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週後,羊頭崖鄉萬畝紅葉林扶貧啓動項目發佈儀式正式召開。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羊頭崖鄉的父老鄉親們………首先,感謝各位領導、各上級部門的親切關懷和大力支持,使我鄉的貧困幫扶工作又邁上一個新臺階,本次縣委縣政府牽頭,縣公安局、縣畜牧局、縣林業局參與……
新任羊頭崖鄉長高軍明正聲嘶力竭地對着高音喇叭吼着開場白,全縣千村萬戶扶貧工作開展,羊頭崖鄉毫無意外成了重點,可沒料到的是,因爲一個警民齊心協力抓賊的事,使羊頭崖鄉成爲重點中的重點,縣公安局把此事看作緩和警民關係的契入點,而縣委縣政府也把此事當做緩和於羣關係的切入點,於是就有了這一場相當轟烈的開幕式。
臺上紅旗招展,臺下羣衆亂躥,臺邊小屁孩奔得不亦樂乎,即便是維持秩序的鄉派出所民警也管不了,新鄉長看這架勢,很是不悅,好在看着縣裡各位領導臉上並無慍色,他才勉強把鄉政府今年一個目標、兩個突然、三個基本達到以“3”的標題講了出來。
這些官面文章沒有注意,不少村民正翹首企盼着,不時地往鄉外的方向看,竊竊私語着。
你說了,不是說給發牛嗎?咋不見牛呢?
他說了,不是糊弄咱們吧?
又有個她說了:敢糊弄給他主席臺扔鞋底去。
又能很多她贊成了:揍是,扔,一會兒我帶頭扔啊,別扔咱村長,砸縣裡來滴
於是一羣抽菸打屁的糙漢子,一窩嬉哈着納鞋底的老孃們,悄悄在商量着攻略,縣畜牲局的講完話,王鑌看不過眼了,對着話筒吼了句:“靜靜,誰再不講秩序,扣誰家扶貧啊?”
哎喲這話說得,接下來要講話的縣局長都覺得有點過了,不過意外的是,下面的哄聲一下子低了,不少村民坐得規正,縣局顧局長看了眼在羊頭崖工作了一輩子的指導員,那眼神裡,佩服還是有幾分的。
縣公安局高調加入這次扶貧究竟是怎麼整得,幕後恐怕無人知曉,不過在縣局長的講話裡,大說特說了一番羊頭崖鄉警民關係的協調以及發展,突出的代表就是警民攜手,擒獲了盜竊耕牛的犯罪分子,就這一件事,都足夠領導大書特書的,於是講話,又扯了半個小時。
接下來,縣財政局,一位長着頭牛的的代表發言……
再接下來,縣林業局,一位長着拱嘴,像圈裡豬秧子的發言……
再接下來,縣委辦的一位,滿臉坑窪像村裡鹽城地的,又發言了……
話說三四月份的鄉下還是相當冷滴,讓大夥在鄉政府等上半個上午,真沒點實惠,估計大多數得罵娘了,就在人羣已經開始慢慢騷動的時候,一聲,不,幾聲卡聲的轟鳴隱約地聽到了,鄉政府大門前的聽衆齊刷刷側頭看去,當看到高幫的卡車,聽到卡車裡哞聲牛叫時,不少人興奮得扔下講話的領導,拔腿就朝牲口去了。
“鳴炮”鄉長喊着於事。
“奏樂。”王鑌催着鄉樂團。
一剎那,鞭炮與鼓樂齊鳴,奏得是喜洋洋,那歡快的樂曲和鄉民的臉上的笑容相得益彰。牛來了,羣情激動吶。
話筒遞迴到鄉長手裡時,他喊出了這個時代的最強音:“鄉親們,授牛儀式正式,第一批魯西黃牛,優先配給丟牛戶、貧困戶……”
咣噹聲隔板放下了,搭了一個長長的緩坡,李逸風一身警服鋥亮,爬到車幫上,牽着頭牛,順着踏板往下牽,邊走邊嚷着讓讓,下車李拴羊把準備好的紅花給掛在牛頭上,一挺腰一梗脖子吼着:“李大寨,四頭……大寨哥涅?你要公滴、還是母滴?”
圍觀羣衆哄聲一笑,有人起鬨着:“全要母滴。”
餘罪從倒視鏡裡看到了那位最早的失牛戶,那位被王鑌指導員皮帶抽得渾身是血的漢子,此時卻像個上花轎的大姑娘,羞答答的、不好意思站在貧困戶的排頭位置,王鑌把牛牽到他手裡時,他臉上激動,又要磕個頭,不料王鑌劈頭就扇了一巴掌,一腳給踹走了,那漢子樂滋滋,摟着牛頭,哎喲,比婆娘還親暱
這是縣裡幾個單位拔付的經費,除了一個扶貧項目,還籌措款項購置三十頭優質種牛,派出所專程運輸回來的,看到歡天喜地的村民,餘罪笑了,雖然還是那麼賤賤地,不過多了幾分欣慰的顏色,這個喜慶、圓滿的結果雖然遲來了和很多天,不過畢竟還是來了嘛。
他坐在車裡,若有所思地想着什麼,看着青山、看着叢林,看着興奮得,羣情高漲的羣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足以⊥他也興奮的事,悄悄地下了車,在人羣裡拽着正起鬨的李逸風,往派出所後牆根奔去了…………
在歡天喜地的派發的儀式進入到**的時候,一輛V警車也在風馳電掣地往羊頭崖鄉趕着,駕車的是孫羿,載着董韶軍和馬秋林,事情落幕已經有段時間了,幾人坐在車上,一路說得還是這個轟動全省的盜竊耕牛案件,最終落實的案值兩千多萬元。當然,沒落實可能還有,但幾個大的、成規模的大團夥被端掉之後,餘孽已經很難再成氣候。
話題談到的很多,每每接觸案子,總能發現很多讓正常思維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比如李宏觀畜藥配製水平,幾乎堪稱專家級的,那份配方的成份連送檢的農科院也好奇,通過多方渠道要尋找配製它的人;比如賀名貴,這個慣於走捷徑的商人不但從傳銷上淘到第一桶金,而且是後來系列盜竊耕牛案的主要策劃人,旁觀者無法想像的是,這個層疊式傳遞的多層次盜竊、銷贓窩案,成規模的盜竊團伙,主謀和策劃都沒有直接參與過盜竊,可卻能從中獲取高額利潤,僅賀名貴一家,幾年間迅速地崛起,幾乎成爲晉南幾地飲食業的翹楚。
馬秋林的話很少,今天要不是邵萬戈派了兩位熟人生拉硬扯,他估計是不會來的,聽得前面兩人的議論,說到這些偷牛的王八蛋時,他笑着接了句道着:“當警察就是這樣,每一個案子都像一面鏡子,在折射着人性的醜惡。每一次偵破,都是一次折磨,你不得不絞盡腦汁,去揣度那些陰暗險惡。”
“這話說得有哲理。”董韶軍回頭讚了個。
“在陰暗和險惡上,餘賤有相當優勢,我真該跟着你們去海南抓人啊,好事都讓你們攤上了。”孫羿後悔地道,雖然也因爲參與案子有了個功勞,可那比坐着飛機押解嫌疑人回來風光。
“人家對你不錯,請吃請住,比你們那次出外勤不舒服?”董韶軍維護道。
“是啊,這賤人又不於賠本生意,不但掙了個功勞回去,還捎帶着坑了咱們隊長好幾頭牛。好人都讓他當了。”孫羿道。
“不得不承認,賤人的智商還是有優勢的,我們在發愁偷牛案偵破的時候,他已經高瞻遠矚,想到從什麼地方找牛回來了。馬老,這牛真是我們隊長出的?”董韶軍訝異地問着,邵萬戈親口說的,隊里人都不太信。
“你們隊長也不是省油的燈啊。”馬秋林笑着解釋道,這確實是一個賭約,案子僵在翼城的時候餘罪提議要麼鄉警抽身,留給二隊收尾,要麼鄉警繼續追查,找到這個幕後,不過失牛得二隊解決。邵萬七自然不信,一口答應。
結果掉坑裡了,陪上隊員回頭還得賠上牛。
當然,這個牛不是自己出錢,邵萬戈以省廳直屬重案隊長的身份和縣局交涉,縣局長又和地方相關部門協商,縣裡也正爲當地的於羣關係發愁呢,於是乘了順風車,合力促成了此事,不但牛有着落了,還多了個扶貧的項目。
“坑了個皆大歡喜,有何不好?”馬秋林總結道,笑吟吟的眼神,滿是慈詳,此時峰迴路轉,恰看到了鄉中心村披紅掛綵,歡天喜地的場景,他笑着補充道:“這是我參與的一件最有意義的案子,就爲掙回幾頭牛,跑了大半個中國。路費都比牛錢貴。”
衆人皆笑,車駛近派出所門口時,宴請已開,王鑌指導員帶着衆鄉警,歡天喜地迎上這些稀客來了,見面二話不說,先給拉到喜慶現場擺杯敬酒了。
“於啥?於啥?一會兒還吃呢。”
李逸風被餘罪揪着,直往派出所後牆根跑,他不悅地嚷着,到了後牆根,被餘罪往牆上一摁,那架勢嚇了李逸風一跳,驚呼着:“所長,大白天的,你不是好這一口吧?”
喲,餘罪這才發現不對了,自己兩手託牆,近距離看着眉清目秀的小狗少,誰瞅着也像非禮的架勢,他一笑道着:“別緊張,你的節操早掉沒了,貞操更他馬不值錢,我說其他事。”
“還有什麼事?我這段時間可是嘔心瀝血爲人民服務啊,咱們可是省廳表彰的英模人物,我爸說了,沒白養活我。”李逸風樂滋滋地道,慶功會上那張大照片,被他放了五十多寸掛上家裡的客廳,據他說,老爺子瞅着可哭了不止一回了,哭完就欣慰地喊一句:李家有望了
餘罪實在看不習慣這傢伙上進的樣子,能嗝應死你。他轉着話題道着:“別打岔,我剛剛有個想法,咱們賺點錢怎麼樣?”
“你缺錢呀?別找我啊,別又坑我買牛。”李逸風道,緊張了,生怕所長訛他。
“不是,我是說,咱們賺點,有興趣嗎?”餘罪道。
“興趣當然有了,可是……這窮地方,歌廳桑拿沒有、廠礦企業也沒有,收保護費也沒地方收呀?”李逸風道,之所以他被扔到這窮地方,估計他家老爺子就有打算,窮地方想出事也難。
“做生意呀?你這麼聰明,用腦袋賺錢。”餘罪提醒道。
“我我我……我聰明嗎?”李逸風緊張了,有點不好意思。
“當然聰明瞭,要不你爸說李家有望了。”餘罪道。
“那倒是……哎我聰明也沒發現,有什麼賺錢門道?哎對了,所長,要不咱們到省城投資開個桑拿啥地,你那幫哥們都是刑警,有人罩着,再找幫妞,那來錢可快了,我有門路。”李逸風果真聰明,找了個最快的賺錢門路,餘罪苦臉了,趕緊打住,於脆直說了:“別想那些歪門邪道,我是說,現在這個機會,咱們就在羊頭崖做點生意,穩賺,於不於?”
“這地方做生意?那你還不如直接扶貧呢?”李逸風嚇住了。
“錯了,別人看到機會,那就不是機會了。別人看不到了機會,那才叫機會,比如我剛纔想,馬上春耕了,化肥的需求量相當大,往年都是農技站配,他們沒本錢,加上運輸和費用,成本在這裡居高不下。外面的大量往進販運,量大他肯定積壓不划算,量小他成本高也不划算……假如在這個時候,咱們組織幾輛重卡,拉上百把十噸,你說,有賺頭嗎?”餘罪道,奸商的思維子彈出來了。
“哎對呀,這倒是這個好生意,差價有多少?”
“按貧價算,一袋尿素都掙十一塊八毛,就以貧價走,都賺了。”
“也不對呀,這地方窮得,有些家戶根本買不起化肥,不是借錢就是賒賬,那咱們不等扶貧了。”
“哎,真聰明,關鍵就在這兒,這兒的山貨糧食多呀,沒錢好辦,拿玉米換呀,核桃也成呀,在這兒不值錢,一出羊頭崖鄉可就賺了,一斤玉米划着一塊多錢了……”
“等等,一塊多……一塊多也叫錢?”
“蠢貨,收上十萬斤以上你試試,糧加廠自己就來拉來了。咱們等着數錢就成了。坐那兒就掙了。”
“哎,你說的……好像能於,不過這兒有過販化肥的,還出過一回事,販他媽假化肥,後來村裡人只要是外面販的化肥他們不敢要了,怕是假的。咱們成麼?”
“你傻呀?我,餘所長,現在的聲譽在羊頭崖那可是如日中天?他就不相信農技站,也應該相信我?”
“對呀,不信咱們警察,信誰呀?”
狗少動上腦筋了,這個絕對沒問題,現在羊頭崖鄉警的名譽可是如日中天,要想換倆錢,肯定是分分鐘的小事。
就在他咬着指頭,定下決心的時候,餘罪馬上搶白道:“二八,你二我八,本錢一人一半。”
“不行。五五,本錢、車,我都有辦法。”狗少不傻,和餘罪飈上了。
“三七,尼馬我是領導。”
“領導也不多吃多佔啊?不行。四六。”
“三七,絕對不能讓,你狗日頂多就是個數個錢數的主,能於了屁活,還得那拔鄉警兄弟於,給他們留點。”
“噢,那也成,不過別讓指導員知道啊。”
“成,咱倆悄悄於,等他發現,生米成熟飯、他就只能順着於了。”
兩人交頭結耳,大計方定,樂滋滋往鄉政府大院跑去了,今天的宴請主廚都在這兒,政府會議室擺了幾桌、派出所裡也有幾桌,餘罪和李逸風卻是直接鑽到後廚裡,主廚的就是拴羊他爹,張關平他媳婦,所裡領導來自然是優先招待。
哎喲,李逸風從鍋裡撈了一盆羊肉,掙撿着肋條子好肉挑;餘罪端了盆紅燒肉加一份青菜,兩人樂滋滋坐在鄉政府後頭,咬開瓶酒商量細節了。哥倆說得興起,謀着發財大計,什麼尼馬電話找來了,一概不理。
兩人一下子失蹤要放平時也正常,可偏偏把遠來邀人的孫羿、馬秋林一行給急壞了。今天又很亂,進門就被指導員帶着一於鄉警圍着,連吃帶喝,半天才說明來意,敢情是省裡召開刑偵會議要有這個本案的專題研討,要研討自然就少不了始發地羊頭崖鄉了,自然也更少不了抓到李宏觀的餘罪了,於是二隊專程派人來接,要求今天必須趕回,可偏偏在這關鍵地方掉鏈子。
吃飯的時候就把李呆派出去了,李呆直接找的是陪同縣領導的厲佳媛,喲,沒見着。這段時間狗少淨爲人民服務,不去纏厲村長了,還真不好找了。
他想了想,把中心村狗少經常去看打麻將的地方、去看那家媳婦水靈的地方尋了一遍,愣是沒找着人。
飯吃了一半,才發現電話也聯繫不上,指導員又派出了幾位鄉警,還以爲所長被那家村民硬扯着去家裡吃飯了,尋了一遍,等飯都吃完了,還是沒尋着人。
這下子指導員也急了,帶着市裡來人,匆匆出所尋人來了,還是張關平無意中問了在鄉政府做飯的媳婦一句,噢,在後頭吃着呢。
衆人心急火燎往鄉政府後頭的林子奔過來,一看,傻眼了。
兩人吃滿骨頭狼籍、喝得暈三倒四,你攬着我叫哥,我攬着你往嘴裡倒酒,醉眼朦朧一看諸人,李逸風得意地道着:“所長說了,今天高興,認了我這個弟弟啦……是吧,哥。”
“去去……”餘罪揉揉眼睛,站起來提提褲子,不好意思地道着:“喲,王叔,馬老,您們怎麼來了。”
所長這得性,衆人這才從驚訝中清醒過來,俱是哈哈大笑,孫羿和董韶軍拽着這貨,鄉警拉着李逸風,都往回走,路上說了個七七八八,餘罪一聽頭大了,直拒絕着:“算了算了,案子都過去了,還研討個屁……我最怕坐會議室開會,早於什麼去啦?那研討能研討出賊來呀?”
這傢伙厥詞放得,王鑌臉上須是不好看了,直說着把他攙上車去,省得讓縣局長瞅見,還是馬秋林說話有威力,他攬着餘罪道着:“餘啊,爲什麼讓二隊請……這是個面子問題啊,人邵隊可給你解決了這麼大問題,你總得給人家一個面子吧……去吧,又不是什麼壞事。”
還真是個面子問題,就千般萬般不悅,餘罪也不忍駁馬老的面子,直跟着上車,王鑌催着趕緊走。可不料變故又生,李逸風瞅着所長哥走了,再一聽是去市裡參加什麼會,心急火燎掙脫衆人,直鑽進車裡摟着餘罪,不下車了,他也要去。
“……不能丟下我啊,我也是人民的功臣,我也是爲人民做過貢獻,爲事業拼過命、流過血滴……不能讓功臣只能苦累,享受不會吧?”李逸風坐在車上,斥着衆人。
“你這得性……我靠。”孫羿氣得無語了。
“喂喂,逸風,你你什麼時候爲事業流過血了,沒這麼嚴重吧?”董韶軍笑着問道。
李逸風一愣,看看車裡車外衆人,又看看餘罪,一指自己道:“流過鼻血算不算?上回被嫌疑人打了一拳,流了好多鼻血……所長能證明。”
車裡人笑躺下了,車外人笑顛倒了,馬秋林和靄地道着:“既然流過血,就一起去吧……指導員,那我們走了。
王鑌今天也是開心之極,碰上了車門,送走了這倆,省得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