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如歸來時,阿紓正喂着念念吃營養餐。
他在門口站了半瞬,沒有進去。
孩子因爲不舒服,吃飯並怎麼配合,吃了吐吐了吃,等到阿紓好不容易哄她吃完飯,又把藥磨碎了給她喂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許是藥物的緣故,念念的身體舒服了一些,阿紓把她放到牀上收拾東西的時候,她抱着自己的玩偶玩得正開心。
念念從小就喜歡玩偶,阿紓給她買了很多,她最喜歡的就是媽媽給她買的小黃人,此刻正抱着小黃人玩偶顫顫巍巍地從牀上站起,半走半爬地朝牀尾的方向挪去。
阿紓回身的時候差點沒嚇死,伸手一撈,連忙把她抱到安全的位置,嘴裡忍不住責備道:“沈念,你怎麼又亂爬了!”
念念聽不懂,只是睜着兩個烏溜溜的眼睛看着她,泫泫欲泣。
阿紓頓時什麼脾氣都沒了,摸着她的小腦袋嘆了口氣,“危險,媽媽會擔心。”
她咧開嘴脣笑了笑,露出兩排沒長齊的牙齒,然後小小的嘴脣動了動,吐出兩個清晰的字眼,“粑粑!”
阿紓渾身頓時一僵。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刻意在沈念面前強調過爸爸的字眼,徐穎自然也不會,所以這是她第一次聽到“爸爸”兩個音節從女兒口中發出。
她失神的片刻,念念已經再次扶着她的手臂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軟軟儒儒地叫了聲“粑粑!”
這一聲比剛纔更清晰了些,阿紓怔怔地看着她開心的眉眼,鼻頭驀地有些酸,“念念想爸爸了嗎?”
念念沒站穩,一屁股又坐了回去,瞪大雙眼無辜地看着她,模樣嬌憨。
阿紓忍俊不禁,扔掉腦中奇奇怪怪的念頭,把她蹭亂的衣服整理好,“媽媽大概是傻了,你連爸爸的含義是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會想他?”
念念的精神頭並不好,在牀上鬧了一會兒後,就蹭進她懷裡想睡覺了。阿紓抱着她,等她完全入睡後把她放回牀上,拎起水壺打算去打點熱水。
一打開門,就看見顧如歸倚着牆壁站立着,聽見動靜,他擡起頭,目光與她直直對上。
她這纔想起他之前來電說下班要過來的事情,握着水壺的手指猛地一緊,“來多久了?”
“有一會兒了。”他的視線落到她手裡的水壺上,問:“要去打水?”
“嗯,剛纔兌水給念念擦洗,用完了。”
他聞言,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裡的水壺,“我去,你在這裡等着。”
阿紓的手往回縮了縮,“不用了。”
他很堅持,她拗不過他,終究慢慢放開了手。
阿紓站在病房門口,望着他傾長的身形朝水房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兒後,身影重新出現在走廊上。
顧如歸在她面前停住腳步,把灌滿的水壺遞給她,“有點沉,小心點。”
阿紓沒有立刻去接,而是抱着手臂看着他,眼底若有所思。
他眼底微微一變,“我剛從公司回來,身上有很多病菌,進去不好。“
她就這麼看了他一會,然後面無表情地接過水壺,轉身走進病房,“既知如此,那下次還是不要來了。”
病房門緩緩合上,顧如歸眸中墨色翻涌。
他闔了闔眸,調轉腳尖朝馮重的辦公室走去。
馮重剛換下白大褂打算下班,聽見門口聲音一響,扭頭看是他神色有些詫異,“還沒到複診的日子,你怎麼來了?”
顧如歸撈了一張椅子坐下,語氣沉沉:“沈唸的狀況怎麼樣?”
馮重聞言,頓時明白了他的來意,“比你當初的情況要好。”
說罷,試探地看了他一眼,說:“你去看過孩子了?”
“沒進去。”
“爲什麼?”
顧如歸眉間擰了擰,沉默。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都走到病房門口,卻沒能進去。又或者說,是不敢進去。
不想進去亦或是不敢進去,就連他自己都分不清。
馮重見狀也不再多問,套上自己的衣服,從抽屜裡面拿出車鑰匙在他面前晃了晃,“既然來了,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不了。”顧如歸起身,毫不留戀地走出病房。
馮重看向他的背影,搖了搖頭,“有異性沒人性的傢伙,也不想想那段時間是誰陪你過來的。”
他說着,目光不意瞥過沈唸的病例,臉色驀地有些沉重。
*
青城九月的夜晚,天氣已經有點涼了。
黑色車身的卡宴疾馳在馬路上,阿紓降下車窗,任由冷風撲打在自己臉上。
顧如歸睇了她一眼,“沈念有專門的看護,你留在那裡並不比她強。何況,你如今的身體根本就熬不住。”
“那也是我的事。”阿紓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
看着她漠不關己的態度,他的臉色頓沉,“沈念重要,難道你自己的身體就不重要了?”
“她比我重要。”
阿紓淡淡的一句話,聽在顧如歸耳中卻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意味。
沈念重要,是因爲她是黎煜的孩子吧?
想至此,他冷冷一笑,“沈紓,現在和我擡槓,對你來說沒有任何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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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紓渾身一僵,她闔了闔眸,終於扭頭看向他,“顧先生,我想了好幾天,實在是想不通此番的動機。若說虧欠,當初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你並不虧欠我。若說愛我,你又不愛我,那麼你現在這種怪異的行爲又作何解釋?”
顧如歸注視着前方,雙脣緩緩翕動,“如果我說是後者呢?”
她一愣,隨即嘲諷地搖了搖頭,“顧先生,玩笑開過一次就不好笑了。”
“你爲什麼認爲我在開玩笑。”
“其一,當初我苦苦糾纏的時候,你就很明確地表明過你的態度;其二,我嫁過人,無論人們怎麼說我,都抹不去我曾經是黎家三少夫人的事實。曾經我眼裡心裡只有一個你的時候,你不屑一顧,如今我恍然頓悟,跟摯愛的人結婚生子後你卻突然改了態度。我很困惑,到底是一場大病讓你轉了性子,還是說你天生就喜歡犯賤?”
“吱——”
車子急剎拖出一聲格外刺耳的聲音。
阿紓身子慣性地往向衝,手肘磕在車門上,疼得她倒吸了口涼氣。
顧如歸升上車窗,熄了火,傾長的手指面無表情地解開安全帶,“下車。”
“去哪?”她蹙眉揉着手肘。
“不吃飽飯,哪有力氣犯賤?”
阿紓被他噎得無話反駁,看了眼窗外,這才發覺車子停下的地方是家青城有名的西餐廳。
這種地方,難免人多眼雜,她有些抗拒,“我們還是回去吧!”
顧如歸凝眸看向她,“沈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這麼害怕被黎家找到?”
她的手幾不可見地顫了顫,“因爲他們會搶走念念。”
“我怎麼聽說,黎老爺子之所以找你,是因爲懷疑黎煜的死跟你有關係,你不是很愛他,嗯?”
車廂狹窄,他的氣息有些咄咄逼人。
阿紓的身體緊緊嵌在座位上,垂眸苦笑:“你也信嗎?黎煜是我的丈夫,我有什麼理由去害我的丈夫,然後帶着女兒背井離鄉,顛沛流離?”
顧如歸眸色一深,推開車門下車,然後繞過車頭,從外面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不過吃頓飯,運氣不會那麼好!”
阿紓還是遲疑,俗話說,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她不願意冒這個險。
見狀,顧如歸不悅地把她從車上扯下來,“你不是不喜歡芳姨做的飯?”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喜歡芳姨做的飯了?”阿紓腳步踉蹌了兩下,才堪堪站穩了身子。
他抿脣看着她,一言不發。
她思忖着,突然想起了早上的那盅湯。
“我只是不喜歡喝那種湯。”阿紓撇了撇嘴,解釋了一句,藥膳湯雖然滋補,但是藥材的味道太濃,她打小就不大喜歡。
顧如歸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邁步朝餐廳內走去,“不喜歡喝也要喝,是歌兒拜託一個經驗豐富的老中醫給你配的,有助於調養你的身體。”
“哦。”沈紓悶悶地應了聲,跟上了他的腳步。
然而事實證明,她的運氣並不是太好。
二人剛用完餐打算取車回去時,就聽到背後一道雀躍的聲音響起,阿紓聞聲腳步頓時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