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元年二月十六,黃道吉日。
是趙錚的好日子,也是趙匡胤的好日子,因爲今天是長春節,大宋開國之君的壽誕之日。
一大早,趙匡胤就在接受了羣臣朝賀,隨後賜宴,並賜羣臣衣一襲,以示恩寵。
當上了皇帝過生日,滋味自然不同,按理說趙匡胤本該高興纔是。可是宴會之後,坐在垂拱殿裡,壽星皇帝卻愁眉不展。
長春節,除了在汴梁的羣臣,大宋的藩屬與鄰國也少不得來朝賀,南唐和吳越都是有使者前來的。還有各地的節度使自然也必不可少,沒能親自來的,至少也得派個代表前來爲皇帝陛下賀壽。
河東潞州的昭義軍節度使李筠沒來,但他的兒子李守節來了。
賜宴之後,很榮幸地獲得了皇帝陛下的單獨召見,但過程卻不大愉快。
李守節剛一進殿,趙匡胤便冷冷一句:“太子,汝何故來?”
劈頭蓋臉的一句話把李守節嚇得魂飛魄散,跪在趙匡胤面前,冷汗直流。
趙匡胤稱呼一個節度使的兒子爲太子,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潞州昭義軍節度使李筠乃後周遺臣,自從周太祖郭威在位時,便駐守河東,乃是一元悍將,對後周頗爲忠誠。
趙匡胤陳橋兵變,當了皇帝,全盤接受了後周官僚體系。對高官重臣加以撫慰,各地節度使更是着重籠絡,登基之後就爲李筠加了中書令的頭銜。
李筠開始堅持拒不受命,在幕僚的勸說下才接受了旨意,表示臣服
。可是隨後滑稽的一幕出現了,在款待宋庭宣諭使的宴會上,李筠突然莫名其妙地將後周太祖郭威的畫像懸掛於廳上,跪拜之後嚎啕大哭。
當着新朝使者的面,悼念舊主,情節何其嚴重?李筠的這個舉動,讓在場所有人都面面相覷,驚慌失措。
宋庭宣諭令使最爲尷尬,正要拂袖而去的時候,李筠的幕僚出面圓場:“李公醉酒,行爲失態,多多包涵云云。”
一時的尷尬倒是過去的,但消息傳回汴梁,趙匡胤心裡不痛快了。
李筠真的喝醉了嗎?一個手握重兵的節度使,對前朝皇帝念念不忘,如何能讓人放心!
這也就是趙匡胤對李守節口出驚天之語的原因!
李守節已經走了,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經達到,可趙匡胤的心情卻尚未平復,眉頭緊鎖,默默地等待着。
許久之後,垂拱殿門口閃過兩道人影,卻是剛剛改名的皇弟趙光義與趙普聯袂而來。
“皇兄(官家)!”
“情況如何?李守節人呢?”趙匡義也沒打招呼,直接開門見山詢問。
趙普道:“走了,出了皇宮之後,火速出城回潞州去了。”
“嗯!”趙匡胤道:“給了他中書令,給了他兒子皇城使,朕待他也算不薄了,就看李筠是否知好歹了?”
“皇兄,臣弟以爲還是早做準備吧!”趙光義沉聲道:“剛剛接到消息,北漢皇帝劉均已經在與李筠接觸了,彼此或已有勾結。”
“哦?”趙匡胤的眉頭皺的更緊了,轉而道:“則平,你怎麼看?”
趙普道:“臣以爲關鍵還是在李筠,若是他能安分守己,劉均無論如何拉攏都無濟於事。”
“那你以爲,李筠能不能安分?”
“怕是不能!”趙普道:“潞州傳來的消息只是一方面,其實從一些細節也可以看出端倪。”
“哦?說說看看!”
趙普並未回答,先問道:“官家,你以爲李守節如何?可是輕狂之人?”
“還別說,他這個兒子倒是處處謹慎,與李筠大相徑庭。”
“那就對了!”趙普道:“昨日李守節進城,馬車與開路的騎士在汴梁城裡狂奔,險些傷人。試想李筠若有畏懼之心,自然小心謹慎,可他派來的人卻如此囂張。至少說明他不曾約束叮囑過,並未將朝賀官家看得很重。見微知著,如此境況下,他心裡又有多少敬畏臣服之心?
其子李守節雖然謹慎,卻連貼身的扈從都無法約束,可見他在潞州並無多少威信,想要說服李筠很難。所以李守節怕是要辜負了官家的良苦用心,李筠也未必領情。”
趙光義憤憤道:“我就不明白了,皇兄待他不薄了,何以李筠還是這般不識相?念舊恩這種話冠冕堂皇,當初他對柴榮也不怎麼恭敬。”
“或有念舊之心,卻也有野心作祟。”
趙匡胤搖頭道:“朕看他心裡是不服氣,他成爲昭義節度使的時候,朕還是張駙馬(張永德)麾下的禁軍班行首(低職位)。現在朕君臨天下,他不服氣,也不願臣服。”
“皇兄,現在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他若一意孤行,便怪不得我們,卻也得早做準備。”
“放心好了,朕早有防備!”
趙普提醒道:“官家,上次跟你提過的那件事,現在看來很要緊,該着手了。”
“何事?”趙匡胤日理萬機,近來事情千頭萬緒,一時竟想不起來。
“符璃郡主的事!”
聽到小姨子的名字,趙光義恍然道:“是了,符璃在潞州,已經去了很久了。”
趙普道:“郡主是去弔唁外祖母,按理說早該回來了,可近日傳來消息,郡主的舅父突然要爲老夫人做九九八十一天法事,郡主是代表王妃去盡孝的,自然不能走了,現如今一直在潞州普濟寺!”
“有何不妥嗎?”趙光義似乎有些不大明白。
趙普道:“臣得到消息,郡主的舅父是受了閭丘仲卿的慫恿才做長期法事的,而閭丘仲卿正是李筠的心腹!”
此言一出,趙匡胤兄弟的臉色都是一沉,顯然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
“郡主身後就是符王爺,閭丘仲卿此舉顯然是要扣住郡主,居心叵測,或要挾,抑或誘導符王爺!”
趙光義搖頭道:“岳父已經明確表態,效忠皇兄。”
“符王爺是表態了,可他人還在魏州,會不會有反覆呢?尤其是李筠也牽連其中,他若是以郡主要挾符王爺呢?衆所周知,魏王府七郡主是最得寵的。”
趙普道:“即便王爺深明大義,可有了符璃郡主這個聯繫在,萬一符王爺受到了李筠的慫恿勸說,生出什麼變數來,後果不堪設想!”
趙光義的臉色很不好,符彥卿是他岳父,卻也是柴榮的岳父,前朝小皇帝柴宗訓的外公,立場和態度確實複雜。萬一弄出個什麼事情來,對自己沒有好處。
趙匡胤對此也頗爲憂慮,問道:“則平以爲如何是好?”
“最好是將郡主接回來,但以目前的情況看,很難!不若派人到她身邊去,保護郡主。至少……至少也可以……留意相關舉動!”趙普有些不好意思,保護不假,卻也有監視的意思。
“可派誰去呢?”趙光義道:“我們派人去,李筠肯定會察覺,必定阻攔,很難見到符璃,更加不能用強……”
趙普輕輕一笑,低聲道:“陛下,臣心中倒是有個人選!”
“何人?”
“符璃郡主現應該在普濟寺中守孝,差不多還要待兩個月,派其他人前往頗爲突兀,想要長期接近很難,可若是……”趙普笑了笑;“若去的是個僧人,是否順理成章呢?”
趙光義眼前一亮道:“對,這個辦法可行!”
“也是,僧人進入普濟寺名正言順,也規避了男女之防,可以長期停留。”趙匡胤頗爲贊同,卻又皺眉道:“這個和尚可不好找,去潞州可不光是念唸經……”
趙普笑道:“官家,其實眼前就有這麼一個人……”
“誰?”趙光義急忙追問。
趙匡胤略微遲疑,沉聲道:“你不會是說……”
“戒色,定力院那個小和尚?”趙光義也反應過來了,疑惑道:“可是他的底細未查清,如此重大的事情,怎麼能用他?”
“殿下多慮了!”趙普道:“此人的底細確實沒查清楚,不過無論他是誰的人呢,在這件事上與我們的立場是相同的。從他那晚的表現來看,此人聰明有謀略,機敏靈動,善於應付危局。
而且他還有一身好功夫,可以保護郡主。最重要的是,他正經是個和尚,更爲自然,人又年輕,容易被輕視,行事也能更方便。”
“這……”趙光義顯然是多有疑慮,趙匡胤則是沉吟不語,應該是在權衡利弊。
趙普趁機道:“陛下,那小子確實是個人才,也許他過去受命他人,但將來……若是擒縱得當,恩威並施,未必不能使其歸心,陛下可願意試試?”
趙匡胤沉吟許久,點頭道:“好,光義啊,你親自走一遭定力院,帶他秘密進宮來。”
“是!”
趙光義領命欲行,趙普提醒道:“殿下最好快點,沒記錯的話,小和尚今天還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