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
黎之語看着秦歌小口優雅地吃着提拉米蘇,撐在方向盤上的手支着頭顱,有些困惑:“秦姐姐,爲何每次都是提拉米蘇?”
秦歌看了她一眼,切了口蛋糕遞給她:“吃?”
黎之語捂了捂臉頰:“不吃,剛牙疼過。”
她扯了扯嘴角,笑意很淡:“因爲提拉米蘇很甜,能壓制住心裡的那番苦。償”
黎之語不懂得她口裡的苦是什麼意思,她一個從小到大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就連未來的丈夫都是家裡嚴謹把關,長這麼大她並沒有吃過什麼苦。
可秦歌呢…攖…
黎之語的腦中浮現出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
她第一次見到秦歌是在醫院,後者似乎剛經過一場慘烈的事故,她躺在病牀上,滿身的傷,精神狀態寂寂沉沉,唯有一雙眼睛還噙着稍縱即逝的光芒。
她的腦中猛地躥過一個詞,死水微漾。
她震驚極了,她想象不到該是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情,纔會有這種生如死灰的感覺?
大哥走過去,把她扶起來,給她介紹着自己。
秦歌看了她一眼,眸子動了動後就移向他處。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黎臻所爲何意。
直至後來他告訴她,秦姐姐有很嚴重的抑鬱症,能活下來已經不易。
他希望她的活潑開朗能感染到她。
他還告訴她,秦姐姐是他很重要的一個人,他想拜託自己陪陪她。
她自然是樂意的,而且她覺得秦歌很可憐。
明明二人年紀相差不多,但是經歷卻相差甚多。
剛開始的時候,她覺得秦歌很眼熟,好似在哪裡見過,可總是想不起來。
直到有一天在新聞上刷到笙歌的死訊時,才猛然發覺自己眼前的這個女人竟是已然死去的顧笙歌。
那個醫學天才顧笙歌。
那個在她父親的壽宴上,被一個容家大少爺傾身以護的顧笙歌。
上流社會裡都在傳,容家大少寵極了這個妻子,可她爲何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大哥又爲何要隱瞞她還活着的消息?
秦歌在醫院裡住了兩個月,出院後,她的情緒極其癲狂,睡覺吃飯大哥都要抱着她一點一點哄着她。
悉心照料下,她的身體狀態竟也好了許多。
直到有一天……
黎之語闔了闔眸,她印象清楚地記得那一天。
她記得那天是個週末,陽光正好,路上可以看到好些出來曬太陽的一家子。
早晨的時候,她跟往常一樣過來別墅。
她到達的時候,秦姐姐還在睡覺,大哥因爲急事臨時要出門,囑咐她看好秦姐姐。
她欣欣然應允。
因爲秦歌情緒雖然很不穩定,但是看見她的時候會莫名安靜下來,不吵不鬧,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她覺得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更何況還是在秦歌沉睡的狀態下。
於是就沒怎麼在乎,抱着手機和國外的友人聊得很歡。
忽然眼前有一片陰影掠過,她後知後覺地擡起頭的時候,秦歌已經跑出去好遠。
她嚇得急忙丟了手機,朝她的方向追過去。
心裡卻想着要是秦姐姐出了什麼事,大哥非得打死她不可。
黎臻只是爸爸的義子,但卻和她感情很好。
因爲相比她那些已經娶妻生子的哥哥們來說,黎臻的存在更符合她對哥哥的定義,他會寵她縱她,甚至在她犯錯的時候,會主動在爸爸面前替她求情。
相反而之,她對他亦是敬畏和害怕的。
她追出門,正好看到秦歌欲要穿過馬路,而她的左手邊,一輛大貨車呼嘯而來,她頓時目齜欲裂:“姐姐!”
秦歌聽到聲音頓住了腳步,大貨車與她擦身而過。
黎之語有些後怕,如果她沒有聽到自己的叫喊,如果她再往前跑一步。
那麼……
黎之語不敢回想當時自己那緊懸一線的心情,因爲實在是太驚駭了。
秦歌並沒有回頭,她迅速地橫穿過馬路,朝一個推着嬰兒車的母親跑過去。
黎之語到達馬路對面的時候,秦歌把別人幾個月大的孩子緊緊抱在懷裡,孩子在她懷裡掙扎着,啼哭着,她不管不顧,只是警戒地看着孩子的母親:“這是我的孩子。”
後者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求你別傷害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不,這是我的孩子!”
她急忙走過去:“秦姐姐,這不是你孩子,快把孩子還給人家。”
她試圖從她手裡抱走孩子,秦歌警戒地往後退,然後轉身就跑,遠處是一片廢棄的大樓,她看見她跑進一棟五層的廢棄樓。
孩子母親連忙追着秦歌而去。
她定下神,借了路人的手機通知了黎臻後,也朝秦歌的方向追過去。
她找到秦歌的時候,她站在廢棄樓頂的邊緣,烈烈寒風灌進她的衣服,身子單薄地好如下一陣風颳過,她就要往樓下掉一般。
秦歌跑出來的時候並沒有穿鞋,此時她白皙的足趾被碎石頭割破,滲出殷紅的血跡,顯得有些可怖。
凌亂的頭髮黏在額頭上,她看着逼近的孩子母親一步步地往後退:“你不要搶我的孩子。”
孩子母親也算鎮定,她急忙停住腳步,焦急開口:“好,我不動,你慢慢回來好不好?我知道你也喜歡孩子,你看她還那麼小,這裡風這麼大,吹風吹久了她會生病的。”
“生病?”秦歌的眼底有一瞬的聚焦,她連忙拉起自己的衣服把孩子捂緊:“不,我不樂意她生病,她要健康地成長才對!”
孩子母親見此舉有效,眼底一喜,徐徐誘哄着:“對,所以你回來,我們帶她沒風的地方,她就不會生病了。”
“沒風的地方?”秦歌朝天空看了看,再環顧了四周一眼,此時風正好停了,她迷茫道:“這裡也沒風啊!”
“不,這裡隨時都會起風,你看看寶寶剛纔都哭了,你忍心讓她哭嗎?”
“寶寶哭了?”秦歌的目光落到懷裡的孩子身上,孩子此刻早就不哭了,正瞪着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小臉上淚痕猶在。
她心疼地擡起手指輕輕地拭乾寶寶的眼淚,寶寶不認生,在她要離開的身後,竟然抱着她的手指的吮了一口。
秦歌欣喜若狂,她抱着孩子興奮道:“你看,她是我的孩子,她喜歡我啊。”
孩子母親此時的情緒已經幾近崩潰,可她卻不敢刺激她,因爲秦歌此刻的所處位置與邊緣不過三十公分的距離,只要她往後一退,那麼她和自己的孩子都會從五層的廢棄樓掉下去。
她不敢冒這個險,於是攔住黎之語,繼續開口道:“對,她喜歡你,所以我們一起帶她去玩好不好?”
“玩?”秦歌疑惑地擡頭看向她:“她還這麼小,怎麼玩?”
“你不知道了吧?”孩子母親故作神秘道:“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秦歌猶豫了片刻,腳朝她小小地邁動了一步,再遲疑了片刻,她又邁出一步。
此刻不僅是孩子母親,就兩黎之語也只覺得自己的心快上升到嗓子眼。
不過短短几米的距離,秦歌用了十幾分鍾才走到。
她警戒地看着孩子母親,腳下始終與她拉出一米的距離:“告訴我怎麼玩?”
“有很多空氣城堡啊,寶寶可以去玩空氣球,我們還可以推着嬰兒車讓她和狗狗賽跑什麼的。”
“我也可以嗎?”秦歌問。
孩子母親已經頭冒冷汗,她重重地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了!你看天氣這麼冷,我帶寶寶先去換件厚衣服,然後我們再一起帶她去玩?”
秦歌歪着頭想了很久,才把孩子遞給她:“你小心點,她是女孩子,身子嬌貴地很。”
孩子母親一接到孩子,神色頓時一鬆。
秦歌雖然意識混沌,但還是極聰明,一看到她露出這種神色就意識到自己被騙了,連忙伸手跟她搶孩子,孩子母親好不容易抱回孩子,哪裡肯放!
黎之語連忙走過去拉秦歌,秦歌一大力一拂,她被她推到在地。
孩子母親顧及到孩子的安全,不敢用全力,眼看孩子就要再次被秦歌搶走的時候,黎臻帶着警察趕到了。
然後,空氣裡響起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現在的人都怔住了。
黎臻看着跌倒在地的秦歌,高擡的手還微微顫抖着。
兩個警察連忙走過來,詢問孩子母親狀況。
他這一掌用了很大的力氣,秦歌高高腫起的嘴角滲出一絲血絲,她捂住臉頰囁嚅着:“那是我的孩子。”
黎臻用力把她拖起來:“顧笙歌,你清醒點,你的孩子已經死了,被你親手拿掉的!”
秦歌聞言渾身一顫,隨即淚流滿面:“是啊,我的孩子已經死了,她白死了,她還那麼小,四肢都沒有長全,她原本能那麼好的活着,是我殺了她,是我殺了她啊!你幹嘛要救我,爲什麼不讓我跟她一起死?”
黎臻大怒,把她拖到房頂邊緣,怒斥道:“你要死是不是?那你跳啊,你去死啊,死了就一了百了,死了你就能見到自己的孩子了,爲了一個男人變成這麼沒出息,我還救你幹嘛?”
他此時也是氣極,秦歌這些日子半死不活的狀況讓他的有些恨鐵不成鋼。
他好不容易把她從鬼門關里拉出來,她卻偏偏想去死,這怎麼不讓他暴躁如斯?
秦歌看了眼下方,渾身驚懼地抖了抖。
黎臻見狀握住她的手,狠狠道:“顧笙歌,你的命現在是我的,你要想死必須經過我的同意!”
她聞言,悽然地扯着慘白的嘴角,“不,我的命只是我的。”
秦歌推開他的手,身子絕然地往後倒去,單薄的身軀如同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往下墜去。
“歌兒!”黎臻目齜欲裂。
秦歌緩緩地閉上眼睛,她說:“大哥,我不要再做顧笙歌了,好累。”
警察及時拉了氣墊,秦歌並沒有死,但因爲巨大的衝擊力,她暈了過去。
她從醫院醒來時是第二天中午,她什麼都沒做,只是看着他們淡淡道:“這世界上再也沒有顧笙歌,我是秦歌。”
秦歌,情割。
後來,黎臻帶着她去聽禪、靜心。
情緒穩定後,她還會獨自去燒香拜佛,給寺院添大量的香油錢,她說她想減輕自己的罪孽。
秦歌把自己活成苦行僧的模樣。
她會憤怒,會笑,會打趣,只是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淡。
黎之語知道她是放下了,放下了那個曾經久琚於她心間的男人,放下了那個來不及出世的孩子。
只是,木槿一夜之間綻放滿城。
它們會容許秦姐姐放下嗎?
她不知道。
黎之語從往事中抽回神緒時,秦歌正在把垃圾收進袋子裡,她見狀,遞了包溼巾過去。
秦歌抽了一張,仔細地把自己手指沾上的黏膩擦拭乾淨,纔開口道:“造勢的效果已經達到了,調酒師的工作還不打算辭?”
一月前,黎之語的朋友接盤了vista酒吧,店裡的頂級調酒師離職,時間緊迫下,朋友找到她,希望她能給自己撐一個月的場子。
反正她空有一番調酒的手藝無處施展,於是答應得很乾脆。
秦歌聞言後,把在手裡把玩的假面丟給她:“既是撐場子,何不利用造勢一番?”
黎之語接過假面的時候就詫異極了,那是大哥旗下的時尚公司新出的一款單品,名爲“迷之誘惑。”
她怔了怔,忍不住問道:“這款面具不是還沒面市嗎?”
秦歌不以爲然地笑了笑:“看着好看,便討來玩玩。”
“大哥對秦姐姐真好。”她忍不住羨慕道。
秦歌的眸光閃了閃,“好有什麼用?”
她總覺得大哥和秦姐姐之間似乎出了什麼矛盾,但是又說不上來。
“還想玩?”秦歌淡淡的音色再次傳來。
黎之語看了她一眼,緩緩啓動車子:“今天最後一天。”
“嗯。”她頭在椅背上調了個舒適的角度,“在前面的咖啡廳把我放下,我在那裡等你。”
***
vista酒吧,音樂聲繚繞。
人們盡情地放縱自己。
僻靜的一處,容瑾執着一杯五顏六色的酒,目光淡淡地落在吧檯裡搖酒的那個年輕女人身上。
除了他,還有無數人的目光注視着那個正在搖酒的調酒師j。
她依舊戴着蝴蝶假面,不遠處有幾個看似隨適卻時時警備的保鏢。
j紅脣勾起的笑容很張揚,就臉眼睛也有一股蓬勃的朝氣。
商博試探地問:“容少,要我去查一下她的底細嗎?”
容瑾抿了一口杯子裡的“遺忘。”
醇香的烈酒入喉。
喉頭處燒起一片灼烈,但是胃部的那股寒冰卻不如昨日那般令他暈眩。
這杯酒連讓他短暫忘懷的能力都沒有。
人這種生物很奇怪,總會把自己的情緒映射到一部分事物上面。
就好像,調酒師調出的酒也反應了一部分她本身的心情。
黎之語跟秦歌不同,沒有經歷太多的刻骨銘心,她本就不需要遺忘,所以她調製而出的“遺忘”只是單純的一杯雞尾酒,沒有昨日轟然而入的感覺。
而容瑾,卻是頂級的品酒之人。
他只需輕輕一抿,便能分出好壞。
手中的酒明顯有些索然無味,他的視線仍舊落在那雙仍然白皙修長的手上,盈盈纖細,卻少了分骨節分明。
容瑾淡淡搖了搖頭:“不用,不是她。”
商博沒聽明白意思。
他也不解釋,只是淺淡起身:“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