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確實是奧古斯都王族後裔沒錯。
可身爲私生女的她,從小沒有享受過半點王族待遇,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
王庭內部倒是有一些古舊老臣沒放棄跪拜禮,可她卻從來沒被人這樣對待過。
何況跪拜自己的,還是一個不知道活了多久,比她最見過最老最老的長輩都年長的前輩。
初九看着眼前卑微匍匐在地的佝僂老嫗,心中的善良讓她有些慌亂,連忙道:“前輩,您不用行此大禮.而且你認錯了,我我也不是什麼‘陛下’。”
她以爲對方把自己當成了現在的奧蘭國王。
這種誤會總得解釋一下。
可這話一出,沒想那老嫗非但沒起身,反而自顧自地迴應道:“老奴是克洛薩陛下冊封的宮廷內官長也是南大人欽點的護陵人,奉命在此守護祖陵”
好像很久沒和活人說話了,忘記了一些與人交流的能力,這話斷斷續續。
偶爾像是忘了如何組織語言,要停頓片刻回憶一下,才能繼續說下去。
然而就是這樣一番話說出口,季尋三人聽着,心中齊齊有種震撼。
“克洛薩”就是塔倫末代皇帝「瘋王」奧杜因的一個稱謂。
這是史書上的官方用語。
而這個宮廷內官長的職位,有點像是“太監總管”,在王朝內部也算是一等一的實權人物了。
這些稱謂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簡單一句話,讓三人意識到,眼前這老嫗是三千年前的塔倫舊臣!
三人從外貌上都能看出這老嫗年紀很大。
但沒想到這麼老!
三千年前的人?
不。
季尋再次觀察了一下,確定眼前這個老嫗不是一個“人”。
她沒有活人的“氣”。
準確地說,應該是類似巫妖之類的死靈。
能活這麼久,就足以證明這老嫗絕對不簡單。
身份一揭曉,那種歷史的厚重感撲面而來。
季尋看着,驀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老嫗身上彷彿牽扯了一條無比漫長命運線。
牽扯了王朝氣運,牽扯了文明變遷,牽扯了歷史真相.
這是一個活着的歷史見證者。
她把三千年前的塔倫王朝和現在的時代連接了起來。
像是歷史書的上的文字,她和那些古代遺物一樣,是曾經那段輝煌歷史的載體。
就是聽到這匪夷所思的身份,初九才更覺得承受不起。一瞬收斂了心中的震驚之後,她再次說道:“前輩,您認錯了,我並不是奧古斯都的王.”
塔倫已經崩滅了,皇族已經不復存在。
但她也沒敢直說,就怕某些話術刺激到這位前朝遺民。
而且真要說,亞瑟纔是王權繼承者。
然而沒想到,老嫗卻認定了什麼,無比鄭重地說道:“陛下。塔倫皇室祖訓,能融合王權印記,且由宮廷大祭司執加冕禮,就是帝國王權唯一合法繼承人.”
這一說,初九和南鏡的表情同時一怔。
因爲這話她們還真知道!
從小到大聽過很多次。
即便是季尋,也想到了之前在某本介紹奧蘭王室的宮廷禮法的典籍裡看到過的一句話:權利沒有約束就會變成恐怖的怪物。
這也是爲什麼王庭大祭司擁有和國王幾乎等同的權利。
爲的就是讓王權有約束。
這時,老嫗繼續說道:“之前有一位王族後裔在克洛薩陛下的陵寢中,用儀式喚醒了護陵祖靈。我也看到了,但沒回應他。雖然他融合了【暴君】印記,但資質太過平庸,靠着王權聖器才勉強融合成功,氣運還差大截。而且,他帶來的大祭司,不是南大人”
說着,恭敬地示意了南鏡一眼。
這個“南大人”,指的就是某個丸子頭小姐了。
難怪剛纔一看到南鏡,態度立刻就不一樣了。
這一說,季尋三人也同時理解了一切。
原來奧古斯都的王權繼承人不僅僅是要融合【白皇后】又或者【暴君】兩張源卡。
還有一個不可或缺的條件,就是需要大祭司的認可。
亞瑟是國王不假,但他沒等到南鏡母親的認可,後來還把人囚禁了,讓白家領了大祭司職位。
而初九就不一樣了。
她完全符合條件。
不僅融合了【白皇后】,還有南鏡這個大祭司隨行。
也就意味着,她纔是奧古斯都祖訓中名正言順的王權繼承人。
到這一刻,季尋也終於完全放下心來。
剛纔他最忐忑的就是這個問題。
因爲亞瑟獲得了瘋王皇陵的權限,差點讓初九死在了那個地宮裡。
季尋也怕眼前這位,可能會被某些權限馭使,對他們有威脅。
這一說,初九更不知道如何是好。
話雖如此,她沒覺得自己是個國王,而且也沒興趣。
她想爭取那些傳承,也僅僅是想變得更強,爲了那段不公的命運。
可是,眼前這位守陵人都說成這樣了,她也不知道再如何開口。
雙方就這樣靜默了片刻。
初九終究是不忍看着這位老人長跪在地,開口說道:“前輩,您請起來吧。”
那老嫗彷彿某種思想根深蒂固,固執道:“老奴就是一縷守護祖陵的殘魂,當不起陛下這樣稱待”
季尋:“.”
南鏡:“.”
初九:“.”
三人齊齊沉默。
用這個聯邦時代的觀念去看三千年前的宮廷規矩,真就有些無法理解。
這老嫗不僅僅外貌看上去像是個從墳地裡爬出來的殭屍,連思想也處處流露着一股腐朽的氣息。可盡忠職守了三千年,僅僅是這點,便足夠讓三人心中肅然起敬。
初九知道拗不過,組織了一下語言,依舊用上了敬語,又道:“那您起來吧。”
聽到這話,那老嫗這才起身:“是,陛下。”
季尋在一旁看着,眸光中精芒隱溢。
奧古斯都的王權繼承到底誰是正統,這可以後面慢慢討論。
眼下這情況,因爲這個神秘人的到來,好像一切困局都迎刃而解了。
季尋來之前,就已經有了這地方必然是比瘋王陵墓更危險的心理預估了。
事實也是如此。
就眼前這位活了三千年的守陵人在這裡,足夠阻擋一切。
也就多虧了南鏡和初九兩人,否則季尋覺得自己哪怕在高几個大階位,也斷然不可能觸碰到這等已經寫入歷史中的人物。
同時,季尋也期待了起來。
之前的瘋王陵墓都有那麼多至寶,那這奧古斯都祖陵,得怎麼樣?
季尋惦記那些寶物可不是做發財夢。
而是對那些塵封的歷史和超凡層面的秘密感興趣。
塔倫王朝歷代皇帝都葬在此地,那得埋藏了多少秘密?
那位開國皇帝“蘭陵斯特·M·奧古斯都”是不是也葬在這裡?
還有,當年塔倫王朝到底發生了什麼?
有一個活生生的歷史見證者,之前三人一路討論的那些問題,不是都有人能回答了?
想到這裡,季尋也感慨命運的神奇。
眼下這局面基本不用考慮自己探索了,跟着就好。
至於安危、陷阱、機關、禁制.也統統不用擔心了。
如果對方有惡意,萬萬用不着其他手段,僅僅是這迷幻森林就足以困住他們。
一旁的初九看了季尋一眼,也猜到他的想法,便直接說道:“前輩,我想去祖靈看看.”
老嫗一口應下:“當然。祖陵的存在,本就是爲了奧古斯都王族的傳承延續。陛下您來了,有些東西老奴也該交給您了。”
說着,她拄着柺杖,領着三人朝着濃霧深處走去:“陛下請跟老奴來。”
三人跟着老嫗一路走入迷幻森林。
沒多久,三人就走出了迷霧。四周的死靈之氣已經濃郁得粘稠如粥,走入之後,讓人有種如墜冰窟般刺骨疼痛。
也虧得季尋三人各自手段不凡。
否則單單是這些死靈之氣,都足以讓普通冒險者寸步難行了。
季尋看着心中也感慨:“還真是一個修行的好地方.”
他什麼元素都能吸收,在這裡修行,效率絕對是其他地方數倍。
不過看到這生活環境,他想到的是,這位神秘老人,得是多強大的死靈?
走了大概一兩公里的樣子,好像走入了什麼結界裡。
四周就陸陸續續能看見一些堅硬的石頭。
這是【阿斯加德神石】。
之前在陵墓裡見過。
石頭很零碎,看着像是石匠雕刻了什麼東西留下餘料。
季尋本以爲他們會直接去往一個特殊的陵墓。
然而走了一段之後,前方的老嫗突然就停了下來,朝着初九歉意道:“抱歉,陛下這裡不是活人會來的地方,所以冷清了一些,慢待您了”
說着,她手中柺杖一揮,像是某種干擾感知的禁制就消失了。
季尋三人也這纔看清楚了眼前真實的樣子。
四周的環境像是採石場一般,非常簡陋。
除了一座石頭碎塊壘起來的小房子,完全沒有其他任何建築。
這就是守陵人的居所。
石頭都是【阿斯加德神石】,這原本並不會讓季尋驚訝。
可眼前這些石頭上,密密麻麻地雕刻着無數玄奧符號。
讓人看看上去像是宗教經文一樣,它不僅僅是一些字符,還蘊含着龐大而神秘的內容。
但又不是陵墓裡的古塔倫語言,不是惡魔語,也不是常見的咒文體系的神秘符號。
季尋想看清楚那些符號到底是什麼。
可僅僅是看了一眼,視野中那些符號彷彿就密密麻麻地涌了過來,潰堤般塞入識海中,讓人思緒一僵。
“超認知的高位信息!”
季尋之前受過梅林大師的訓練,也知道這感覺是什麼。
他意識到不妙,連忙收斂了眼神。
一旁的初九和南鏡階位比他高,境況好很多。
但也同樣發現了石碑上雕刻的符號有問題。
這要換做低階卡師來,怕是看一眼就得精神崩潰。
這時,一旁的老嫗察覺了三人的冒失,唯獨只看了季尋一眼,藉此提醒道:“這是‘小盧恩’,年輕人,你目前的境界,想閱讀還太勉強。”
季尋神情一凜:“小盧恩?盧恩高地?”
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什麼了。
“盧恩”是古語,翻譯出來的意思就是宇宙法則的符號化具現。
這是比惡魔語、神族語、龍語那些高等文字更古老的存在。
之前季尋聽南大陸的人說過一些關於盧恩的用途,但此刻並不能準確理解這名詞到底指向的是什麼。
說着,老嫗又換了一副恭敬口吻,朝着初九解釋了一句:“陛下,這是老奴這些年枯寂無事,參悟【大帝石碑】的一些領悟,隨手就雕刻了下來。上面雖是一點老對宇宙法則的粗淺理解,但七階以下的卡師,是很難承受的.”
季尋三人不明覺厲。
但顯然,對方以爲他們知道“小盧恩”是什麼。
這種認知差距,讓三人齊齊茫然。
季尋是個外人,不好開口。
問了對方也不見得會搭理。
初九很默契地會意,謙虛地開口道:“前輩。抱歉,因爲我接觸到的傳承已經斷代,我不太能理解您剛纔說的‘小盧恩’是什麼.”
“您”
老嫗顯然也驚訝他們三人竟然連盧恩都不知道,但想想也沒說什麼,反問道:“現在是塔倫多少年了?”
季尋:“.”
南鏡:“.”
初九:“.”
三人對視一眼,神色古怪,不知如何開口。
塔倫崩滅了。
現在是聯邦歷
噢不,亞瑟復辟之後,又沿用了奧蘭曆法。
彷彿是交流多了,老嫗彷彿也漸漸思緒正常了起來,她猜到了什麼,長嘆一聲,彷彿這才意識到了自己問錯了話,自言自語道:“這麼看來,帝國崩滅了嗎”
初九聽着,點點頭應道:“嗯。”
老嫗:“那過去多久了?”
初九:“三千年了。”
“噢。原來這麼久了。”
老嫗神色嘆息不已。
是啊
很久很久了,久到她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
初九看着老嫗臉上時光留下的痕跡,深邃的瞳孔也泛起一抹不忍。
雖然她對奧古斯都血脈沒什麼歸屬感,但這位忠誠了她血脈三千年的老臣,讓人很難不心生敬意。
她簡單地解釋了一句:“帝國崩滅了,王族去了東荒,還有一些人去了南大陸。傳承也因此斷代了。也是最近,我們才找回來我這次來,也是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原來是這樣”
老嫗彷彿這才明白了一切,感嘆道:“原來南大人做的那些準備,是預知了這個結果啊”
季尋三人聽到這自言自語的話,齊齊意識到,那段塵封的歷史即將向他們揭開神秘面紗。
“哦,也對。當年甦醒的舊日支配者,談論祂們的名諱,普通人都會被污染。主動斷代文明,隔絕保存延續,也只有這辦法了”
“當年發生了什麼?那得從上個紀元說起了”
“英明而偉大的蘭陵斯特大帝,結束了舊日支配者們用恐懼統治的混亂紀元大帝把寒冰巨人驅逐去了極寒的冰脊荒原,把暗裔驅逐去了深淵裂隙深處,把火焰惡魔驅趕去地穴深處,把一切威脅卡師文明延續的異族都驅趕出了中土大陸.建立了塔倫帝國。”
“帝國輝煌了數萬年,不過後來經歷了幾番王權爭鬥,國運也衰弱不少。真到克洛薩陛下執政的時候,王朝內部已是千瘡百孔饑荒、瘟疫、戰亂頻發.”
“舊神教派就冒頭了。這就是持續動盪了百年的‘外神之亂’.”
“.”
這一開頭,像是聽神話故事一樣。
季尋三人聽得津津有味。
他們這才知道,原來除了東荒和南大陸,還有其他大陸?
還有那麼多的強大異族?
塔倫帝國之前的“混亂紀元”,那得多精彩?
季尋聽着這些故事,其實之前已經推演得差不多。
這老嫗畢竟是塔倫內臣,說得還是很委婉的。
說是天災,其實是人禍。
王朝腐朽,各種妖魔鬼怪都出來了。
之前賈彧就說過舊神信仰的本質,其中有一句話,季尋印象深刻:只有苦難,纔會讓人們信仰神明,祈求神蹟。
如果能靠自己吃飽喝足,人們更信仰自己。
這也纔是各種奇奇古怪教派信仰能傳播開來的源頭。
但接下來,就是季尋不知道了遠古秘辛了。
老嫗繼續說道:“其實那場霍亂早就在上個紀元就埋下了禍根那是幾個神秘的‘陶罐’。沒人知道它們是從哪裡來的,也沒人知道是誰煉製的。但罐子裡封印着一些恐怖的存在。祂們代表着世間的邪惡、混亂和無序即便是蘭陵斯特大帝也沒處理掉那些罐子。只能封存起來.”
“後來,某些罐子被人從古代遺蹟中發掘了出來。外神的信仰污染就傳播了開來。”
“這就是那場混亂的開始.先是一個,後來兩個,三個.最終出現了七個。而那幾位外神,就是所謂的‘天災七君主’!”
“祂們的名諱都不能被人提及。但陛下您,一定是要知道的。‘猩紅腐敗·塞亞帝斯’、‘獸血沸騰·穆圖’、‘腐化之源·奈瑟’、‘詭秘蟲母·卡拉克塔’、‘兵災之主·蒙利歐德’、‘疫病之源·塔克帕拉’、‘元素君王·拉格洛斯’.這就是帶來天災的七個罪魁禍首。”
“.”
聽到這裡,季尋莫名覺得後腰拔涼。
如果沒聽錯的話,那七個罐子中的兩個,就在他腰間掛着。
而且那些外神的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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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巧,他聽過好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