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之人正是趙錚,他與李從善剛從王府出來,便瞧見這一幕。
皇甫繼勳這是做什麼呢?縱火行兇想要燒死人嗎?瞧見樊叔清驚恐的表情,以及竄起的火苗,趙錚沒有片刻的猶豫,立即動身了。
救人是一種本能,焉能看到有人被燒死而無動於衷?南唐人冷漠旁觀,是怕得罪皇甫繼勳,但自己可不怕,和他對着幹反而是樂事。
好在王府門口有蜿蜒小河護府,趙錚立即脫去外衣,在河水中一浸,飛奔而去,甩出些許水漬。趕在火苗裹挾樊叔清全身之前,將溼衣裹在他身上。
火滅了,幸好趙錚反應迅速,救下了樊叔清的性命。只是文質彬彬的書生驟然變得狼狽不堪,身上還多了幾處燒傷。
“沒事吧?”趙錚輕聲詢問。
“多謝趙少卿救命之恩,只是皮外之傷,不要緊。”樊叔清從驚恐中回過神來,強忍着疼痛,很有禮貌地向趙錚道謝。
“趙錚,又是你壞我好事!”盛怒之下,瞧見趙錚的身影,皇甫繼勳勃然大怒。
“皇甫將軍此言差矣,本官這是救你啊!”趙錚冷笑道:“縱火行兇可是要吃人命官司的,我這是爲了將軍不至於有牢獄之災,甚至是殺身之禍纔出手的,一片好心,將軍明鑑啊!”
說罷,轉身看着周圍的南唐達官顯貴,嘆道:“皇甫將軍,你的人緣這麼差嗎?袞袞諸公皆在此地,竟然沒有一人出手相救於你,真是……唉!”
在場的南唐人臉上都有些不自然,趙錚這分明是在指責他們無動於衷,見死不救。可是剛纔那種情況,又有誰願意引火上身呢?
感觸最大的是樊叔清,在高貴莊嚴的鄭王府門口,被一國大將軍縱火焚燒。在最危急的時刻,沒有一個同胞搭救自己,他們竟然如此冷漠了。怕得罪皇甫繼勳,竟然見死不救,枉顧生命,虧得他們平日裡滿口仁義道德。
最終還是異國使臣出手,將自己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唐國朝堂上都是這種人嗎?哪怕有一個人出言勸阻,他也不至於如此心寒。就連他敬重的韓熙載學士,竟然也默許了皇甫繼勳爲難自己,亦無動於衷,實在讓人心寒,讓人心痛啊!
突然之間,樊叔清無比失望,原本還想的投效韓熙載門下,祈求引薦,得幸與鄭王而入朝堂,可以爲唐國建功立業。而今看來,這個偉大抱負似乎很可笑!
唐國朝堂上盡是狂妄蠻橫,假仁假義,尸位素餐之輩,指望這些人使得國家富強,安邦定國嗎?就連鄭王殿下,據說有聖人之像,最有可能繼位的皇子也不關心朝政,整日裡填詞玩了,唱那靡靡之音。
如此國家,哪裡還有希望?頃刻之間,樊叔清彷彿萬念俱灰,對南唐失望不已。
那邊皇甫繼勳卻不領情,怒道:“趙錚,你不要太過分!”
“過分?”趙錚笑道:“你這可就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這位書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該如何交代?”
“哼,用不着你管!”皇甫繼勳道:“他意欲縱火謀害本將軍,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沒有,是他撞到我,又碰到燈籠,這才意外起火的。”樊叔清大聲辯解,很不服氣。
趙錚笑道:“嘿嘿,無論如何,皇甫將軍也不該私自動刑吧?唐國沒有刑部嗎?改日見到貴國國主,本官一定要問問,回到汴梁也好回覆陛下。”
趙錚話鋒一轉道:“更何況,今日是鄭王壽辰,你在王府門口鬧出人命,這不是有損鄭王殿下的清譽和福壽嗎?在王府大門口喧譁,這要是鄭王在裡面聽到的,也不大好吧?”
提到李從嘉,皇甫繼勳終於神情一動,雖然忿忿不平,卻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有些人啊,不過是些小事,卻還要斤斤計較,有損氣度啊!”趙錚轉身看着韓熙載,笑問道:“韓學士,你說是嗎?”
韓熙載默不作聲,此時此刻,被打臉的不只是皇甫繼勳一人,還有他。沒有挺身而出維護門客,反倒是宋國使臣出手,更反襯他不仁義了,丟人啊!
“諸位,告辭了!”趙錚抱拳拱手,環視南唐達官顯貴,準備離開。
樊叔清急忙脫下趙錚那件已經溼透的外衣,雙手奉上,誠懇道:“多謝趙少卿,你的衣衫弄溼弄髒了,實在抱歉。”
樊叔清的衣服被火燒之後,多有破損,已然衣不蔽體,趙錚笑道:“你先穿着吧!”
“這……”樊叔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趙錚回頭看見皇甫繼勳那惡狠狠的眼神,心想着自己離開之後,只怕他滿腹怨氣就要灑在這書生身上了。
“你且穿着,回頭幫忙洗淨晾乾,親自送到禮賓院來,記住了,這可是我大宋皇帝陛下欽賜本官的袍服,萬不可有損壞!倘若某人蓄意破壞御賜之物……”趙錚轉身看着李從善笑道:“韓王,到時候你可要幫本官追查哦,否則陛下震怒……”
今日趙錚穿的是便裝,確實是趙匡胤派人準備好的,說御賜勉強也算。再把李從善拉進來,就是想讓他來壓制皇甫繼勳,暫時保全樊叔清的安全。
“趙少卿說的是!”李從善也是無奈,但凡是上升到兩國皇帝和邦交的地步,就是原則性問題,馬虎不得。
趙錚很瀟灑地走了,李從善很無奈地走了,韓熙載很汗顏地走了,皇甫繼勳則是怒氣衝衝。冷靜下來想想,適才的行爲確實欠妥當,後果或許也不好,可若是別人阻攔也就罷了,爲什麼偏偏是趙錚?
皇甫繼勳不會認爲趙錚出手是尊重生命,而認定他是故意要和自己對着幹,故意讓自己不痛快。
既然你讓我不痛快,那我也讓你不順心,趙錚與皇甫繼勳的積怨更深了。
皇甫繼勳臨走時狠狠看了一眼樊叔清,他很想將這個書生暴打一頓,可瞧見韓王李從善的神色之後,只好生生忍住了,將滿腹怨恨全部算在趙錚頭上。
樊叔清沒有害怕,他是一個正直方正的書生,頗有傲骨,骨子裡並不畏懼權貴。相反他心裡只有失望,對唐國的失望。看着趙錚離去的背影,他心中多有感激,這位大宋使臣不僅文采飛揚,同樣也是個熱心善良之人,至少比南唐那些所謂的仁義之士強得多。
披在身上的外衣溼漉漉的,在初秋的夜晚有些發冷,但他心裡卻格外暖和。正是這件衣服救了他的命,保證了他的安全,也給了他希望。‘
人說滴水之恩,當涌泉以報,樊叔清深以爲然。今日一衣之恩,來日必定厚報,離開王府的那一刻,他對天起誓。
衝突結束,王府門口爲難的達官貴人們散開,各自回家了。王府的大門打開了,鄭王李從嘉並不知剛纔之事,他在湖邊發了好一會呆,匆匆出來往鐘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