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姐妹一開始跟到錦繡山莊,差點就以爲跟南月蘭生沒關係,再查探卻發現它是她的供材商。怎麼想都不可能是巧合,兩人就此和蘭生結大了樑子,咬牙切齒要討回魯老爺這隻熟鴨的賬,還有玲瓏水榭那會兒也一起算到她頭上去了。。
柳今今雖不肯吃虧,但處事十分狡猾,雖打定主意要狠狠還蘭生以顏色,卻不想自己出面,這才從長風造着手,最後將目標定在伊婷身上。
長風造主的養女,與養父如親父女,外表溫婉,個性活潑,對白羊祭這件事特別熱忱,通天書閣來了好幾回,一直張望不停。剛纔在鄰桌聽到伊婷自告奮勇,更促使柳今今相信這是最合適的人選。
“工人們吃住在工地,但伙食從外面送入,伊小姐可以扮成送飯的夥計混進去。這個--”柳淺淺拿出一隻小瓶子,“裡面是讓人說真話的藥粉,混在水中無色無味,到時候你想知道什麼都行。”
伊婷畢竟是在富貴環境里長大的,雖無父無母,又受田氏和義弟妹們的刁難,但常海今濤待她無微不至,平復了委屈,其他人更是敬重喜歡她,所以心思天生敏捷卻仍單純,對黃衣女子的話信了大半,伸手要拿瓶子。
柳淺淺卻縮了手,“伊小姐,天上哪有掉餡餅的好事,這麼好的東西不能白送你啊。”手指翹一根,“不多要你,一百兩銀子。”
說到銀子。伊婷才生出一絲警惕,“你爲何幫我?”
柳淺淺冷笑,朝對面努嘴,“那位蘭大姑娘可不像看着那麼能幹,你看她出身不錯吧。”見伊婷點頭,“她是騙子,我與她本是好姐妹,她卻幫她的小東家騙光了我家財,害我爹孃悲憤而亡,我也成了無家可歸之人。她做買賣的本錢本屬於我的。我找了她幾次。她一開始搪塞我。後來竟買兇害我,我再也不敢跟她明着作對。”
伊婷大吃一驚,只覺蘭生不像那麼壞的人。
“你若不信,我便再告訴你一件事。我被她害慘之後。碰到一個好主子……”柳淺淺天花亂墜一番謊言。說蘭生知道她在今娘身邊。才把魯老爺要娶今孃的事捅給魯夫人,而魯夫人大鬧一場,不但把慶雲坊的地賣了。還將魯老爺爲今娘贖身的銀子要了回去。
柳今今擅於放長線釣大魚,柳淺淺完全照她說的,不急於給“糖”,“伊小姐大可去查,五日後我在這裡等你,銀子花還是不花,你自己決定。話說前頭,我這藥別處買不着,並非普通迷神,服用後會犯困想睡覺,睡到自然醒,而且只要你照我教得做,他們甚至不會記得你。”
說完,柳淺淺假裝走了,其實卻躲到一旁,看伊婷上了車,才轉到一家小茶館裡和柳今今會合。
“行了,就等魚上鉤,將這包啃骨粉餵了那羣傢伙,軟手軟腳連紙片都拿不起來,還怎麼給南月大小姐蓋房子。到時候,長風造真剁她的手指頭吧?不會因爲她是女子而心軟什麼的?”柳淺淺忿難平,自己錯卻全怨別人。
“不管真剁假剁,我只想看那位自尊心被踐踏到泥裡時,是不是還能頂着明月流的傲慢光環。”柳今今對付蘭生,有比柳淺淺更深一層的情緒。
柳淺淺不完全任性,聽出來了,卻很不以爲然,“師姐還想着從前呢?當年你也是師門上下一心寵着的大小姐,心高氣傲,以爲自己可以爲所欲爲。結果,死的死,散的散,大小姐當起騙子來了。明月流多風光啊!皇帝信任,無極宮明月殿都姓南月。東海大巫最後的兩個傳人嫁給大國師南月涯,巫族雖然無存,因聯姻的關係,比起我們柳氏心宗好了萬分。”
柳今今猛然站起,“閉嘴!”
“你以爲我願意跟着你啊?都是看在銀子的面。一人行騙梗,兩人行騙通,像仙女一樣的大師姐都願意屈尊下騙了,我本來就是小騙小壞小沒出息,所以才一直忍着呢。”柳淺淺繼續喝茶,“說好,看過南月蘭生的倒黴樣,咱師姐妹的緣分也到頭了,我不會再跟你。”
“好,到時千萬別再纏着我。”柳今今走了出去,握緊着拳。
北疆心術,東海大巫,西域蠱術,不見得普通老百姓個個清楚,但三派五宗,富貴名門,官場宮廷中不知道的人就很少了。與易經衍生出來的派宗不同,卻與天能者相似,以術者自身的天賦運用見長。然而,如今人們口裡所說的北疆心術已經並非正宗。
正宗心術出柳氏,迄今就剩姐妹二人。柳淺淺早溜出師門,所以一點不知詳情。死了的,如柳今今的親爹親孃,不是自然死亡。而失蹤了的,如那些師兄弟姐妹,其實全被害了。柳今今沒有告訴柳淺淺,因爲還想多一個人,跟她一起苟且偷生。
這時的北疆心術是朝廷附庸,一羣搖尾乞憐的無能之人,和東海巫族一樣,都是名存實亡。
再說那伊婷,將信將疑,回去之後即刻讓馬何查,果然慶雲坊那地換了買主,而魯老爺打算用那地那宅安頓小妻的事也屬實。魯夫人去大鬧一場,不少人看見。這麼一來,疑心少了,相信多了。
五日後,她花一百兩買下柳淺淺的藥,問仔細用法。買雖買了,問雖問了,在用不用迷藥這點上糾結了一段時日。直到三月桃花沉枝頭,覺得不能再拖延,也要向大爹報養育之恩,才終於下定決心,買通送飯的夥計,扮成小夥計混進工地。
常海雖不願她涉足工造領域,但她畢竟是受他寵愛的大女兒,她仗着大小姐的名頭常逛在外,看過很多長風負責的工造場。真要論起來,比蘭生“經驗豐富”。然而她進到來時,對眼前的景象仍會覺得稀奇。
從外面看上去遮天蔽日的大竹棚,裡面光照度卻相當好。大竹棚原來分成四角和中央五片,由好幾面竹架牆幫撐,於是將棚頂也分成油布篷和板條天窗,西斜的陽光居然還能從板條投進。這麼巨大的竹架棚因此牢固,篷布板條拆裝方便,並沒有她想象那麼複雜費工夫,構造卻新穎有效。
吃晚飯鍾一響,從排屋後面嘻嘻哈哈走出幾十人,個個戴着奇怪的木殼帽。伊婷還來不及研究那帽子的用途,卻看到了一身髒兮兮,同樣戴帽的蘭生,不禁嚇一跳。她以爲蘭姑娘只是代小東家管工造,類似監工,卻怎麼也想不到這位竟跟工人一樣幹活。之前一直遠觀,近望之下鳳眼尤爲刁俏,櫻脣微噘似任性,很漂亮卻有刺目刻薄感,讓她頓覺那是個很聰明,很不好對付的女子。
她看出了神,突然發現蘭生也往她這邊看了一眼,驚得她連忙背過身去,生怕對方起疑心。然而,她想多了,蘭生看得是她身後的酒罈子。
“今日十五了,這麼春光大好月亮要圓的日子也不能出去樂呵樂呵,辛苦大夥。我訂了十來壇酒,還有醬牛肉醃豬腿這些下酒的好菜,這晚就歇工吧。不過,明天早起加倍幹活,行不行?”
工人們發出陣陣歡呼,又起鬨喊大姑娘先喝三碗。
蘭生說不敢喝那麼多,怕回家挨小東家的訓。
“大姑娘不喝三碗,今晚還得繼續幹活,這些罈子就留着當慶功酒吧。”一沉沉的,有些年紀的冷聲。冷得非寒,穩重而已。
一片嗷嗷叫,大呼鐵老哥高擡貴手。
然後伊婷聽到蘭生大笑說三碗就三碗,立刻整片工地沸揚歡騰。蘭生的聲音,明爽如春日清晨的風,與刁薄精緻的容顏很難配合,卻有感染人心的奇異力量。
伊婷下定的決心因此再度動搖起來。工地造工一向是艱苦的,遇到苛刻的僱主或買家,甚至要提心吊膽,就怕明天僱主找了別人來替代自己。即使長風造已是北面最大的造行,內部爭工也十分激烈,畢竟事關生計。而這塊地,這些人,面對長風強蠻的壓力,卻仍熱血熾心,大笑大興,大概同這個女子有很大關聯,能和他們同甘共苦,又爲他們如此着想的領頭。這樣的人,會去搶好友的家業,還買兇害人麼?
藥瓶放回囊袋裡,伊婷離開大水缸,趁蘭生他們喝酒吃飯時悄悄繞到排屋後面。她雖不會用迷藥了,但總不能白來。中央竹架搭得跟外棚一樣高,面積也大,應該是主屋,她的手抓到油布正要掀。
“喂,你是要手呢,還是要眼珠子?”嘿嘿一聲細笑,自伊婷頭頂發出。
伊婷蹬退幾步,駭然擡頭,看見一個瘦瘦的少年倒掛在竹架上,旁邊還倒掛一隻白麪黑猴,剎那分不清是兩個人還是兩隻猴。
“我……”想起自己女扮男裝,連忙粗嘎着喉嚨,舉高手裡的飯龕,“我是來送飯的夥計,呃,蘭大姑娘說還有人在幹活。”
還好她準備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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