,在病牀前卻又有些猶豫,此刻兩隻眼睛圓圓的,認認真真看着沉星。
沉星微微一笑:“怎麼?不敢說話了?”
她語調輕鬆,笑容愜意,懷榆瞬間眼前一亮,而後小狗一樣毫不猶豫的撲到了牀邊:
“沉星姐!你沒有怪我!”
“怪你做什麼?”
她毛茸茸的發頂就在眼前,沉星手指動了動,想摸一摸的,但動的是插着營養針的手臂,很快又被周潛按了下去。
於是她看了一眼不贊同的周潛,又默默忍下了這股衝動,而後認認真真說道:“當初我識人不清,也不聽你的勸告,最後在荒原上差點害死芬達他們幾個,你覺得他們怪我了嗎?”
她沒提自己在生死關頭是如何掛念着他們,但即便不提,懷榆也知道她的情感。
此刻眼圈一紅,許久未見的熱淚再次淌下。
但她卻不像之前那樣撲上去嚎啕大哭,反而很快又蹭了蹭袖子,然後大大方方咧嘴一笑:“沉星姐,我沒有能耐報答你——但是等你好了以後,你願意來跟我們一起住嗎?”
“我可以蓋一整排,4棟小房子。”
沉星差點兒笑出聲來,小孩子過家家一樣。
但不知怎麼,內心卻有一種看完童話般的舒適與滿足。於是她也鄭重點點頭:“好呀,你先攢錢。”
又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連肩頭的傷都不見了蹤影,於是嘆了口氣:“這下又窮了吧?”
“別擔心。”
林雪風站在病房門口,揚了揚手中的文件袋。
“白羽剛派人送來的消息,吳越已經被送上軍事法庭——在他做出判決之前,我們作爲荒原行動的受害人,以及沉星作爲這次搶劫傷人的惡性事件中的受害者,是能拿到大筆賠償的。”
那真的是很大一筆。
前後累積的惡果在此時驟然爆發,以至於那份送來的賬單上驟然充滿了財富。
連林雪風都不由唏噓起來:“萬萬沒想到,我是靠這種方法致富了。”
懷榆想了想,突然說道:“是命中註定吧?”
“就是他欠我的。”
也是欠懷餘的。
從當初被毀的那棟小木屋開始,到如今給他們一筆足以蓋好四棟房屋的豐厚賠償,誰又能說這不是一場天理循環呢?
懷榆看了看眼前的數字,又看了看被周潛扶起來小心靠坐牀頭的沉星,歡呼一聲:“沉星姐!我現在去建築司拿圖紙,這次我們要選更好的!”
她的快樂如此簡單,以至於病房裡另外三人看着她,此刻都不由露出了笑意。
唯一的問題是……
林雪風沉吟一瞬,誠懇地提出建議:“小榆,房子先蓋你們倆的兩棟,我跟周潛的不着急——我們先收拾外圍的土地,薔薇公館那兩塊地都在我們名下,趁此機會,多請些異能者來好好翻地深耕,改土施肥。”
“到時候,你就是這1200畝空間裡唯一的農場主。”
“你想吃的一切,我們都可以種——”
“春天有黃燦燦的大片油菜,夏天有吃也吃不完的豆角和紅彤彤的番茄,秋天黃豆綠豆,稻麥成熟,冬天還有經霜過後越發甜嫩的白菜……”
“我們甚至可以將池塘邊收拾出小片果園,你那些在池塘邊熱熱鬧鬧開着花的桃樹和棗樹,都可以慢慢扦插擴大。”
“還有池塘……那天夜裡,池塘裡兩個小傢伙可幫了不少的忙,也該幫他們擴一擴地盤了。”
他這麼一盤算,而後又憂心忡忡道:“這麼一來的話,這些賠償金也有些捉襟見肘——不然,我們先蓋兩棟吧?”
他溫柔微笑起來,面上是毫不做作的誠懇:“你跟沉星住,我跟周潛還住在他以前的屋子就好。”
他的暢想十分美妙,懷榆都忍不住露出了憧憬的神色,但又好像有哪裡不對勁。而且……
“我們倆住新房,你們住舊的,是不是有點委屈呀?”
周潛張了張嘴準備說些什麼,手掌突然一痛,扭頭看去,卻見沉星正若無其事帶着笑意狠狠掐着他。
他張了張嘴,最後又熟悉的閉上了。
……
吳越的判決持續了很久。
薔薇走廊附近開始不斷有人來測試,雖然他們仍是不敢接近,但仍舊很耽誤懷榆的改造計劃。
而在又一次雨夜,不知是否感知到了她的煩躁,當一羣人再次前來測試薔薇走廊對吳越是否真的只有敵對情緒時,狂風中席捲着的薔薇花瓣驟然化作了片片鋒利的刀,瞬間將全副武裝前來探測的小隊割的渾身都是傷口。
傷不深,劃破厚厚的防護服後,也只剩一層薄薄的血絲。可全身上下幾十道這樣薄薄的血絲,不致命,卻也疼痛難忍。
尤其是被秘密帶來的吳越。
等衆人撐過這場狂暴的大風之後,才發現他身上已經又多了幾道深可見骨的傷痕,鮮血再次淋漓灑下。
這下,無疑是確立了某項事實,同時也捅翻了天。
這件事之後,判決推進的就很迅速。
但再怎麼迅速,有些事要讓民衆接受,仍舊需要一個過程。等一切塵埃落定,時間已經又過去了足足兩個月。
這一天,白羽一個人靜悄悄來到薔薇公館。
這裡,嶄新的房屋正在規劃,林雪風仍在操縱着水幕,阻攔着四面八方的視線。而白羽靜靜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看着眼前這個熟悉的男人。
對方揮手間將一片水幕迅速拉起,又輕而易舉操縱着它靜靜落入池塘。
背影挺拔,姿態從容。
多麼強大,多麼令人心折!
但凡見過了皓月,誰又會看得着螢火之輝呢?
“林將軍。”
白羽站在他身後輕聲問道:“您真的不打算回來嗎?”
林雪風並未回頭,但他的聲音堅定,一如往昔。
“白羽,榮譽是把雙刃劍,你可以用它來獲得權利,但不要讓權力爲你加諸光芒。”
“而我,榮譽和權利都曾經擁有,現在,我想擁有我自己。”
他看到懷榆正歡歡喜喜從樹林中走來,手裡還舉着兩個碩大的竹筍,因此連聲音都溫柔下來:
“你會是非常優秀的政治家,現在,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未來這個安定的國家,很可能要在你們的手上重綻光芒。”
“我和小榆,就靜靜地沐浴在這份光芒下就好了。”
怎麼被宣判這點實在沒法寫,就忽略過去了。
總之!
正文完結啦!!!
番外還有很多事要交代,慢慢寫不着急。
感恩大家一路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