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在這時候開口,意欲何爲,昭然若現。
大家都停住手裡的動作,大廳裡安靜地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
施維維垂着頭,對此不作任何反應,似乎已經心知肚明。
容世澤與米拉對視一眼,皆是沉默不語。
而容世傑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甚至微帶嘲諷的嘴角昭示着他看好戲的心情攖。
容皓則是默默地盯着碗碟,好似不曾聽見容老爺子開口一般。
容瑾桌下的手悄然爬上笙歌的小腿,他精準地握住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着償。
規律的節奏像是在安撫。
“敢問爺爺覺得這個名分要怎麼給?”
容老爺子瞥了眼笙歌,冷哼一聲:“和這個女人離婚,娶維維,容家的孩子不能沒名沒分的流落在外頭。”
容瑾思忖了片刻,才稍稍擡眸:“可以。”
話落,容老爺子眼底有些驚詫,施維維呆滯片刻,反應過來時,欣喜若狂的感覺席捲了全身。
笙歌的眉心鎖緊,手方動了動,就被容瑾按住。
她聽見身邊的他繼續開口道:“等到孩子三個月後羊水穿刺的結果出來,如果真是我的孩子,我會和歌兒離婚,對孩子負責。”
他看向施維維,話語裡是不容置喙的篤定:“既然是你肯定是我的孩子,不會連這個都不敢做吧?”
施維維雙手握緊,她咬了咬慘白的脣,眸光堅定:“我敢!”
笙歌見狀,心裡猛地一咯噔。
容瑾見狀眼底一沉,他拉着笙歌起身:“到時候我到醫院等你。”
說完,他帶着笙歌毫不猶豫地離開容家。
夜幕沉沉,街燈的光影掠過車身。
笙歌眸光閃了閃,盯着自己的手掌晦澀開口:“容瑾,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施維維肚子裡真的是你的孩子?連你自己都不記得那天在倫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說不定你們……”
她忽然說不下去,心裡堵得慌。
容瑾抿脣沉默地開車,氣氛顯得有些詭異。
“沒有這個可能性!”
他沉沉開口,話語堅定無比,但是笙歌卻知道他心裡也沒有完全的把握。
“若施維維肚子裡的孩子真是你的,那就如你剛纔在容家答應的,我們離婚。”笙歌按了按眉心,倦怠不堪。
他們三人的感情間,誰先誰後已不重要。
她不是仁慈,她只是無法接受一份納了污垢的感情。
可是爲何,心底不堪密密麻麻的疼痛,一瞬間,就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離婚,說來簡單,可是真的把離婚協議書攤到她的面前,她還有當初那般的決絕利落嗎?
笙歌不敢保證。
容瑾煩躁地空出一隻手按着眉心:“到時候再說。”
車子在夜色中疾駛着,在她的印象中,容瑾第一次在她在車上的時候,把車速開得這麼快。
按照尋常的車速,城南別墅距容家本有四十分鐘左右的車程,但今天不到只用了不到半個小時。
李媽早就聽到聲音等在門口。
看着笙歌的時候,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太太,我沒看錯,真的是你?”
她都在別墅吃完飯,坐了大半個小時了,李媽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笙歌有些無奈:“李媽,別懷疑了,真的是我。”
“真是太好了!”李媽拭了拭溼潤的眼角:“太太你當初怎麼會偷跑出去?這半年多,我看着少爺一日不如一日的模樣,真是恨不得死的那個人是我,如果我那天有注意到你的異常,你就不會發生那種事,現在也不會……”
笙歌摸了摸額頭上的傷疤處:“李媽,無須自責,不關你的事。”
李媽抹着淚點了點頭,從廚房端出一盅湯藥遞到她面前。
她揭開蓋子,一股中藥味涌進她的鼻尖。
“桔梗、甘草、白前、荊芥、陳皮……”笙歌在腦中過了遍這幾味中藥的用途,“化痰止咳的方子?李媽,你感冒了嗎?”
李媽有些詫異:“太太怎麼知道?這藥不是給我的,半年前,少爺不知道爲什麼落下寒症,天氣一變或是情緒不對勁,就會一直咳嗽,西藥吃了沒作用,這是我央求一個老中醫開的藥方,趁着他回來,就熬了些。”
笙歌腦中猛地想起當初向啓在c市醫院同她說過的話。
他說“她”死的那天,容瑾在出事現場一動不動地站了十幾個小時,期間還下了一場大雪。
他的寒症就是在那時候落下的吧?
在二李村的時候,她就聽過他咳嗽,夜深人靜的夜裡,縱使他刻意壓抑着,但是咳嗽的聲音還是毫無保留的鑽進她的耳朵。
容瑾大概從不曾知道,他在夜裡被病痛折騰難眠的時候,她聽着他的咳嗽,沒有合過眼。
“你忘了我是醫生了。”她笑了笑,自動接過李媽手中的湯盅:“我給他端上去吧。”
許久不來過別墅,許是裝飾擺設都沒變的緣故,笙歌一點都不覺得陌生。
她輕車熟路地來到容瑾的書房面前,擡手想要敲門的時候,發現門並沒關緊。
一陣壓抑的咳嗽聲從內傳來。
在她面前,他似乎從來沒有這麼脆弱過,笙歌知道,有一部分是因爲他剋制住了自己。
他和曾經的她一樣,都太驕傲。
她擡手敲了敲門。
“進!”片刻後,容瑾淡漠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容瑾正背對着她站在窗口處不知道在思索何許。
背影被燈光籠罩,第一次看起來沒那麼硬挺。
笙歌心裡微微一酸:“這個中藥治你的咳嗽應該有點效果,你如果不忙的話,就趁熱喝一點吧。”
聽到她的聲音之時,容瑾的脊背一僵。
他緩緩轉身,眸光落到她手上的湯盅上,眉間幾不可見的一擰:“我沒事,不需要。”
她把湯盅放下,走到他面前:“別逞強了,我剛纔都聽見了,這湯汁要趁熱喝纔有效果。”
容瑾凝着她擔憂的臉龐,一伸手把她拉進懷裡。
那股狠勁,好似要把自己摟進他的骨血裡。
笙歌把頭埋在他的胸前,環住他的腰:“阿瑾,你說我這心裡怎麼這麼不想跟你離婚呢?即使明知道施維維肚子裡的孩子有可能是你的,可是我竟然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心思,我甚至在剛纔還動了不該動的歪念頭。”
容瑾聞言,手勁收得越來越緊:“只要你想,那些你下不去的手我來做。”
笙歌渾身一顫,她搖了搖頭:“不,我已經親手扼殺了我們的孩子,阿瑾,我知道你有多喜歡孩子。”
容瑾擡起她的頭,尋着她的脣瓣吮吸着,呼吸微亂。
“錯了。”他看着她灼灼道:“我喜歡孩子,只是因爲那是你要給我生的孩子,不爲其他。”
酥麻的感覺滑過心頭,笙歌鼻頭酸澀:“容瑾,對不起。”
她感受到腰跡的大掌箍緊,容瑾把她的頭按在他的胸膛上,聽着他起伏的心率,問她:“現在聽到什麼了嗎?”
他的心跳聲健碩有力,頻率快得足以擾亂人心。
“聽到了,心跳得很快。”
“還有呢?”
“比我跳得還要快。”笙歌定了定神,擡頭看向容瑾,溫溫淺淺地笑:“容教授,你是不是還想告訴我,我的想法就是你的想法?”
容瑾凝着她片刻,才沉吟道:“不是。”
“那是什麼?”
“我想告訴你,我愛得不比你少。”他看着她一字一頓開口。
笙歌在原地愣怔了片刻,忽地璀璨一笑:“容教授,你剛纔是在跟我告白?”
氣氛頓時凝滯了片刻,容瑾緩緩地鬆開她。
他走向書桌的方向,“唔……不是要喝湯嗎?”
笙歌注意到他微紅的耳根子。
嘴角,不由自主地彎起。
她從不指望容瑾能說什麼好話,可是最近他總是莫名地觸動了她的心扉。
他的情話很單薄,卻格外地動人。
桌上,褐色的湯藥還蒸騰着冒着熱氣。
容瑾端起來抿了一口。
眼角餘光瞥見笙歌滿臉的笑意,入口的湯藥在味蕾處蔓延。
性甘涼,略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