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找的草犢子,可能是這個人。
鎮川縣刑警中隊,隊長卓力格圖把排查的照片遞給從樓上下來的刑警同行。略有異樣地眼光打量了幾眼。
其實彼此都異樣,在這個接近內蒙的地方,居然是一位蒙古族的同行,李逸風看了幾眼那剽悍的,像騾子腿粗的臂膀,回頭再看張猛,可就覺得牲口哥比起人家苗條多了。他要說什麼,被孫羿直接接背後去了,知道這傢伙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一開口就惹人。
餘罪看着一份警用格式的紙張,下意識地念着:“穆宏田,不是鎮川縣人?”
“我們這兒本縣人口不多,不到二十萬,不過到集市時候,光外來人口就有二十萬。應該就是他,在堡兒灣市場,他算個小名人,很多人知道這個綽號。”卓力格圖道,普通話有點生硬。
“名人?沒有露風吧?”餘罪緊張地道。能找到一個關聯的人太難了。卓力格圖搖搖頭:“沒有,市場管理都知道這個人……一直就在市場混,販運牲口的人都認識他。”
邊走邊說,這個綽號草犢子的穆宏田在牲口市場是個掮客,就是在賣家和買家之間拉皮條的那種,而且“草犢子”這個綽號在當地的含義不怎麼好聽,意指“不像個男人”。卓力格圖的話引得衆警一陣好笑
今天初八,天氣不錯,準備到集市尋找嫌疑人的一行棄了警車,單乘一輛加裝防滑小客車上路了,這地方開車都有難度,雪後方晴,剛清開的路面還有一層雪泥,車不時地打滑,不過開得很穩,卓力格圖看到了衆警的擔心,直道着路上的雪已經清理了,鎮川這地方,只要不是雪暴天氣不迷失方向,還是很安全的。
是很安全,出縣城向北走,一望無垠的雪野,在初升的太陽下閃着銀光,偶而凜冽的風吹過,挾着一片雪屑,視野裡只有一條清理出來的路伸向遠方,一條孤獨的路,直把白色的雪野分成兩半。
“這地方真叫胸襟大開吶。”董韶軍看着景色,笑着道了句,車廂裡幾位抽上煙了,即便不抽菸的,呼出來的都是水汽,像吞雲吐霧,溫度零下十幾度,在這個環境裡當警察,相比之下,在座的恐怕都覺得先前的工作要算天堂了。
“卓哥……你們這地方要抓個嫌疑人可難了啊?”孫羿道,一眼過去的都是平原,如果不下雪,這地方能閉着眼開車,根本不用打方向。卓力格圖笑着道:“確實難,省境線了,出了堡兒灣就是內蒙大草原,不過最難的不是抓嫌疑人,而是現在自駕旅遊的人老是胡跑,一迷失方向,都是讓我們出來找,一找就得幾天吶。”
“這地方沒啥壞人吧?連人都少見。”吳光宇說了個判斷,走了這麼遠,難得見幾處房宇。
“未必,要不我都不會認識你們邵隊長。”卓力格圖笑着解釋着,和邵萬戈有過幾面之緣,對此人直豎大拇指,這地方不是沒有嫌疑人,而是聚集了很多外逃的嫌疑人,出省境的大草原、草原上這些年興起的煤礦、電廠、牧羣,隨便走一個地方都得幾天的功夫,正適合通緝的嫌疑人藏身,大多數人都像穆宏田這個人一樣,僅僅是以一個綽號的形式存在。
說到這裡,明顯地看到了餘罪的臉上帶上了幾分憂色,董韶軍明白,他知道,如果案發的起源地就在這裡,而這裡的環境又像卓力格圖隊長講得那樣,那要抓捕可就困難得多了。
車行半途,四面漏風的小客實在不怎麼舒服,不但不舒服,還冷,好客的卓隊長從車上找着水壺。遞給遠道而來的同行,李逸風先灌了口,馬上被辣得直撇嘴,不是水,是酒,高度酒,卓隊長哈哈大笑着,傳給下一個人,各人抿了幾口,都有點受不了這種刺激,不過火辣辣的感覺還是有效果的,最起碼涼意少了不小。
坐在後面的董韶軍喝得最少,他把酒壺遞給卓隊長,隨口問了句:“卓隊長,你們這兒的牲畜交易,有沒有可能是別人偷來的?我是說,我們前兩天詢問過一位嫌疑人,他偷到牲口,一般都拉到這兒賣出去
卓力格圖聽到了這句話愣了下,似乎稍有不悅,不過很意外地是,馬上又笑了,笑着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你自己看吧。”
態度不冷不熱,看來蒙人就是這種性子,似乎對喝酒不太豪爽的男人沒好臉色,他能看上估計就張猛了,兩人坐到了一起,互撒着煙,在笑着說什麼。
磕磕絆絆走了兩個多小時,堡兒灣在望了,一眼望去過,剛剛糾結的答案不言自明瞭,白色的田野又成了牲畜的海洋,放眼望去,成羣的牛羊被騎馬的漢子趕着,幾十輛各色貨車排在個方陣等待着,牲畜羣外,又有數百上千人的隊伍在蠕動着,場面煞是壯觀。
“每到集市,牧民就趕着牛羊羣來這兒交易,夏秋的量更大,來這兒拉牛羊的最遠還有南方省份的,就這麼多的量,你們看看,哪羣像偷的?”卓力格圖笑着問董韶軍。
都傻眼了,這尼馬可比大海撈個針難多了,嫌疑人好歹還有個體貌特徵,這牲口總不能個個描驀一下吧?
地方的民警把車泊了大貨車的邊上,一看都是拉牲口的專用車,四邊圍欄焊着一個高的鋼筋網,有談成生意的,車一掉頭,車廂倒回到一處緩坡處,牛羊就被趕着上車了。
董韶軍異樣地看了餘罪一眼,兩人心意相通,這辦法和羊頭崖鄉偷牛那辦法一樣的,不過也同樣沒有可查性,拉牲口的估計都會。
“小成,一會你帶一組啊……你們誰帶頭,咱們分成幾個組,兩人一組,分開問,其他話不要說,就問草犢子在不在?不要找牧民問,就找那些拉牲口的問。要問幹啥,就說要點皮毛貨,他有路子。”
卓力格圖隊長安排着,司機帶着孫羿、吳光宇一組;李逸風搶着和卓隊長湊一塊了,餘罪和張猛一組,董韶軍只好領上兩位傻不拉嘰的鄉警了。跳下車,車外比車裡更冷,一行人俱是裹裹厚厚的冬衣,分散着朝着談價格的人羣踱去了。
“嗨……誰見草犢子啦?”卓力格圖在問話,很不客氣,一羣圍攏着談價格的人都搖搖頭,看一眼自動忽略了。
李逸風算是發現了,這兒不但牲口多,而且人個個長得也像牲口,差不多都是卓力格圖這種膀大腰粗的貨色,說話粗聲大氣,就着烈酒,抽着手卷煙,那捲煙的味道,比牲口身上的味道還衝,他不時地掩着鼻子,躲閃着地上的牛羊糞便,不迭地跟在卓隊長的背後。
司機帶着孫羿的吳光宇在人羣裡轉悠,偶而說話卻是把孫羿和吳光宇聽懵了,是蒙語,一羣皮襖裹着的貨嘰裡呱拉那麼一說,像老羊小羊說情話,說着一羣人哈哈大笑。什麼意思那是一句不懂。回頭司機給兩人小聲說着,來這兒的人半漢半蒙,普通話通用,可蒙語聽得更親切,至於問話的結果嘛。
他們說年後有段時間沒見到草犢子了。司機道,給孫羿和吳光宇又潑了盆涼水。
交易就那麼進行着,一直有拉滿一車牛羊的貨主走,也一直有趕着牲畜羣和開着大車的貨主來,偶而間也能看到市場管理的影子,就穿身不倫不類的制服,在人羣裡的轉悠,董韶軍和兩位鄉警被人羣和牲畜羣淹沒後早傻眼了,偶而拿着照片問個人,人家一看他那樣,待理不理,搖頭而過。
看來沒有當地人指引,想搭句話也難。
餘罪和張猛走得最遠,幾乎到了市場的邊上,他大致看了下整個市場的情況,臉上的憂慮卻是更深了
“你覺得草犢子藏在這些人羣裡?”張猛問道。
“不是覺得,是肯定。這是魚龍混雜、隱藏形跡的好地方,看車牌,貨源幾乎是輸送到全國,想接觸咱們省的牲畜販子,沒人比這兒更合適的了。”餘罪道。
“那不更好,把他揪出來不就得了。”張猛想當然地道。
“呵呵,你覺得要藏在這一片,你找得出來嗎?”餘罪一指,幾處牧民紮營的地方,以這種市場爲中心,幾個像小山包一樣的帳篷就那麼豎在野地裡,遠遠望去視線裡能看到十幾,看不到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想了想其中的難度,張猛吸着涼氣,大話全給咽回去了。
從進場一直到中午沒有什麼進展,午飯就在場地裡吃的,那兒有專門給貨車司機和販運者準備吃食的地方,不過這地方是有史以來衆人見過最差的地方,一盒方便麪要二十塊,炒盤青菜得五十無,羊肉反是這裡最便宜的,比方便麪還便宜,卓隊長直接點了半隻羊,誰可知道那羊肉是煮着半生不熟,帶着血水就給你端上桌了,除了卓隊長和司機吃得津津有味,那幾位愣是下不了口。
“哎呀媽呀,這吃了不會拉肚子吧?”李逸風看着卓隊長大口撕着,把一塊脊骨給了剔下來,稍有緊張地道。看了看隊長那抓骨頭的黑手,最終還是把骨頭給身邊的李呆一放:“呆頭,你吃,多吃點。”
“沒煮熟,還生着涅。”呆頭啃了兩口,抿着嘴道。
“這兒的氣壓低,水沸點到不了一百度。說起來這味道已經算不錯的了。”董韶軍小心翼翼地嚼着半年不熟悉的羊肉,說了一番在營養學上講,這種吃法可是很科學滴,卓力格圖剛讚了個,卻發現除董韶軍以外的其他人,都埋着頭,不吭聲了。
是啊,講便便也能吃的時候,也是這種表情。餘罪笑着給韶軍兄弟捧場了,挨個斟滿酒,換着話題,大講了一番這裡風景獨好的話,卓隊長現在也知道餘罪是帶頭的了,他拿着酒杯小聲和餘罪道着:“在一個地方當警察久了,你不會有心情在欣賞風景的。”
說着一飲而盡,聞者卻是面面相覷,或許真有此中顧忌,只顧着觀察有沒有嫌疑人呢,那還注意到什麼風景,邊吃着又回到了今天的任務上,卓隊長提醒着大夥,要在這裡找一個特定的人沒那麼容易,特別是像草犢子這號混跡的人,有錢了找個地方吃喝嫖賭,沒錢了纔來這裡風餐露宿,上午他打聽了幾個人,都說有些日子沒見到他了。
餘罪聽着,和董韶軍換了個眼色,心裡都在懷疑,許是翼城的事已經讓這夥偷牛的警覺了?
可是又不像,現在排查僅限於銷贓了,對於盜竊的打擊還未開始,餘罪這個思路是直接跳過盜竊的,從源頭着手,理論上,就實施盜竊的警覺了,這裡也不應該察覺,畢竟這個消息是從監獄服刑人員口裡得到的。
當然,最最關鍵的是,現在尚無法確定,要找的草犢子穆宏田是不是和系列盜竊大牲畜的案件有直接關聯。
一大堆問號衝進了餘罪的腦海裡,連日的奔波加上疲累,他愈顯得有點狼狽不堪了,幾杯酒下肚哎聲嘆氣,喝得沒勁了。其他人不用考慮這些倒是說得挺來勁,只不過這個環境實在夠嗆,吃着的時候又進來幾拔人,一在個偌大的彩鋼板簡易房子快坐滿了,那些跑長途的司機、趕牲口的牧民圍着圈一坐,氣氛越來越好,空氣可就越來越差了。
鄰座一位大鬍子,直接脫了鞋子,把腳伸在離他不遠的爐子邊上烤,哎喲,那味道比滿鍋羊羶味道還衝。這邊烤腳,那邊抖着衣服的上灰塵和殘雪,和着草棵以及牲畜的糞渣子落了一地,等坐定手卷的毛煙開始大抽起來時,這個屋子快讓人覺得窒息了。
“我想起了魔戒裡半獸人的生活環境。”孫羿端着酒,喝不下去了。
“這叫入芝蘭之室,久不聞腳臭。嘎嘎。”吳光宇小聲道。
兩名鄉警倒沒覺得什麼,村裡放羊的就這得性,李逸風卻是自恃身份,早不吃了,那司機看出市裡來的刑警心裡嗝應了,笑着道着:“這個環境就這樣,別小看這樣人啊,個個可都是有錢的主,那個來這地方的,腰裡都纏着好幾萬。”
“是不是?有錢還過這種生活?”李逸風白癡了句。
“想掙更多的錢唄。”卓力格圖隊長吃得最多,他笑着轉移着話題道着:“咱這地方歷史悠久了啊,當年昭君出塞就是從這一片走的。”
“對,古箏曲裡還有這麼一曲呢。很悽婉。”董韶軍道,剛要擺活兩句文化人的修養,卻不料李逸風一嗤鼻子插進來了:“我今天終於明白,爲什麼美女昭君要自殺了。”
說話着,看着周遭膀大腰粗,端着大碗喝酒的糙爺們,那自然是原因所在了。
衆人嗤嗤笑着,這話題又進行不下去了。卓隊長也被這幫小年輕給逗樂了,乾脆不找那些文鄒鄒的話題了,邀着酒、挾着肉、勸着大夥多吃點,李逸風卻是要了個泡麪,自己個唏唏律律吃上了。
這個的吃飯有三個特點,一是多,那些爺們進來,隨便一啃就是一兩斤肉食;二是吃得猛,那個啃起來了也是風捲殘雲,用不了幾分鐘扔下刀子又出去了,怕耽誤生意;衆人吃着的時候已經換了幾拔人,好久沒走,連老闆都有不樂意了,趁着添水的功夫,問着客官們還要不要來點。
不要了,這桌也到尾聲了,餘罪不好意思讓卓隊長結賬,搶着買了單,找零的時候,他一看老闆這樣,肯定是個認識五湖四海人物的老江湖了,去而復返,隨手把穆宏田的照片一鋪,給老闆點了根菸問着:“老闆,認識不認識這個人?”
“你找他幹啥?”老闆臉上抽抽,像是防備着這夥人。
“能幹啥?讓他給聯繫點便宜貨唄。”餘罪道,那輕鬆而且無所謂的表情,像是與生俱來很有欺騙性,老闆瞅了他幾眼,撇嘴叼煙、壞相賊眼,八成把餘罪當成草犢子一路人了,警惕漸去,點點頭道着:“認識,這兒都認識,不過有些日子沒來啦。”
“有多長時間沒來了?”餘罪問。
“半個月了吧。”老闆道。
“那…這兒有沒人見過他?我怎麼連他手機號也打不通?”餘罪撒了個謊。
“那犢子,有錢就不見面了。沒錢纔回來。”老闆道,給了一個讓餘罪無比鬱悶的理由,餘罪笑了笑,思忖着是不是敢給老闆留電話,正說着,有人進門了,一個一米**的壯大個子,掀着獸皮門簾,挾着一陣冷風進來,直吼着老闆道着:“嗨,老孬,切條羊腿……整兩斤酒。”
這傢伙,又進來個半獸人,餘罪想想還是算了,熱情的老闆應了客人話,多了句嘴問着:“哎對了,老糞,你瞅見草犢子沒有,這幾個兄弟找他呢?”
“誰找?”大個子回過頭來,他看到了愕然僵在原地的餘罪,一下子覺得好不怪異。再回頭,又有數人都愕然不已地看着。
老糞這個綽號的人可比草犢子關鍵多了,直接是販賣黑藥的人。餘罪被突來的興奮驚得心裡狂跳。
衆人凜然的樣子,讓大個子頓覺不對了。反應最快的張猛回手一拔銬子撲上來了:“警察,你犯事了
嘭,大個了回手一拳,張猛猝不及防,像被車撞一般,蹬蹬蹬直退幾步,譁聲把桌子撞了那人一言不發,扭頭就奔,饒是餘罪手快,跳起來要勒脖子,卻不料被大個子隨手一摔,吧唧,撞到老闆的簡易櫃檯上了,骨碌碌哎喲,滾到櫃檯下了。
“我操……”張猛提着凳子,追出來了。李逸風抄着酒瓶,叫着鄉警奔出去了,孫羿和吳光宇隨手拿着桌上的羊腿骨,也奔出去了,稍慢點的董韶軍被卓隊長一拉,他急促地道着:“老糞是盜竊案主要嫌疑人,抓住他比抓草犢子還關鍵。”
這突來的意外的興奮打亂了所有部署,一羣刑警羣毆也似地躥出來去了。嚇得早躲到後廚的老闆,眼睜睜地看着一羣人追一個,那滾在櫃檯下最後出去的,爬出來的走的時候還順手還抄了一把剔骨刀,他驚得渾身直顫,不迭地對後廚的家人道着:
“關門,收攤,今天要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