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聽秦致遠說完第一句話就跟椅子燙屁股一樣跳了起來,“你說什麼!朱軍是你撞的!”秦致遠點點頭,以前覺得挺冷酷的一張臉現在有點菸火氣了,皺着眉頭說:“你先聽我說完。”
我老實坐了回去。秦致遠是我們四個裡面最寡言少語的一個,而我是最衝動的一個,每回碰上打架的場合,秦致遠都是最清醒最冷靜的那個。有一回我們被幾個混混堵在巷子裡,對方有十來個人,有幾個手裡還拎着啤酒瓶子,我們只有四個人,還手無寸鐵。對方几句話挑釁下來,我腦子一熱,衝上去就準備打人了,秦致遠猛地拉住我,拖着我就跑。我們倆一跑,許野他們也不得不跑,四個人在巷子裡被人追着跑了一個多小時才甩了對方。我們三個當時都覺得秦致遠挺沒種的,看見對方一人多,就只會開溜。後來有一天晚上走在路上的時候又碰見了對方那幫子人,冤家路窄,這回對方只有六七個人,兩方人馬還在互相推推搡搡之間,秦致遠二話不說對着離他最近的那個人的肚子就是一拳,邊打還邊招呼我們:“打呀!還愣着幹什麼!”像這麼一個冷靜理智的人,居然變成了車禍的肇事者,我怎麼都有點接受不了。
“我來這邊是送我女朋友回家,她比我早放假。開車回去的時候,路邊上忽然躥出來一個人,就這麼把你那朋友給撞了。”秦致遠頓了頓接着說:“我正要送他去醫院,這哥們,居然給我來一句,老子不要你管。”
我可以想象當時秦致遠聽了這話之後的反應,絕對鐵青着臉一言不發地把朱軍弄上車送到醫院,要是朱軍看上去沒見血沒特別重的傷,估計他會把朱軍先敲暈了。
“我這朋友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我看這個事撐死也就是個對等責任。”
“不是送飯來了嗎?你先進去吃飯吧。”秦致遠說着站了起來。我知道他是不想再說這個事了,他也挺鬱悶的。我跟着站了起來,這才發現他外套上沾着斑斑點點的黑色血跡。
正準備叫他去我家裡洗個澡換身衣服,忽然就瞥見周遲從走廊那頭走了過來。
他也不管我,直接對秦致遠說:“這裡沒你的事,你可以走了。”
秦致遠漠然地看了周遲一眼,然後轉過頭對我說:“我趕着回去上班,過年的時候我們再好好聚聚。”說完就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遲氣得夠嗆,但又不好發作,只好悶頭走進病房裡,一言不發地站在一邊。
看着周遲被秦致遠滅了威風,我心裡有點舒暢,顛兒顛兒地把飯菜弄好,剛好朱軍也醒來了,就招呼他起來吃飯。
朱軍茫茫然地張嘴咀嚼吞嚥,像是丟了魂一樣。我只希望,等他腿上的石膏拆了的時候,他也就能忘了有呂安這麼一個人。
等朱軍吃完了,我拿出我的那份飯來準備吃飯。周遲在一邊忽然說:“你就不問問我有沒有吃過飯?”
我嘴裡含嚼着飯粒,模糊不清地問:“周總,你吃了嗎?”
周遲惡狠狠地丟出兩個字:“沒有!”
“那你出去吃吧,這裡有我照看着。”
周遲眼底一寒,散發出來的壓迫性氣場足以跟許魔頭媲美,我趕緊改口道:“我打的盒飯分量挺足的,周總要是不介意。。。。。。”
等我們吃過飯的時候,朱軍已經又睡着了。不知道是麻藥還沒有退還是他借睡覺來逃避現實。周遲放下筷子問我:“那個撞了朱軍的人你認識?”
“那是我一個哥們。不管是誰的責任大一些,到底還是他撞了人,該承擔的他都會承擔。”我內心還是認爲秦致遠挺冤枉的,但是當着周遲的面不能這麼表達,而且撞人這個事實無法逃避。
“他昨天晚上喝高了,在馬路上橫衝直闖的,撿條命回來已經是萬幸了。”
周遲還是挺明事理的,沒什麼都不問就什麼都怪到秦致遠身上。我接着問他:“肇事者那邊,你不會。。。。。。”
周遲白了我一眼,“我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嗎?”
我也在心裡白了他一眼,說話要憑良心啊,你也就偶爾講個道理,大多數時候不可理喻。
“我要拜託你個事。”周遲說地鄭重其事的,“你幫我照料他兩天,送個飯什麼的。年底看護和保姆什麼的都不大好找。他每天躺牀上倒是輕鬆了,公司的事情都落我頭上了。”
我想了一想,朱軍跟呂安鬧翻了,周遲不能去找他們幫忙,而他自己剛好也跟許輝鬧翻了,然後找來找去,就只有我了。我呢,兩套廣告預案許輝吩咐這個星期就要弄出來,否則年終獎金就打水漂了。
所以我還是硬着頭皮問周遲:“朱軍家裡人呢?”
周遲看了躺在病牀上的朱軍一眼,沒有回答我,只是問道:“你有什麼困難?”
“就是永興讓我們拿的兩套預案,許總讓我們這周內拿出來。”
“那我跟他去說。”
我趕緊說:“免了免了,時間是擠出來的,我擠一擠應該沒問題的。”
周遲嘴角的微笑一閃即逝,讓我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他該不是又拿許輝來逼我就範吧。。。。。。
接下來的一個月裡,我非常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忙得腳不沾塵。我每天往來於醫院、公司還有我的狗窩,每天早出晚歸,早就已經不知道雙休日是個什麼概念了。
許魔頭說要加班,我能說個不字麼。朱軍要吃飯,我能說個不字麼。
周遲不是說往後一個月朱軍家裡的地址就改成了中心醫院骨科303嗎,我覺得這一個月裡,我家的地址也改到那兒去了。
這一個月裡我見到周遲絕對不超過四次,每次他一出現都是風塵僕僕,一副幾百年沒睡過好覺的摸樣,不過我是真覺得周遲疲憊頹廢的樣子比較養眼一點,可能是這個樣子的周遲搖身一變成了一隻無公害狐狸的緣故。
朱軍偶爾也跟我搭兩句話,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沉默着。我問他幹嘛不說話,他說他在思考。我問他在思考什麼,他說他在反省。最後我算是總結出來了,問了跟沒問一個樣,我還是不知道朱軍心裡在想些什麼。其實別說朱軍心寒,就連我這個旁觀者也心寒了。朱軍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呂安和陳景程連個影子都沒有出現過。哪有這樣的兄弟。倒是秦致遠這個肇事者中途打了好幾次電話來問候朱軍,許輝也提着花籃水果來過兩回。
我知道朱軍是盼着呂安和陳景程他們來,就算是過來罵他一頓也行。不然他怎麼不管沉默還是思考的時候,都把腦袋往右側,看着門口呢。
朱軍出院的那天我跟許魔頭請了一天假,許輝知道我是爲着朱軍出院的事情也就一口答應了。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周遲還沒來,我替朱軍辦完一切出院手續之後回到病房裡,就看見朱軍猛地一拍牀沿,仰天大吼道:“老子真的是寒了心了!爲這麼個人醉生夢死太不值了!”
我被他嚇了一跳,隨即意識到朱軍已經從陰霾裡走了出來。能這麼吼出來,顯然是已經放下了。
周遲剛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病房門口:“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喲,原來是狼人復活了!”
朱軍隨手拿起一隻蘋果就朝周遲砸過去,“你錯了,爺我是小宇宙爆發,脫胎換骨了。”
周遲繼續調侃他,“脫胎換骨?決定以後不再踏足紅塵俗世了?”
“哪兒能啊!不至於吧,就爲了一顆小樹苗放棄大森林了,不是爺的作風啊!”朱軍笑着說。
話未落音,病房門口忽然又多了兩個人,呂安和陳景程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我在心裡吶喊,朱軍你就裝吧你,現在小樹苗來了,看你怎麼辦。
我和周遲對望了一眼,兩個人都是等着看好戲的表情。
出乎我們兩個的意料之外,朱軍看見兩個人走了進來,面不改色心不跳,又是叫他們坐,又使喚我去洗蘋果給他們吃,接着又表達了自己有多麼多麼感激他們的到來。反正沒有一句話是實打實的,從頭貧到尾。呂安幾次想開口說些什麼,要麼被朱軍不動聲色地堵了回去,要麼就被朱軍成功地轉移了話題。朱軍就那麼個意思,往事休提。
到最後,朱軍說:“我累了。”明擺着地逐客令。
陳景程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拉着呂安就要走。結果呂安拉都拉不動,“朱軍,我們還是兄弟。”
朱軍本來已經閉上眼睛了的,一聽這話立馬又睜開眼睛坐起來,伸出手指着我說:“誰是我兄弟誰不是,哥們我分得一清二楚!十九風雨無阻地照顧了我整整一個月。。。。。。”
陳景程猛地打斷朱軍的話,“他圖你什麼這麼照顧你,不就是圖你的錢嗎?”我看着朱軍和周遲兩個人臉立馬垮了下來,尤其是朱軍,剛纔還笑嘻嘻的,這會兒臉色變得跟山洪暴發似的。我也是忽然覺得,我這麼勞心勞力地照顧他一個月,也不是沒有回報的。
上次我已經吃過陳景程一次虧,這次我就已經學會不把這個人當回事,順帶着連他說的話也當成了耳邊風,所以陳景程這麼說的時候我也沒怎麼動氣。不等他們兩個開口,我就一口承認道:“我圖的就是錢啊!不過不是朱軍的,是周遲的。周遲答應按分鐘給我算勞務費來着,對吧周總?”
等呂安和陳景程兩個人走了之後,周遲問我:“我什麼時候答應按分鐘給你算勞務費來着?”
“少廢話,你扶着朱軍,我提東西。”我總不能告訴你,我是爲了緩和剛纔詭異的氣氛,隨口胡說的吧。
朱軍似乎忘了剛纔的不愉快,笑着對我說:“沒事兒十九,他不給你我給你。”
好不容易把朱軍送回家安頓好,我坐在周遲的車子裡,頭昏腦脹的。
“剛纔還生龍活虎地管我要勞務費,現在怎麼跟癆白菜幫子一樣了?”周遲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沒去理他,大概是這麼多天的勞碌奔波終於到頭了讓我整個人都鬆懈下來,眼皮都有些睜不開了。
“你按分鐘是怎麼算的?”周遲繼續問。
我最後聽到的也就是這句話,接下來就徹底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醒來的時候還是白天,周遲的車子還是在馬路上開着。
“還沒到啊?”我問他。
“嗯,就快到了。”
我打了個哈欠,瞥見車上的時間顯示是下午三點,登時就清醒過來了。
“怎麼三點了?從朱軍家裡吃完飯出來才一點半不到。”
周遲笑而不答。
敢情我一覺睡了兩個小時,而周遲在這兩個小時裡就一直開着車子兜圈子。
“你這車不怎麼耗油啊。”我感嘆一句。
周遲面無表情地說:“已經加過一次油了。”
我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