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我走過來的人是明安娜。一臉的不可一世,一臉的全世界都欠她錢的優越感。
住在雲山區別墅的那段時間,我隨着寧致遠去過兩次寧宅,明安娜從來都沒給過我什麼好臉色,每一次她那鼻孔能衝到天上去,好像我去寧宅要佔她的多大便宜似的,這次在這裡碰到,呵呵,也算我們有緣。
我知道她這人鐵定又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所以決定以靜制動,再說醫院是公衆場合,又不是她寧家,如果她不招我,我也犯不着惹她,如果她非要給我難看,那我也沒有當個慫包的必要。
果然,她把我從頭到腳掃了一眼,這才陰陽怪氣地說:“這不是那個莫小姐嗎,你一個黃花閨女的,跑這裡來做什麼?”
忍着對這個人的極度討厭,我還是決定先忍一忍,於是就硬着頭皮迴應她,“這裡是醫院,救死扶傷的地方,我就不能來麼?”
“你該不是懷上我們家致遠的孩子了吧?怎麼,他沒陪你?這我可得好好說說他了,一個男人怎麼能如此不負責任?在外面怎麼招惹女人都好,但一定不能給某些削尖腦袋想在我們寧家謀個地位的居心叵測的女人留任何可趁之機。”
“明……姨!你應該知道爲老要尊的這個道理吧?說話怎麼這麼難聽?”
“難聽?難道不是嘛?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那點破事,就你這種人儘可夫的女人,我們寧家可萬萬不能讓你登堂入室!”
明安娜聲調高昂,吸引了路過的幾個陌生人停下了腳步,朝我這邊看過來。
她這麼詆譭我,如果我再縱容她那我就是純粹的傻逼了,我向她走過去,讓自己的臉距離她很近,近得我能看見她眼睛裡一閃而過的慌亂。
我一字一句地說:“把你剛纔說的話再說一遍。”
我的聲音不大,音調也不高,但我說的很慢,每一個字都有點威脅的意味。
看我眼睛裡冒着怒火,明安娜往後退了一步,稍微收斂了一下她囂張的氣焰,“嘁”了一聲,又說:“不過,據我所知,致遠這幾天應該顧不得你了,他現在很忙,雖然蘇媚沒能和他修成正果,不過我看夏冰這姑娘也不錯,他們再續前緣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媽!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寧思璇不知從哪竄了出來,她對我笑了笑,然後回頭瞪了一眼明安娜。
寧思璇自從和我關係緩和之後,我對她也不怎麼反感了,不過誰叫她攤上這麼個媽呢,而且,她媽說話又這麼傷人。所以,我不打算因爲寧思璇就給明安娜臺階下。
再加上她提到夏冰,又讓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心裡沒好氣,說話也就不剎閘了,寧思璇眼看着在場,我就給明安娜個面子,叫她一聲明姨算了,“呵呵,明姨,你沒看見我來的這是什麼地方麼?你該不會以爲我肚子裡懷的是你們寧家的種吧,呵呵,恭喜你猜錯了!世上男人很多,我想上誰的牀得看我喜歡,對不起,我要去孕檢了,您走好小心別磕着!”
然後,我也顧不上看明安娜那一臉黑線,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笑,把她晾在那裡,跟寧思璇淡淡說了聲再見,迅速回到了柳依依身邊。
看我氣咻咻的樣子,柳依依問我怎麼了,我沒好氣地說:“無緣無故被狗咬了。沒事。”
走廊兩邊的休息椅上坐滿了人,有在老公陪同下挺着大肚子來孕檢的,一臉的幸福,也有形單影隻的年輕姑娘,滿目愁雲,一看就是懷上了不想要或者不能要,來做掉的。
在我斜對面有個長得白白淨淨的姑娘,年齡看起來也就二十左右的樣子,孤零零地坐在那裡,臉上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直沒停過。
觸景生情,我想起了五年多前的自己。
那一年我才十八歲,正是美妙的豆蔻年華,正在上高三的我翹課來到醫院,準備做掉自己腹中還未成型的孩子。
我那時成績不錯,距離暢想過無數次的光明未來只差臨門一腳,可是,就因爲這個孩子,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泡影。
“躺上去,褲子褪掉,雙腿分開。”
至今,我仍記得那個女醫生一臉的冷漠。
我抖抖索索地躺到手術檯上,咬着牙關,手緊緊摳着手術檯邊,一陣痛苦異常的檢查過後,女醫生卸下手套,冷冷地對我說了句“做不了”,就走出了手術室。
我以爲自己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心慌意亂地穿好衣服去問醫生,沒想到她根本不理我,面無表情地接待後面的病患。
後來她終於忙得差不多了,這才擡眼看了看我,說,看過彩超,剛纔又確定過,我的子宮壁太薄,這個孩子不能做,只能生下來。
我記得當時自己都快傻眼了,竟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醫生一句,“生下來怎麼辦?”
然後我得到了這個世上最獨一無二也是最正確的回答,“養着。”
然後,恐怕是實在看不過去了,她又跟我說:“你這個情況,如果強行拿掉這個孩子,那麼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生了,你將永遠失去做媽媽的機會。聽明白沒有?聽明白的話就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好好養着,還有,作爲醫生,我想告誡你一句,我看你的年齡也和我女兒差不多大,看見你年紀這麼小就……所以才願意跟你說,女人如果自己不愛惜自己,那麼男人就更不會愛惜你了。好自爲之吧。”
那段話,五年來,如同一柄懸樑神劍,日日夜夜懸掛在我的上方,它時時刻刻提醒我,我有過一個多麼荒唐的過去!爲了一個男人,我差點終生不孕!爲了一個男人,我十九歲就做了媽媽!
“你怎麼來了?”
正沉浸在回憶中的我,一下子回過神來,擡眼,徐凱南正站在我們面前,惱怒地看着柳依依。我趕緊站起來,讓徐凱南坐在柳依依身邊。
柳依依別過臉去,一句話不說。
徐凱南起先的惱怒誰都能理解,過了一會兒,他面色緩和了許多,伸手攬過柳依依的肩膀,輕言細語道,“依依,如果我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可以罵我打我都行,可是孩子沒有錯,你不能這麼狠心不要他,他是無辜的,依依……他是我們兩個人的……”
“夠了!徐凱南,你可真能裝!”柳依依站起來,全然不顧所有人都在向我們這邊看過來,她怒目而視眼前的男人。
“29號,柳依依!”
柳依依看都沒看徐凱南一眼,擡腿向手術室走去,我推了徐凱南一把,他猛然醒過神來,奔過去一彎腰扛起了柳依依,向樓道外大踏步走去。
他的步子那麼堅決,不容任何人質疑,他要他肩上的這個女人,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那個畫面一下子戳中了我心裡的某個地方,回想起自己當時煢煢孑身的日子,此時我竟被徐凱南感動得唏噓落淚。
我趕緊快步跟在徐凱南身後,在衆人目光的追隨中往醫院大門那邊走去。柳依依起先還可着勁兒撲騰,後來終於乖乖地不做聲了,只剩下了低聲的飲泣。
徐凱南把柳依依放進車裡,寵溺地拍拍她的頭,又拿紙巾仔細替她抹掉臉上的淚漬,柳依依的哭聲終於停了下來。
徐凱南說去便利店買水,讓我陪一下柳依依,他走後,柳依依責怪我,“莫離,是你打電話給徐凱南的?你爲什麼要這樣做?你難道不知道他對我都做了些什麼?”
我隔着打開的車窗,握住柳依依有點涼的手,“依依,我這樣做是爲你好,你想,他爲什麼要把你的避孕藥換掉?還不是想和你有個孩子?說到底他是想要你們這個完整的家。你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這事就算翻篇了,咱們好好養胎,好不好?”
柳依依生氣地瞪我一眼,“想翻篇,哪那麼容易!”
我正要再說幾句勸慰的話,這時候徐凱南拿着買的水向車子這邊走過來了。
“莫離,今天,謝謝你了,我不太會說什麼感謝的話,總之,以後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會幫忙。”
跟他們告別之後,我轉身向街對面的地鐵站走去。
就在我剛剛走過斑馬線,準備朝地鐵口走去的時候,偶然回頭望了一眼,我怔住了。
我揉了揉眼睛,仔細地再看了一眼,確認從人行道走過去的那個穿一身做工精良西裝,走路一副高冷範兒的男人是寧致遠。
我在心裡苦笑了一聲。看,有時候,老天都愛捉弄人。距離如此之近,卻連碰個面都不讓。
我站在原地考慮了幾秒鐘,然後鬼使神差地,我跟在寧致遠後面慢吞吞又回到了醫院這邊。
我像做賊一樣,和他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還好,醫院人多,可以很好地爲我起到遮擋的作用。
我一路跟着寧致遠來到了內科住院部,有兩次,他不知爲什麼突然回了一下頭,嚇得我魂飛魄散,也是,如果被他知道我竟然齷齪到跟蹤他,不知又要怎麼鄙視我了。
可是,我只是按捺不住自己心裡那個小心思,好奇害死貓的故事誰都知道,可我還是好奇,好奇夏冰到底是怎麼回事。
寧致遠進了一間病房,遠遠的,我看見病房的門從裡面掩上了,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過去,透過門上面的那塊玻璃,我看見了寧致遠。
他拿了一杯水,剛要遞到夏冰嘴邊。
我氣得牙根都癢,剛想轉身離去,背後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