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罪一揚頭,說完了,李逸風早聽傻了,瞪着餘罪。 更震驚的還在後頭,老太太的算盤噼啪一打,算出錢來了:一百八十六塊四給一百八十五吧。
好,給你錢。餘罪遞了錢。
老太太麻利地找錢,拿東西,提了一大袋子。餘罪晃悠悠提着,兩人瞬時離開,扔到車後,叫着就走。餘罪指示着方向開到了城邊青河路一處,下了車,給了個單子讓李逸風趴在車後數着。
沒錯,要的東西一樣沒錯。此時幾個人都愣了,不知道餘罪什麼意思。
餘罪笑着道:我背了半天才把我給她開的這張單背下來,你們猜怎麼着他媽聽一遍,直接算盤拿貨六十多了啊,腦袋比咱們幾個加起來還好。
哎,對呀,數了半天沒數清的李逸風有嚴重受挫感了,直翻白眼。
袁亮笑着道:這證明不了什麼,他們家開五金店十幾年了。
這就是第二個疑點了,他爸的退休工資有多少他媽呢兩人工資有好幾千,在咱們這小縣城,絕對是小康生活,可你看那苦樣子,像嗎武小磊是個獨子啊,袁隊長你算過沒有,這十幾年五金店能有多少收入加上工資又有多少餘罪又問。
袁亮一吸涼氣,突然靈光一現了,指着餘罪道:你是說他們的收入去向值得懷疑
不懷疑都不可能。餘罪道。接着一亮手機,照片上顯示的是武向前的家,還是二十多前的磚瓦房子,和之後興修的鋼混小樓對比明顯。餘罪又啓發着:一年工資幾萬,開十幾年五金店,熬到現在,手裡不存個百八十萬都不可能。我就問一個問題,一個六十六了,一個六十二罪受成這樣,圖什麼呀難道是錢不夠花
兒子袁亮興奮道。
所以我覺得,這個案子只要路子對了,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潛逃這麼多年,他們之間肯定有某種聯繫。老話叫兒女哭娘,哭三場;爹孃哭兒,哭斷腸。要是死了什麼的,這倆老的我估計活不到現在,就活着八成也得癡呆;要是杳無音信,也說不通簡單地講,這倆都快入土了,這麼拼命掙錢,圖什麼給誰怎麼給只要解決了這個問題,答案就揭曉了。餘罪道。
這話此時無人懷疑了,都興奮地鑽進車裡。袁亮駕着車直駛縣大隊,連他也被餘罪撩得蠢蠢欲動,要重啓這個追逃案子了
血色檔案
十八年前,八月二十一日。天氣,晴。
那天的天氣很熱。那個年代還沒有像今天這樣的娛樂場所,比較流行的娛樂活動就是等到黃昏日落,呼朋喚友,三五成羣在街頭巷尾的飯攤前,叫幾個小菜,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喝上一通冰涼啤酒,直喝到夜風習習,然後當街解褲,迎風放水,全身激靈,那股子爽勁一下子通透全身了。
那天武小磊就是抱着這個心思出門的,高考已經結束,對於五門考了不足四百分的他,在那個年代就意味着學生時代的結束。他心情不怎麼爽,騎着自行車,從家裡沿路吆喝上了和他臭味相投的幾個朋友出來玩。
三個狐朋狗友,一個叫孟慶超,另一個叫張素文,還有一個叫劉繼祖,四個人兩對劣生,騎了三輛自行車。因爲學校已經放假,他們在昔日的操場玩得很不盡興,於是結伴遛到了十字街。舊縣城,那裡是最繁華的地方,一到晚上,啤酒攤水果攤能擺一里多長,中間夾雜着幾個外地來烤羊肉串的小販,煙霧騰騰酒令聲聲,不遠處還有舞曲朗朗。每晚總有穿着五顏六色裙裝姑娘的歡聲笑語,對於那些一身精力無處可泄的叛逆少年,是相當有吸引力的。
這四個人不知道是誰提議吃羊肉串的,估計兜裡的錢並不多,他們要了幾瓶啤酒,就坐在路牙上,羊肉串就着啤酒,胡侃着對將來的憧憬,有的想當兵,有的準備出去打工,還有的準備重新補習。四個人裡武小磊家境最好,他父親已經給他安排了工作,去縣裡的百貨公司,那是個國營企業,一想到馬上就要月薪好幾百,可以堂而皇之地像街上的大人一樣邊走邊夾着根菸,甚至被姑娘挽着逛街,他就很興奮。
是啊,總比在學校躲在廁所裡抽菸強吧
羊肉吃得不多,酒喝得不少,都是不服輸的年齡,喝起來誰也不認,於是孟慶超又湊錢買了一捆十瓶,冰過的。喝到一半時候,酒量最差的劉繼祖不行了,跌跌撞撞,在同伴的取笑聲中提着褲子往遠處跑了跑,上面往外吐,下面往外尿,那三位看他的糗相,直笑得跺腳拍大腿。
驀地,一聲女人的尖叫傳來,三位看笑話的驚了一下。只見站在路拐角撒尿的劉繼祖把一位剛拐過路彎的女人嚇住了,紅裙高個子,是個讓人熱血沸騰的異性。
三個人使勁怪叫着,壞笑着。卻不料那女人身邊出現一個男人,飛起一腳,直把迷迷糊糊的劉繼祖踢得一骨碌摔到了路牙下那女人不尖叫了,開始放聲大笑。
張素文和孟慶超提着酒瓶子就奔上去了,不過奔了幾步卻退縮了,他們認出打人的是誰了,是縣裡有名的一個地頭蛇,叫陳建霆,電影院門口開錄像廳的。那個年代放的片子幾乎都是放給有古惑仔潛質的小孩們看的,拳腳上沒有三兩下還真鎮不住場子。而陳建霆是個很出名的人了,自己打出來不說,但凡學校裡幹羣架的時候,吃不住勁的一方總是好煙好酒請這位出來說和,他出面總能鎮住縣城那個小小的江湖。
說時遲那時快,幾人矇頭蒙腦的遭遇到了陳老大暴風驟雨的拳腳耳光。估計他是氣極了,沒想到這麼大點兒的小屁孩都敢挑戰他的權威。張素文被踢飛了啤酒瓶子,腫了半邊臉,孟慶超更慘,直接被一拳幹塌了鼻樑,忙不迭地求饒。武小磊慢了一步,他衝上去時,被陳建霆撕着頭髮,左右開弓,噼裡啪啦連扇了七八個耳光,然後一腳踹出幾米遠去。
小王八蛋,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再讓我看見你,打折你們的狗腿
陳建霆瀟灑地甩甩袖子,向那位妖嬈的女人走去,剛勾搭上一位來跳舞,沒想到被這羣小混蛋壞了興致,他像往常一樣教訓着這羣不長眼的貨色,這個強勢的方式,在那個年代,總是能博得女人異樣的青睞。
不過他沒注意到,背後被扇了幾個耳光嘴角流血的武小磊正兩眼冒火地看着他,這也是位不吃虧的人,好歹是局長家兒子,哪受過這種奇恥大辱他知道打不過對方,他想躲着,可面對着幾十上百的圍觀羣衆,在那些笑聲中,他沒有地縫可以鑽進去。
武小磊聽着旁觀的竊竊私語和笑聲,看着耀武揚威的陳建霆,一剎那按捺不住怒火了,起身操起羊肉串攤上的鈍刀,像野獸一樣嘶吼着,瘋狂地追上去了。
那位女人最先發現,她驚呼了一聲。陳建霆省悟稍遲,他轉身時,那滿嘴血的武小磊已經撲上來了,他急忙格擋,不料怒極的武小磊已經狀似瘋狂,持刀亂刺。陳建霆手被劃傷之後,氣急之下,欺身直進,兩手掐住了武小磊的脖子,這時候,他感覺到了前胸一陣劇痛,低頭時,那柄刀已經沒入了胸口慢慢擡頭,他看到了武小磊猙獰的面孔,在一字一頓地說着:你打聽過,老子是誰嗎
那股痛苦蔓延在陳建霆英俊的臉上,他已經說不出話來,慢慢地,隨着武小磊手一放,他委頓在地上,抽搐着,蜷縮着。在他倒下的地方,一攤血跡緩緩漫開。
人羣炸開了,只剩下女人驚恐的尖叫聲,和男人恐慌的腳步聲。混亂中,殺人的武小磊消失了。
自從他那天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之後,一直到今天,十八年過去了
這就是十八年前的八二一殺人案。
餘罪輕輕地放下了案卷,揉了揉太陽穴,閉上了眼睛,似乎目光被照片中怵目的血跡屍體刀具刺激到了,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兇殺案,他一直以爲這個故意殺人案應該不那麼難,不過仔細看過之後,即便過了十八年,那些取證的舊照仍然能挑戰你的承受能力。
大致案情就是這樣,當時派出所刑警隊包圍他家時,離案發不到四十分鐘,不過已經沒人了警方控制了他們的父母,之後又把和他一起喝酒的這幾位同伴傳到了刑警隊,都是剛高中畢業的孩子,一見殺人都嚇傻了,審了幾次沒問出所以然來據當時經辦的刑警說,這個武小磊在同齡人裡就屬於刺頭角色,一般打架不吃虧的。袁亮道。他看着餘罪,終於發現了這個奇人的一個不同點,就是看案卷的方式和別人不一樣看得很慢,特別是那些現場照片,邊看邊閉着眼睛,像在回味那個驚心動魄的場面一樣。
後來查過幾次餘罪問。
不下十次,陳建霆還有兩個兄弟,他們的父親是一中的教師,以前每到開兩會就攔車告狀,說咱們公安不作爲,幾任局長也下過狠心要把這件案子了了。表面上看確實不是什麼難辦的案子可辦法用盡了,就是找不到線索,這個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袁亮道。
把他爸媽抓起來,讓我們所長審。李逸風道,對於餘罪審人,他有足夠的信心。袁亮笑了,提醒道:抓一對老太老頭可不是我們刑警能幹的事啊,而且這招不是你的發明,曾經有人用過要是同夥的話有可能咬出來,可這是親生兒子呀,兒子出賣父母有可能,父母賣兒子,可能性不大。
先不要下定論,我們從頭開始。袁隊長,死者父親現在還告狀餘罪問道。
不告了,前年去世了。袁亮道,這也是此案掛起的一個原因。餘罪又問道:他那兩個兄弟呢
陳建霆是老大,死的時候女兒已經一歲了;老二陳建洛,印刷廠工人,早下崗了,後來到電業局當臨時工老三嘛,陳建崗,今年應該有三十八九了吧
哦,您對他們家也這麼清楚餘罪問着,感覺語氣裡有問題。
這一家就陳老師還是個正派人,三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操蛋,老大是地頭蛇,被人滅了;老二是個賭棍,把老家的房子都輸光了;這老三更奇葩,遊手好閒不說,後來犯了個強姦案,被判了八年,現在已經出來陳老師去世後,這事就沒人追了。袁亮道。
這陳啥,是不是跟咱們那兒村霸一樣一家弟兄仨怎麼聽着好像都是牲口李呆問。
袁亮笑了笑,又補充着:看案子可不能帶感情啊,我再告訴你們,陳建霆這個傢伙不怎麼樣,可娶了個好老婆。他死後,他老婆一直沒改嫁,把老的送走,把小的養大去年咱們一中考了一個南開大學的,女生,叫陳琅,你們猜是誰
不會是地頭蛇家的姑娘吧李逸風驚訝道。
呵呵,還就是。袁亮笑道,看着餘罪沉思,又加着料道,你們猜,是誰送她上的學,而且供她念了這麼多年書
衆人想當然一說,自然是陳建霆的父母了,袁亮笑而不答,輕輕地搖頭否決。
難道是武小磊的父母餘罪愕然道。
袁亮不說話了,豎了豎大拇指,示意餘罪猜對了。
李逸風以及兩位鄉警可聽傻了,這受害人犯罪的,全部攪和成一鍋了,而且對錯好壞,實在難以判斷了,袁亮知道得清,此時才把心裡的問題拋出來了:餘所長,你確定還要辦呀
要不算了我咋聽着不對味呢李逸風道。
不要帶感情色彩他畢竟是殺人犯,他父母是一種贖罪的心態,這說明不了什麼,當然,賠償高的話減輕他兒子的刑罰也有可能不過他跑得不錯,要是當時抓住,肯定是直接一槍,沒後話了。餘罪指着自己的腦袋,來了個槍斃動作,又拿起了案卷,突然問道,袁隊,你們查了武小磊的那幾位小夥伴沒有
查了,查了不止一回,一個在縣城,兩個在省城。袁亮道。
好,我要他們的詳細情況拴羊,從今天開始,你盯着那倆老頭老太太,把他們的生活規律給我描述出來,就跟你當初在翼城乾的一樣;呆頭,你多看幾遍案卷,所有涉及到的人,包括查過的他的親戚朋友,凡詢問過的,一律背下來狗少,跟我去趟省城,把那幾個小夥伴認準嘍。餘罪安排着。
袁亮詫異地看着李逸風,有點奇怪餘罪這麼舉重若輕地安排。李拴羊出聲問道:所長,我咋盯,扮成啥樣
你不用裝扮就是個鄉下山炮,直接本色上,誰相信你是警察才見鬼呢。餘罪道。
袁亮和李逸風見李拴這髒不拉嘰衣服皺巴巴的樣子,沒來由地笑了,氣得李拴羊抿抿嘴,不說話了。兩位鄉警起身離開,袁亮要問什麼,被李逸風拉走了。到了門外,李逸風才小聲說着:袁哥,別打擾我們所長的思路。
思路這還用思路,都是明的。再說他沒思考啊,玩硬幣呢。袁亮指着餘罪道。
不不不,我們所長一玩硬幣,那就是思考,上次玩着玩着,就把偷牛賊給逮回來了。哎,袁哥,感謝你的大力支持啊。李逸風客氣道。
免了,風少,你不是想擼了我這個小隊長,自己當吧袁亮笑着道,心想和這貨色實在難相爲謀。他乾脆擺着手,逃也似的走了
尋路漫漫
每一個罪案慢慢揭開面紗之後,總會有許多挑戰你智商和邏輯認識的東西,有時匪夷所思,有時扼腕嘆息,有時怒火中燒,有時同情憐憫很多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即便放在若干年後的餘罪眼前,他仍然要受到這種負面情緒的影響。
十八年前的一樁血案,陳家長子陳建霆一命歸西,武家這個獨子潛逃在外,杳無音信,從那一天開始,兩個家庭就像遭到詛咒一樣,再也回不到正常軌跡。
事發後,喪子之痛的老師陳明德屢屢上訪,本縣數任公安局長都嚴令偵破此案。傳說確實是真的,在後來的增補案卷中,有一則剪報縣公安局長因爲非法拘禁遭停職處理,這是案發後第四年的事,下令的局長叫周任健,因爲這個案子仕途止步於此。而被拘禁的是武小磊的父親,因爲拒不交代兒子的去向被判勞教兩年,半年後又無罪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