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後,五原城。
省廳的辦公樓傳達室的老楊,像往常一樣,笑吟吟把平時的報紙挨着辦公室發過去,和往常不一樣的是,他加上了一句:看第四版,咱們五原公安的報道。
人事上的、財務上的、政治處的,連那些平時不怎麼關心時事的後勤人員,也被撩起了興趣,翻着都市晨報的第四版,一副佔了小半個版面的照片,給人的眼前一亮的感覺。
標題是:《心的救贖》
副標題是:一個逃亡十八年嫌疑人的心路歷程。
配圖是武小磊在看守所被民警羈押的照片,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報道的側重不在於民警如何地機智勇敢,擒獲嫌犯,大量筆墨敘述了這一家三代人在逃亡人員身上傾注的心血,有去世的長輩,有守望的父母,還有即將失去父親的下一代,看至中途,不少人扔下了,看不下去,看到父母含辛茹苦時,很多人憤憤地把報紙扔過一邊。
有的強忍着看完了,看完了就一句感覺:一個人害了三代人啊。
這個案子是省廳掛牌的命案,因爲年限長的緣故,省裡不少同行知道,一朝告破,自然而然成了關注的焦點,縣裡的報告被市局宣傳部掛在了內網,又觸動了省廳政治處的敏感嗅覺,兩方都派專人瞭解過,最終形成報道雖幾經刪改,仍然讓觀者唏噓不已。
廳長,崔廳手邊放着前一階段差強人意的破案大會戰報告,他無心去看,而是動着鼠標,看着採訪的視頻記錄,縣局長、副局、刑警大隊長的採訪他快進拉過了,反倒在那個亂哄哄的場面上多看了幾眼,秘書和政治處的看領導注意,趕緊提醒着:
“崔廳長,這是當時準備攝錄他歸案場面的同志,無意拍下來的,後來據地方報告,是考慮到對此人的日後改造,特意在解押歸來時,放了他兩小時假,讓他回家祭祖探親,之後由家屬陪同,主動到縣公安機關認罪伏法。”
“好,好……這樣好。”崔廳看着那個畫面,和普通人沒有兩樣,視線的焦點,仍然在那一對頭髮花白的老夫妻身上,他拿着單子,簽上了名字,遞給政治處的道着:“你們把關吧,這個畫面一定留着,法律不應該僅僅是冷冰冰的條文,應該是有血有肉,甚至有感情的東西,因爲它畢竟是絕大多數人的守護神。”
兩人頗有感觸,接過了簽字,退出了廳辦,拿着這份量不輕的簽字,直交給等着消息的省電視臺編輯。
連續兩年拍攝立項不少,通過審覈的,兩年僅此一例。
同在這一棟辦公樓裡,許平秋同樣在觀摩着內部的採訪記錄,他前後看了兩三遍,對於他專業領域的事情,他卻有點納悶。
顧尚濤他知道,以前市二分局副局長,下放到古寨當局長,無非是個跳板,遲早要跳回市裡,其他懂,這追捕潛藏如此之深的嫌疑人,他絕對不懂。再往下,刑警隊長袁亮是個轉業軍人,應該也不擅此行,就即便再往下,他查到了李逸風的簡歷,明顯是地方硬塞進去的編制,滿紙的報告上,沒有發現一個擅長刑事偵查的內部人。
“又是他?”許平秋有點懷疑,而且懷疑很重,畢竟李逸風的手續還在羊頭崖鄉派出所,懷疑的是誰,自然不言而喻。如果縣裡有這類人才,恐怕早嶄露頭角不至於等十八年了。
想不明白,剛想直接問一下,有人敲門進來了,秘書拿着剛剛譽印的報告,總隊政委、刑偵支隊長,次弟進了處長辦,落坐時,許平秋拿着報告,先讓放下,招呼着兩人。
政委是總隊的老搭襠了,對於還身兼總隊長許處可不顯得生份,倒着茶,遞着煙,直打趣着:“這次效果不錯啊,省廳掛牌的案子去了四分之一,居然還有交警找到重要命案線索的。”
“副作用也不小啊,被檢察院盯上的,也有好幾例,老萬,你說我這手緊一緊呢,還是鬆一鬆?”許平秋問,和老搭襠商議着。
要是緊,肯定是下一份紀律通報,讓各地注意偵辦方式方法。要是鬆,就催一催各地的辦案進度。這是慣例,可往往就是這樣,一抓就行,一鬆就亂,現在辦案的透明太高,稍有不慎,馬上就裡外不是人了。
“許處,慈不掌兵、善不從警,您當年可是帶過行刑隊的人,怎麼還可能手軟?應該有當年不畏罵名滾滾,誓把罪犯抓捕歸案的氣勢啊。好的治安來自於鐵腕。”政委道。
許平秋笑了,直襬着手,不復當年勇了,支隊長提醒着:“萬政委,不一定是罵名吧?古寨這例見報的案子,那絕對都是正能量,據說省臺都盯上了,要做法制節目。”
“你信那玩意?還沒準下面怎麼鼓搗的,不過只要沒抓錯,就是好事。”政委道。
開着玩笑,有意地迴避着這個話題,理想和現實是個什麼樣子,在這些深諳陰暗之道的人眼中,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
此番的來意卻是年度授銜和技術專業培訓的!事,原省刑事偵查總隊大部職能劃歸省廳刑偵處之後,總隊主要負責的就是人員培訓丨工作,計劃、人員名單、培訓內丨容,厚厚的一摞擺到了許平秋的辦公桌上。
兩人告辭之後,許平秋粗粗一覽,扔過一邊了,他看得出這些東西是往年的文字粘貼複製改了時間重新打印的,除了浪費的辦公用品,沒有什麼效果。他心裡還是揪着其他的事,查着電話,這個電話直拔到了古寨縣公安局局長顧尚濤的手機上。
“喂,我省廳刑偵處許平秋。”
“喲……您好,許處長您好,早就聽過您的大名了。
“得了,電話裡都不忘拍馬屁呀,我問了你件事。”
“您說。”
“8l殺人案,十八年前這一例,主辦人員是誰?”
“哦,是這樣的,我們成了一個專案組,主要領導由我和趙少龍副局長負責,局裡的刑偵科的陳玉科長參加,外勤主要由刑警大隊袁亮負責,主辦人員有李逸風、張琛、楊曉明對了,還有羊頭崖鄉的兩名鄉警,李呆、李拴羊……”
“打住打住……就芝麻粒大點的功勞,你們一窩蜂搶呀?”
“哎喲,許處長,您應該清楚呀,每件案子偵破,都是我們集體智慧吶,這麼亂的線索,又過了十幾年了,不是一個兩個人能辦了的事啊。”
“這個我理解,我問你,羊頭崖鄉的掛職所長餘罪同志參案沒有?放着一個現成的神探不可能不用吧?”
“哦,他參加了。”
“那爲什麼請功報告上,沒有看到他的名字,主辦怎麼是李逸風?這是個什麼人?”
“那個……主辦確實是李逸風,他帶頭揭的英雄榜,餘罪同志確實參加了,不過他個人放棄這個功勞了。”
“放棄?是你們有意打壓他吧?”
“不不不,絕對不是,情況是這樣的,我們下面也是想照顧羊頭崖鄉這位叫李拴羊的協警,準備把他轉成合同制民警,在硬件條件上還差了點……餘罪同志就主動退出了,把功勞讓給這位鄉警,不過這位鄉警表現相當出色,在滬城和刑警抓捕武小磊的時候,還受了點傷……”
“好了,我知道了……”
許平秋扣了電話,扣下了一剎那,他心裡泛起着一種異樣的感覺,警察這個職業他於了幾十年最瞭解,行內人對於功勞的追求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像商人逐利、文人求名一樣,那是對付出的一種肯定,也是升遷的臺階,真正捨得放棄功勞的警察還真不多。
“發生了什麼事?這小子變性子了。”
許平秋喃喃地道,想了很久,想不明其中的所以然。不過他知道,那位他一眼挑出來的奇葩,在最基層的警務歷練中,已經變了樣子………
同樣在這一天,袁亮五原機場外等着接機。來了兩輛車,就爲對嫌疑人的一個承諾,這種事可是他頭回事,心裡有點怪怪的。
熙熙攘攘的客流中,出現的第一眼,他便看到了一組奇怪的隊伍,餘罪帶着頭,李逸風牽着個小孩,還有一位年紀不大的姑娘和另一位少婦並肩走着,提着一大包行李,李逸風遠遠的招手。
“快,換件衣服,咱們這兒冷,小石頭沒回過老家啊,看這樣細皮嫩肉。”餘罪說着,李逸風和小孩商量着,那姑娘從行李裡找着秋裝,給孩子換上,旁邊那位少婦一直默不作聲,像睹物思人一般,總是圈紅紅的。那位姑娘總是陪在身邊安慰着。
是陳琅,接到的是武小磊的兒子和老婆,一起回古寨縣看看,從來沒有去過的婆家。
李逸風帶着這一家子上了車,餘罪和袁亮一車,前行着,又一次重複着回古寨縣的路。
走着的時候,袁亮總是不時地笑,看着餘罪笑,餘罪也在笑,笑着半晌,問袁亮道:“你笑什麼
“我在笑呀,你真可以,把陳琅給拉上了,接小孩吧,把娘也給帶回來了,從我認識你到現在,正經八百的警務,好像就沒辦,我嚴重懷疑,你懂不懂啊?辦案民警未經許可,理論上是不能直接接觸嫌疑人家屬的。”袁亮道。
一是爲了安全,二是爲了防止滋生**,阻撓辦案,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最起碼在判決以前是不行的。餘罪撇着嘴道着:“既然知道我不懂,提醒個屁呀?什麼規章制度,淨扯蛋。都遵守制度,環境還能差成這樣?”
“哦,看來你恢復了。”袁亮道。
“什麼恢復?”餘罪不解。
“你一開始大放厥詞,基本就恢復心理創傷了,這我就放心了。”袁亮笑道。這下倒把餘罪聽愣了,一愣旋即又笑,兩個人在一個曲折的案情偵破中,已經有了很多默契。
一路說的是家裡的事,劉繼祖已經被釋放,對於他,局裡作了不予追究刑事責任的決定,艾小楠從醫院出來直接回家了,不過她的事還沒完,暫時監視居住,這幾乎是形同虛設的,你就不監視,她也不走。
還有更讓人唏噓的是武向前和李惠蘭,兩人在清醒後,又相攜着到公安局投案自首,把這些年窩藏和包庇兒子的事,聲情並茂地交待了一番,據說把記錄的民警都聽得哭鼻子了。
這不是來自首,是來給領導找麻煩,顧局又是把局裡所裡幾位女警通知到場,溫言勸慰回家,聽候處理。
這個不重要了,僅僅主動對受害家屬賠償這一條,足夠在法庭爲他們贏得主動。
兩人唏噓着,一路急馳,快到古寨縣的時候卻有點近鄉情怯了,對了,誰去送孩子?這個案子行內叫好,行外可是叫罵,袁亮和餘罪的感覺如出一轍,彷彿做了錯事一般,都有點怯,快到縣城的時候,袁亮和他還有爭執着:“你去啊。”
“憑什麼我去?”
“你臉皮厚。”
“廢話,你臉皮好像薄了。”
“那讓李逸風去?”
“我們在飛機猜拳了,他也不去,非要一起去。”
爭論未定,終點漸到,兩人的臉皮果真都夠厚,想了想還是結伴來了,車停在五金店門口,那兩位老人依然故我在忙碌着,一個守櫃後,一個櫃前忙,辛苦也許是他們生活的麻醉劑,只有這樣才能忘卻失子之痛似的。
“李阿姨,還認識我嗎?”餘罪厚着臉皮上來了。
李惠蘭看了眼,狀若不識,不過他看到袁亮時,還是怔了下。
“武叔叔,你認識我嗎?”餘罪厚着臉皮,又和武向前說話了。
“你……你還來於什麼?我都自首了。”武向前有點憤意地道,可即便有忿,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抓你們兒子,我知道我在你們眼裡是個惡人……那我就惡人做到底,把你們孫子也給抓回來了。”餘罪嚴肅地道,兩位老人一驚,看到了後面又一輛車門洞開,看到了陳琅,李惠蘭趕緊從櫃檯後出來,當看到抱着孩子的少婦時,李惠蘭狀似雷擊地愣在當地,激動、興喜、悲傷,那種種複雜的表情聚在她臉上,一下子無法自制了。
“奶奶,您真不認識?”陳琅拉着胳膊,催促着:“他是小石頭啊,小名還是您取的。”
“哦哦……這是……娜娜……孩子,孩子。”李惠蘭惶恐地伸手,那孩子認生,躲在母親背後,少婦抹了一眼淚,抱起孩子,走到李惠蘭面前,輕聲說着:“媽……我不走,我和石頭等他出來。”
“好孩子好孩子向前,你快來看,孩子,和他爸爸小時候一個樣子哦……”李惠蘭抱着孩子,蹲下來,一下子無法自制,老淚縱橫地號陶着,跟着孩子似乎嚇哭了,母親哄着孩子,看着這一家子,也是悲從中來,淚眼婆娑。
左右鄰居看熱鬧的圍了一圈,恭喜的、同情的、安慰的,一圈子悲歡離合,在十八年後像一個輪迴。仍然是老淚縱橫,可那何嘗又不是喜極而泣呢?
“走吧。”餘罪拉了拉袁亮。袁亮轉身上車。
“真是一人害了三代人呀。”袁亮頗有感觸地道,實在爲這一家子傷感。
“你應該換一個角度看問題。”餘罪道:“爲什麼不是三代人,救了這一個人呢?”
袁亮一怔,看着餘罪,餘罪在笑,很欣慰的樣子。每每他看問題的角度和別人總不一樣,他想起來了,武小磊從窮兇極惡到解押歸來認罪伏法,什麼原因都可能是,但絕對不是懾於法律的威壓。
“也是。”袁亮道,這結果總算差強人意吧。
正準備發動車走,陳琅上來敲敲車窗,餘罪搖下了車玻璃,這位受害人的後代,眼睛同樣紅紅地,伸着手,要握手,兩人握手,她很誠懇地道着:“謝謝你們。”
“別客氣,應該我們謝謝你,能理解我們的人不多。”袁亮也握了手,他道着,對這位姑娘的印像頗好。
“您別誤會,除了把小石頭接回家這件事,其他事你們做的都不怎麼樣,我未必能都理解。”陳琅道,話裡有話,餘罪和袁亮好不尷尬,一聳肩,不接茬了,陳琅也沒有多說,又和李逸風告了別,這位談吐不凡的姑娘,似乎窺到了不少奧妙,最起碼那亂七八糟的謠言,或許她就能猜到點。
總算了卻了這件心事,餘罪如釋負重,回頭看着那一圈子人,他想,眼睛裡蘊着溫馨的笑容,收回目光時,他輕鬆地道着:“現在好了啊,又給老兩口塞了個小石頭,這罪有的受的啊,上學、接孩子、吃喝拉撒再加上將來娶媳婦買車置房,少說也得再奮頭二十年啊。”
袁亮笑了,斥着道:“你這是給人家解脫嗎?簡直又給人家上了道枷鎖。”
“不一樣滴。”餘罪欠着身子道:“這種辛苦可是幸福滴,不信你回頭看吧,他們比什麼時候都來勁,我估計呀,時間不會很長……哎呀,武小磊這個混蛋,能攤上這麼好的一個媽,他成功改變了全縣人民對咱們警察的看法啊,都覺得咱們是王八蛋。”
袁亮一笑,只要是心裡沒事,餘罪這扯蛋話就沒邊沒沿,他不以爲然地道着:“人家有個媽你都羨慕啊?”
“當然羨慕了,我沒有嘛。”餘罪道,一下又想起其他事來了,直問着袁亮道:“咦,對了,你好像是後爸是不是?我發現呀,你性格里暴虐、冷血、而且有點內向的成因,就在這兒。”
“有多遠滾多遠。”袁亮給氣壞了,停下車,一字一頓罵了餘罪一句,才又重新啓動。
餘罪的性格向來是你越罵他越興奮,興奮到處,他開始分析,甚至籍此分析出了袁亮有戀母情結,氣得袁亮真伸手要把他往車下推,說笑着,快到刑警隊了,餘罪發現了方向不對,直道着不去了,要羊頭崖,還要瞅時間回老家看看,卻不料指揮不動袁亮了,他直駛着,進了刑警隊大門,嘎聲一剎,拍門下車。
餘罪一愣,好傢伙,院子裡齊刷刷地一個方隊,警服鮮亮,站姿挺拔,看樣子等了不少時間了。
“立正。”
“稍息”
領隊的奔上來,敬禮彙報着:“報告袁隊長,古寨縣刑偵大隊奉命集合,應到三十七人,實到三十人。”
“歸隊。”袁亮道。他回頭看着餘罪,看着下車的李逸風,餘罪卻是看到了隊列中的李拴羊和李呆,那樣子扮得越嚴肅,越顯得傻了,他笑了。
“同志們,我知道這段時間大家很懷疑,很迷茫,懷疑的是我們心裡那秤,是不是失衡了,迷茫的是,是不是我們的路子全部走錯了,我聽到很多傳言,都說我們不該把偵查手段全部放到這些普通人身上,不該把審訊和排查加諸到那些婦孺身上,我承認,我做過,我承認,爲此我受到很沉重的譴責,我也承認,我和大家一樣,心裡就一直懷疑和迷茫。”
袁亮鏗鏘地說着,今天餘罪纔看到了他剛毅的一面,那也許是並不幸福和少年生活磨練出來的,也許是多年的軍警生涯礪練出來的,他說話的時候經常是吼着出來的,那氣勢讓餘罪自嘆弗如。
“可是,大家想過沒有,我們穿着這一身警服是爲了什麼?我們穿着要擔負起什麼樣的責任?難道真像社會上傳的,刑警隊最實惠,天天有錢天天醉?”袁亮虎着臉,說了句笑話,隊伍一轟笑,他轉折着的道着:“我不否認有這種成份在內,我當警察的時候,抱着的也是這樣一個理想,手裡有點權好辦事,人脈熟絡點好來錢,等過上幾年,升升職上上位子,這一輩子就安定了。我想,大家一定和我的理想一樣吧?”
又是一陣笑聲,餘罪卻皺了皺眉頭,這是要來戰前動員令,他這數日不在,可不知道袁亮想於什
答案立見分曉,笑着的時候,袁亮吼着出來:“如果抱着這種想法,請你暫時收起來,武小磊的案子塵埃落定,折射出的不僅僅是對他家裡幾代人的痛惜,更多是,在場的你們,包括我,都不合格。因爲我們讓這個簡單的案子拖延了十八年,我們給社會留下了一個懸而未決的隱患,一直持續的十八年,我們,也給那對可憐的父母造成了更大的苦難,讓他多熬了十幾年……這裡是我們的故鄉,守護這裡的和平、安寧和幸福是我們職責,而我們,這些年交出的是一份不合格的答卷……你們說,還能這樣下去嗎?”
“不能”三十七位刑警挺身吼道,鏗鏘齊吼,知恥而勇。
“除了武小磊殺人案,我縣歷年未決懸案舊案還有六起,你們說,能讓那行兇作惡者,繼續逍遙法外嗎?”袁亮吼着,兩眼精光四射,動員起來了。
“不能”三十七位刑警挺胸昂頭,凜凜肅穆,撲面而來。
“我宣佈,現在開始,重啓六起懸案、命案的偵破。”袁亮宣佈道,他轉着看了隊伍一圈,沉悶地吼着道:“對於那些行兇作惡的,那些逍遙法外的,那些膽敢在我們這裡做下血案的,刑警只有一個態度,告訴我,是什麼?”
“窮追到底、不死不休”三十七位刑警,被隊長喚起了兇性,怒吼道。突然間如此讓人全身凜然,
“敬禮”袁亮帶着,向餘罪敬禮,那一個致意,一切都盡在不言中了。
餘罪知道又要被人拉下水了,對着全隊刑警的致敬,那怕就是個火坑恐怕他也得硬着頭皮跳下去,果不其然,袁亮走到他身邊,問了句:“餘所,難道你不準備給這些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講幾句?拴羊和李呆我們要了,而且,我們還想留着你,反正你掛職的,到年底就要走了,難得真捨得這些兄弟們?”
餘罪一笑,容不得他回絕,袁亮對着大隊道着:“我準備邀請餘罪同志加入我們,大家說,好不好。”
“好”劈里叭拉的掌聲,連李呆和李拴羊也樂滋滋地跟着起鬨。
餘罪知道自己走不了了,這個坑啊,恐怕得和大家一起跳下去了…………
兩週後,武小磊的案子正式移交起訴,這例案子牽動了不少媒體的眼光,在監獄裡的武小磊接受了數次採訪,他的照片見諸於報端,說起來可要比抓他的刑警風光的多。所有報道出來的正面人物都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共同的代號:辦案民警。
一個月後,案子正式開庭,又是一幕人間悲劇,庭審不在案情和作案細節,而在於受害人家屬艾小楠和女兒陳琅,她們陳述的是這些年李惠蘭對他們家的照顧,歷數了這些年老倆口的含辛茹苦,那白髮蒼蒼的一對老人,老淚縱橫地一味哀求,即便鐵面的法官也看到兩眼溼潤,庭審中斷數次。
不過法律仍舊是法律,故意殺人罪仍然成立。
後數日,正式宣判,考慮到作案時尚未成年,武小磊因爲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這是參照了他的悔罪表現以及對受害人家屬主動賠償而給的一個量刑,刑事附帶民事賠償五十六萬元。
這是個可以接受的懲罰,武家兩口子敲鑼打鼓給縣法院送了一副大匾,嫌疑人家屬給執法機關送匾,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家屬感謝法院,卻仍然對抓他兒子的公安局無法釋懷,厚此薄彼到這樣,就公安上的人也只有一笑置之了。
還有一個更大的笑話是是那五十六萬民事賠償引起的,這麼多錢,有人按捺不住了,陳建霆的兩個弟弟、陳建洛和陳建崗跳出來了,這兩位連爹媽都不怎麼關心的兒子,又是聘請律師,又是寫訴狀,要求武家給他們兩人賠償,理由是大哥死後給他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創傷。經法院調查事實,以及開庭審理後做出了駁回上訴的定論。
沒有要到賠償,兩兄弟不服了,又上訴要求分老爺子留下了房產,怎麼說也是兒子,總不能都給大媳婦吧?這一點按遺產分割可是合情合理,嫂叔妯娌每天吵吵嚷嚷陷入了曠日持久的官司。
生活中的悲歡離合就是這麼繼續着,更多的是增添普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可沒有想到,武小磊案子時隔一個多月後,又一起震動全縣的大案告破,是十年前發生在縣城的一起爆炸案,那起案件炸死了熟睡的一對母子,受害人是一位經營大貨車的小老闆,後來無法承受喪妻之痛,遠走他鄉。
真相浮出水面來卻是這樣,僱兇作案的就是這個受害人,因爲試圖離婚屢屢受挫,轉而悍然下手,刑警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個小有成就的公司老總了。他被僞裝成爆炸同夥的刑警敲詐錢財露了馬腳,爆炸嫌疑人被捕後秘密解押回古寨縣,矇頭反銬、身戴重鐐,幾乎是被人架進看守所的。
他有傷,不是他自己傷的;可他有罪,卻肯定是他自己做的,他已經供認不諱。
那無數個陰暗的角落,犯罪和打擊犯罪就是這樣在此消彼長中持續着。
兩種人,都生活在陰暗中,兩條路,都是不歸路,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